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今晚吃夜宵吗？》行走的蒲公英

35、第三十五章

　　自回府后，江渔就不知去了哪里，杨纪堂第一次觉得自己独居的公主府修得太宽广了些。

　　日沉平野，月浮晚空，星点散落在池塘里，随着波浪漂浮晃动，半池荷叶半池星，荷边有亭，亭上有桌，桌上有酒，喝酒的人却不在这里。

　　酒的度数不高，江渔拿了两坛，坐在亭边自斟自酌，喝得七七八八也不见醉，喝到兴起时还脱去鞋袜，伸足戏水，冰凉的池水让她保持着理智上的清醒，不至于一头栽进池里。

　　她手边铺着一封信，用鹅卵石压在岸边，正喝得双颊酡红，有人自身后而来，弯腰挪开了鹅卵石，将信拿在手中。

　　江渔回头，伸手将信夺回，道：“别看啦，阿柴的信。”说完就撕了个粉碎，扔向半空，飘落在池面，扰乱一片装了星空的池水。

　　方才那一眼，杨纪堂已捕捉到一些字眼，抱膝坐下，“那你告诉我，他说了什么？”

　　“他说——”她的目光深邃，盯着簌簌坠落的碎纸，“他自首了，就在我们走后，他妹妹托给我们照应，在天水郡上邽县，才十四岁，叫柴枝槿。别的就不说了，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

　　“我想知道那些不开心的。”

　　“不开心的？不开心的就是他下毒的原因。”江渔很不想提这个话题。

　　“什么原因？”杨纪堂坚持问。

　　“唉，你这人，就知道你要问，没见我为这个愁得喝酒吗？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诶，我刀呢？”她一边说，一边往腰上摸，好像真的挎了把刀似的，要挎也是把菜刀。

　　杨纪堂没理解到笑点，只反复念叨着举杯消愁愁更愁，问她：“你写的诗？”

　　江渔还没这么大脸将诗仙的诗据为己有，也不知这个世界还有没有诗仙，即使有，恐怕也不一定能写出这样的佳作，她抱起酒壶：“怎么会是我写的呢？是一个叫李太白的写的，我不过是有感而发。”说完，连杯子都不用，抱起酒壶就一通灌。

　　杨纪堂看出她的怅怅不乐，没有拦着，反倒承担了侍女的工作，端来亭中小菜，放在酒壶旁，劝解道：“实在想喝，就吃点东西再喝吧。”

　　江渔没有拒绝，也没有动，任凭夜风拂过发梢，挠得脖子发痒，也抱着满腹心事不声不响。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可以说吗？”杨纪堂伸手抚平她蹙起的眉，声音极尽温柔。

　　江渔忽然很想哭。

　　可能是因为孤独，太想依赖一个人，纪堂的一个动作，就可以勾起她所有脆弱的情绪。即便是身处牢狱中的阿柴，都有妹妹可以牵挂，可她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没有挚友，除了纪堂，所有人都在一个接一个离去，独孤秋罗走了，阿柴走了，提醒着她：你有多孤独。

　　但她没有哭，而是又喝了一口酒，吐着酒气道：“好，我告诉你，阿柴说，三年前，天水大旱，左易恕身为抚灾钦差，与粮商勾结，私吞赈灾口粮，囤粮不放，低买高卖，饿死了半座城，包括他一家人，他一家老小都投河自尽，让兄妹二人活了下来。可是活下来有什么用，没有指证贪官的证据，怎么办呢？他只好亲自动手把人杀了。我一想到就很难过——他原本不用杀人的。”

　　“……”月光下，池塘边，长公主衣袂翻飞，与她相对而坐，若不是江渔亲口说出，很难想到她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消沉。“他原本不用……”这样的句式，承担的情绪是惋惜，是不甘，是悔恨，的确，他原本不用杀人，也不用落到这个结局。

　　阿柴在她心中只是个小人物，虽然认识，但并未牵动出太多情绪。相比之下，或许是江渔太多愁善感，或许是自己太冷酷无情——阿柴的事，她该负责的，她应该比江渔更难过才对。

　　“身为长公主，识人不明，任用虎狼为官，这是第一错；天水大旱，未能护佑百姓，酿成惨祸，这是第二错；与阿柴相识，却没为他指出明路，害他赔上性命，这是第三错。你现在如此难过，大多是我的错，愧疚的是我，难过的也该是我。”

　　江渔直起身来，头埋在她的肩窝，这个姿势很有安全感，可以贴着她的脖颈，闻着她身上的馥郁兰香：“什么错不错，你已经够好了，治理江山，没法保证下面个个都是好官，这我还是懂的，而且你是长公主啊，治国的又不是你，哪能算你的错呢？。”

　　杨纪堂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拥着她丰盈如瀑的束发叹气。论容貌，江渔也不差，双目如星，挺鼻薄唇，眉宇间兼有坚毅与妩媚，不娇气，也不粗野。

　　“我还是有些权力的，放心，天水郡大旱一案，我会彻查，给阿柴一个交代，你别难过了。”

　　杨纪堂拍了拍她的脸颊，试图让亲昵的触碰缓解她心中的压抑，却被半醉的江渔缠上，抓住她的手掌不让动，保持着与微热脸颊紧贴的姿势。

　　“你真好，”她轻声低喃，一手贴着杨纪堂的柔软细腻的手背，另一手在地上摩挲，摸到酒坛边的碗碟，抓起一把下酒的松子，往杨纪堂手里放：“你对我这么好，可我忘了准备吃食，先吃这个凑合凑合，还想吃什么等我去做。”

　　“……”这是喝醉了吧，杨纪堂接过松子，不知该哭该笑，这人连喝醉都不忘自己厨子本分，一说感谢人，就只会下厨吗？

　　“好了，清醒点，你都软得站不起来了，还下厨呢，才喝多少啊就醉成这样，以后少喝点。”杨纪堂想伸手推她，才发现自己的姿势很尴尬，一只手被抓住，一只手握着松子，这怎么推？

　　偏偏江渔还贴在她身上，一身酒味，好在是不臭，反倒挺香的，有点醉人。

　　“我要谢你，除了下厨就只能以身相许了，动不动以身相许会吃亏的——别动，让我靠一会儿嘛。”

　　端庄淡然的长公主最吃撒娇这一套，这话说出去谁信，可现在事实就是这样，还真任由自己腰酸腿麻也一动不动，让她舒舒服服地靠着。

　　不过这样也不是办法，总不能抱着个醉鬼吹一夜的风。

　　见四下无人，杨纪堂一把将手中松子塞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咀嚼。

　　怀里的醉鬼还没完全失去意识，唇角勾起，抬起头贴在她的晶莹的耳廓，用讨人嫌又无比勾人的语气道：“我早就想说了，长公主你啊，有时候像只小仓鼠。”

　　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凭杨纪堂的涵养，都想再灌点酒把她彻底灌晕得了，虽不知什么是仓鼠，但也能听出不是什么正经形容。

　　江渔说完这句就基本醉懵了，埋着脑袋在她肩头蹭来蹭去，丝质的外袍本就顺滑，几乎要被蹭下一角。

　　她连扶带抱将人扶起，这没皮没脸的还在她肩上、颈窝处来回蹭，杨纪堂真拿她没法了，有点后悔之前把附近婢女都打发走，这才让自己被赖上脱不了身。

　　杨纪堂想了想，没好气地拍拍这醉鬼的脸蛋，本就泛着酡红的脸颊被拍得更红。

　　“饶你一次。”夜风中，也不知是谁在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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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坏消息是我终于卡文了，
好消息是存稿还够用一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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