《长公主，今晚吃夜宵吗？》行走的蒲公英

61、第六十一章

　　杨纪堂在扬阁外听曲时，扬阁已经不声不响地开业了。

　　实际上，拜帖一发出去，就引起了不少争论，有跃跃欲试的，有看好戏的，有出言讥诮的。

　　毕竟开酒楼讲究的是送往迎来天下客，偏偏扬阁要特立独行提出种种要求，暗中看好戏的人不在少数。

　　谁知消息刚传出不久，就有人抢着来订座，开玩笑，这可是还挂着名的御厨，哪怕是砒霜也会有人来舔一口。

　　私房菜主推的是小而精，江渔按照隋朝人的口味，定的是四冷四热共计八道菜品，而主食、糕点和酒水可以自行选择。

　　醋藠头、醉湖蟹、糖酪樱桃、金齑玉鲙、乳酿鱼、箸头春、烧燕脯、羊皮花丝。

　　这份清单上大多是隋朝已有的菜品，江渔结合后世的技巧进行了一些改造，比如糖酪樱桃浇的不是普通的糖酪，而是蜂蜜和冰淇淋，箸头春原本是闷炸酥透的鹌鹑，也改为了用黄油闷炸，香味更浓。

　　每呈上一道菜，都会有美貌侍女低声介绍关于菜品的轶闻，无形中增色不少。

　　美食、美景的组合，大多数人都难以招架，加上琴曲偕伴，即可饮酒作乐，又能博戏玩耍，极尽了一个“雅”字，连江渔都觉得自己的厨艺得到了十二分的发挥。

　　不过，今日来的这批豪客老餮，不仅爱食，也爱酒，一直喝到天色暗沉，几十坛子酒没了影。

　　江渔还在厨房里片鱼脍，省事又下酒的食物，非鱼脍莫属，在她的刀下，鲤鱼、鲈鱼和鲫鱼切作对翻蝴蝶的形状，薄若丝缕，轻可吹起，重重叠叠摆在盘里，就像美人身上的层叠丝衣，灯光下尤其晶莹剔透，煞是可爱。

　　全新“金齑”也备受好评，尤其听说皇上正是因为这款金齑将她封为御厨，食客们品尝金齑时，恍若在品尝黄金，一点一点沾进嘴中，细细品尝滋味。

　　相比扬楼扬名时的大张旗鼓，扬阁就低调多了，至今知道扬阁开业的不过几十人，但江渔相信，过了今晚，这个消息一定会让大兴城的老餮们为之振奋。

　　她在厨房忙得起劲，裴一刀顶着张酷脸闯了进来。

　　“什么事？长公主来了吗？”江渔一边片鱼一边问，手落刀响，很有节奏美。

　　裴一刀点头：“是，公主在马车上睡着了，属下不知该怎么办。”

　　“哈？”江渔懵逼。

　　杨纪堂在她眼中，一直是仪态不失，优雅得体的代表，即使在车上不慎睡着，侧压着手臂，任山峦般的美好曲线肆意展露，也美得像神女，让人生不出亵渎之心。她很美，江渔一直知道，却没想到，即使是睡着了，也会美到令人不敢放肆呼吸。

　　天色已经很晚了，江渔询问了裴一刀，得知杨纪堂下午时分就到了扬阁外，在车中枯坐了许久，直到裴一刀询问是否要回府时，才发现她已倦怠睡着。

　　看来是累的……

　　江渔有些心疼，她明明已不参与朝堂纷争，怎么还会这么累呢？是因为那些没根据的传言吗？

　　夜深露重，车上也不是睡觉的好地方，江渔却不忍唤醒她，取了一张丝织薄毯，刚搭在她身上，杨纪堂就睁开了眼。

　　温柔的夜，狭窄的马车里，四目相对。

　　“我睡着了。”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江渔将丝毯披在她身上，担心她手臂被压太久会发麻，轻轻捏着，很小声地问：“怎么不进来休息？”

　　“里面太热闹。”丝竹乐舞，觥筹交错，他们都在享受人间极乐，自己只贪一支琴曲。

　　“噢，饿不饿？”江渔三句话不理老本行。

　　兴许是刚睡醒，身上绵软无力，连带着语气也有无力，很顺从地说道：“饿。”

　　“我扶你，进去吃点东西？”

　　“嗯。”

　　杨纪堂格外乖顺的样子，让江渔挪不开眼。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进扬阁，走向自己的卧房，不忘提醒她有台阶要抬脚，或者旁边有个花盆别撞到之类的废话，像是捧着绝世珍宝，生怕磕了碰了。

　　扬阁只准备当日的食材，加上夜深宴席将散，除了仅存的生鱼片，只有些食材边角料可用。

　　江渔取了一捧米淘洗干净，放在案板上用碾子碾碎，加清水用大火蒸煮。

　　生鱼片被她“截留”了半盘，加葱姜和少许料酒去腥。

　　扬阁只有两间包厢，也就是两桌客。不久后，第二桌客人也起身告辞，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自然是将扬阁夸了又夸，尤其是今夜的菜色，令人流连忘返，赞不绝口。

　　一时，庭院里热热闹闹的，送别声，赞叹声，还有人对着院中景致朗声赋诗，江渔也不时说两句话，发出几声笑。

　　杨纪堂静静地拥着薄毯，坐在漆黑的卧房里，灯是她自己熄的，她只安安静静地听着，听他们夸赞江渔的厨艺，她也在暗室里会心微笑。

　　这样的场景，竟让人感到最平凡最真实的温暖，这就是寻常人的生活吗？

　　她忽然明白江渔为何要买一所属于自己的宅院：在自己的宅院里，以主人的名义邀请客人上门，把酒言欢，共享人间美味，或是亲自操刀下厨，在从别人的赞叹中体会到满足。等有了孩子，就和他一起在院中林木里嬉戏，或是握着他的手，在树干上刻度，来这里量身高……

　　怎么会想到孩子，她分明也说过不愿成亲的，杨纪堂忽然自嘲一笑。

　　院里笑声渐远，客人们终是走了，也没了江渔的声音，一切都很安静，这样静谧的夜，适合再听一次《清夜吟》。

　　她不由轻哼出声，袅袅琴曲化作仙音，百般情致，无人倾听。

　　其实江渔已经捧着鱼片粥，在屋外站了很久，直到她哼完一曲，才收回心神，捧粥的手已有被烫红的痕迹。

　　她推开门，冲着黑暗里的杨纪堂笑道：“只能喝粥了，你别嫌弃啊。”

　　杨纪堂笑着点亮火烛，暗室一下就明亮起来，一碗白粥，还有被烫熟的鱼片，冒着热气。

　　用小匙翻动两下，翻出更多腾腾雾气，杨纪堂弯着眼，很开心地品尝着，这是她吃过江渔所做的膳食里，最简单朴素的一餐，不知为何却格外满足。

　　夜里能有一碗热粥等着自己，也是很难得的幸福。

　　“莫非你早知道我到了门外，提前煮了粥？”杨纪堂笑着问。

　　“哪有啊，”忙碌了一天的江渔，也终于能偷得片刻闲，懒洋洋地和她在灯下叙话：“知道石崇和豆粥的故事吗？豆粥煮熟不易，石崇家的豆粥却是片刻就能呈上，旁人不知为何，后来石崇家的佣人说，先将豆子磨粉煮熟，有客来时就往粥里掺熟豆末，就成了豆粥。我不过是学他，先将稻米碾碎再熬粥，自然熟得快。”

　　“原来如此。”杨纪堂轻声赞叹，继续安静地喝着粥。

　　江渔捧着脸，呆呆地看她，真好看啊……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杨纪堂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妥，朝堂上的事，告诉江渔做什么，徒惹心烦，转而问道：“第一日营业，还顺利吗？”

　　江渔连忙正襟危坐，话中是藏不住的兴奋：“当然！我都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不过我想到一个问题，扬阁只有我一人撑场也不行，若我一走，就无法经营了。”

　　“你要走？”

　　江渔点头：“灶君会在即，等扬阁步上正轨，我就动身去扬州。”

　　杨纪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很气闷，来回至少一个半月的行程，也就是说，江渔要离开一个半月，也没征求过自己意见。

　　忽然有种难解的惆怅涌至心上，能用什么身份命令她征求自己意见呢？长公主？还是朋友？身为朋友，此时应该鼓励她才对。

　　她平息了心绪，建议道：“一鸣楼的左善如何？我调他来扬阁助你，除他以外我还想再安排些人进来，让他们跟你学，怎么把这种新酒楼办好。”

　　左善就是一鸣楼那位前御厨，江渔愣道：“求之不得，不过，会不会太委屈他了，好歹以前也是个御厨……”

　　“你现在也是御厨！”杨纪堂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这人还真不把公主府膳食供奉的职务当回事。

　　江渔悻悻地笑：“那就这么定了，一阁双御厨，想不出名都不行。”

　　杨纪堂喝完粥，觉得身上充满了暖意，对她点头道：“明日等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