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今晚吃夜宵吗？》行走的蒲公英

111、第一百零九章

　　雨淅淅沥沥地下，浇湿了宫外的白玉阶，浇湿了殿上的琉璃瓦。

　　书案后的少年天子正身端坐，却是半眯着眼打瞌睡，小太监见状，踮着脚悄声呈上一份公文。

　　衣袖布料的摩擦声依然惊醒了打盹的人，迷蒙着眼左右看了看，眉头皱成一团，在旁人看来便是不怒自威，龙威乍现。

　　“李栖筠来的信？他不是最庄重寡言吗？怎么也学会了私下递信这一招。”杨澈嘟嘟囊囊地拆阅公文。

　　来意简洁明了，就连惯常不着调的小皇帝都差点把脑袋砸在桌上，李栖筠身为堂堂的浙西观察使，来信不是报告民生经济，也不是宣扬奇闻异事，而是在打小报告。

　　没错，这打小报告的对象竟然还是博陵崔氏，博陵崔氏是代代相传的名门巨族；李栖筠出自赵郡李氏，也是名门世家。风度呢？气魄呢？怎么还像三岁小孩被欺负了一样一边告状一边哭唧唧要评理？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李栖筠要皇上评理不是为别的，是为了一个人。

　　李栖筠此人文思敏捷，却不喜与人交流，因此身居高位，却极少有人被他赏识。他身为浙西观察使，与博陵崔氏多有来往，年前崔造回府时，高谈经济之略，恰逢李栖筠在府中作客，二人因此一番畅谈，惺惺相惜。

　　得知崔造是白身后，李栖筠颇有栽培之意，也给足了崔家面子，派人大张旗鼓到崔府邀请崔造为幕僚，更是在各种场合宣扬崔造之才，为他造势。

　　世族门第虽高，却并非人人能谋得官身。想入朝为官者，要么有真才实学通过层层科考，要么气运非凡有贵人提拔。崔造走的第二条路，从当朝大员的幕僚做起，再有崔家李家势力的辅佐提携，显然是个极高的起点，只是婚事未定，因此推迟了前往浙西的时间，只说半年后再去浙西。

　　半年已过，崔造却消失了，迟迟未到浙西，连踪迹都消失了，崔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肯交代崔造下落。或许是为了面子，或许是爱才如命，李栖筠一怒之下直接一纸告到京中，要崔氏交人。

　　杨澈忍着笑读完全信，脸灿烂得像菊花开放似的。周围的太监宫女心中称奇，都说浙西的李栖筠寡言少语，拍起马屁还是厉害嘛，瞧把陛下高兴得……

　　殊不知杨澈的笑只是因为这事实在太好玩了，官员之间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扯皮是常事，但李栖筠居然为了人家不按时来当官告御状，这可真是……

　　真是一言难尽。

　　朱笔一抬，大字纷飞，无非就是规劝抚慰云云，甚至写到了“强扭的瓜不甜”之类的劝诫，小皇帝兴高采烈地写着，觉得自己就是慈眉善目的和事佬，左右逢源替手下人撮合关系，总之，同为家国肱骨，崔李二家还是要和谐，不要吵架，等崔造出现了再好好商量。

　　御批写完，朱印一盖，他才想起崔造这名字相当耳熟，能被李栖筠这么看重，应该是个大才子，连忙询问左右：“话说……崔造此人，你们有谁知道？”

　　一群住在深宫里的太监宫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只有角落里一个掌灯的小宫女埋着头怯怯道：“禀皇上，奴婢请问，是博陵崔氏的崔公子吗？”

　　杨澈看向她，有些脸生，不过宫里脸生的多了，他点点头：“对对对，就是他。”

　　那宫女答道：“奴婢之前长公主府使唤，见过崔公子一面。”

　　“啊？”小皇帝眼睛瞪大，下巴都差点掉下来，自己亲姐什么性格他怎能不知，和崔造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居然还带回府内，莫非……

　　不过宫女的下一句话打消了这种可能性：“听闻崔公子与独孤六小姐有婚约，别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杨澈眨眨眼，独孤秋罗嘛，他也挺熟的，其实杨纪堂身边的人他都挺熟的，在长公主府能见到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最近多了一个小厨娘，还是自己亲自赏的。

　　可惜，崔造不是阿姐看上的人。

　　想到这里，他抬头问道：“阿姐前两日传书说要回京，也该到了吧？”

　　埋着头的太监中有人答道：“禀皇上，大约今夜就能进城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天气也阴阴的，杨澈却忽然觉得心情明朗了起来。

　　“唔，赶紧摆驾，朕要去长公主府，为阿姐接风洗尘。”

　　“皇上，还下着雨呐！”

　　“少废话！”杨澈微微磨牙，下令道：“把宫里御医带上，阿姐冒着雨回京，着凉了可怎么办！”

　　杨纪堂与江渔是在进城时得知小皇帝在长公主府的消息的，长公主出城时隐藏了身份，回京却没这个必要了，皇家礼仪一应俱全，扫街铺道都有提前安排。

　　杨纪堂深深叹了口气，江渔也有些无奈，入城后就下了马车——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从长公主的凤驾中出来。

　　“我先回扬阁，许久不在，不知怎么样了。”江渔伏在车窗低声道。

　　“嗯，”声音自喉管而出，表情却不太情愿，欲言又止片刻，杨纪堂道：“江南与郑县的事都要收尾，我要与阿澈商议一二，明日我若入宫，或许会住上两日。”

　　江渔觉得她此时的一脸纠结很有趣，忍不住提醒道：“你忘啦，我可是御厨诶，咱们可以御膳房见。”

　　杨纪堂还真是忘了这茬，忘了她也有行走宫中的鱼符，只是被赐入了自己府内。

　　“小心点，我让人送你。”下着雨的天气总让人不那么放心。

　　江渔随手撑开一柄伞，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没事，别搞那么大张旗鼓，京中风言风语不少，我可不敢摆排场。”

　　杨纪堂无奈地笑着摇头，见她撑着伞逆车队而行，最终消失在旁观行礼的人群中，才又长长地叹息。

　　未归时常常挂念，回京后又感到了诸多了束缚与不自由，比如此时二人不得不分开，一时竟让人有些怀念未进京的时光。

　　还好，来日方长。

　　站在扬阁门外，宾客如水，看向她的目光不少疑惑与疏离，江渔不禁唏嘘感叹，严格算来，离去的时日算不上太久，前来的客人却已认不出自己，既有些失落，也有对扬阁发展欣欣向荣的欣喜。

　　她从后门入内，走入烟烧火燎的厨房，与埋着头往外走的左善撞了个正着。

　　二人都瞪大了眼，如见了鬼般，左善是没想到她无声无息回来，江渔是差点没认出人来——左善原本一口胡须，却被修得干干净净，乍一看还以为是宫里哪位公公。

　　却见左善的脸渐渐泛起兴奋的红光，连叙旧都没叙上两句，更不顾厨房内热火朝天，引着江渔就往里走：“江大厨回来了啊，来来来！左某正有事想请教！”

　　江渔只得将手上包袱和伞随手往角落一扔，哭笑不得跟他走进去，原来烟火来自厨房内一处“烤炉”，如今湿漉漉的，炉火半熄，旁边放着几块新鲜热乎的蛋糕，卖相看起来还不错。

　　江渔叉腰：“别说你胡子就是被这玩意烧了？”

　　左善讪笑两声，在扬阁呆得越久，越是感叹江渔的奇思妙想，不仅食谱屡屡创新，更有奇妙的器具用以烹饪，京中不少人想仿扬阁行事，没几家成了气候，就是因为只得其表，不得其精髓。

　　江渔尝了尝热乎着的蛋糕，许久没吃过甜食，差点把舌头吞下去，连连点头道：“不错啊左大厨，比我做得还香软细腻！难怪胡子都烧了呢，不亏！”

　　左善又从厨盒拿出另一块，江渔没多想，一口咬下，才察觉不同，外观相似，这一块却更加绵软细腻，且没有食蛋糕太多的口干舌燥感。

　　见她品尝得十分认真，左善摸着下巴不知想着什么。

　　直到一块吃完，江渔才问：“这是谁家做的？”

　　左善问：“就不能是我做的？”

　　江渔摇头道：“只用烤炉可做不出来。”

　　左善双目锃亮：“你果然知道怎么做？”

　　“是啊。”江渔心中感叹，果然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自己不过起到个引子的作用，就已有人摸索出古早蛋糕的做法，口感比传统蛋糕更加绵密湿润，想必已经大受欢迎。

　　“做这种蛋糕有两种办法，一是烫面，二是水浴，这块蛋糕吃起来有湿软之感，用的应是水浴法，烤制时在烤盘加入温水。不过嘛……如何让蛋糕胚体不沾水，我也没想明白。”

　　不知道你还说得头头是道，左善心中腹诽，却没质疑她所说的做法，心思不知转到了哪里，对江渔告辞道：“左某有了些想法，先回一鸣楼实施一二，就此告辞。”

　　江渔只欸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拦人，就见左善急冲冲地走了。

　　面对这等比自己还痴的厨痴，江渔在风中凌乱，好歹也先交一下班再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