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嘴的女人》杨三喵

1、第一章

　　我的老板王小虎是县里面有名的房地产商，脖子上总是吊着根大金链子，穿衣服喜欢小一号，方便露出皮带上金光闪闪的“LV”标志，家中的红旗屹立不倒，各个夜总会，金丝笼自然也是彩旗飘飘，反正暴发户怎么过，他就怎么过，不必多言。但当他还叫王生根的时候，也只是县城农民工中的一员。命运这个东西，不用去猜，除非你是老天爷的亲戚，不然你能猜得准？哪日老天爷要是不顺心了，一耳光就能把你打回解放前，但要是哪天老爷子高兴了，恰好你又出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说不定灵光一闪随便买了一组号码就中了彩票的头奖。王生根就是这样一个幸运儿，恰好在某个良辰吉日到街上溜达了一圈，就被老天爷给选中了。那让王小虎津津乐道的一天是这样的，还叫王生根的王小虎陪着自己的同乡兼包工头去找县里面有名的大神周老仙算命，周老仙长须拂面，仙风道骨，一看便知不是一般的凡胎肉眼。周老仙拿起包工头的生辰八字，不住地嗞嗞赞叹道：“不得了不得了，你这个命数不是地上有的，是从天上来的！”周老仙摸了摸包工头的头骨，又捏了捏他的身子骨，赞叹之声更甚。
　　“你中庭饱满似满月，鼻骨挺直鼻头有肉，脑勺圆润不缺福，是聚财发达之相。脊梁顺直骨丰满，肉聚小腹发财肚，按理说你本来应该出生在大富大贵的家庭，但是可惜头前长了两个旋，说明投胎之前调皮犯了错，遭玉皇大帝晓得了，就把你贬到农村要你吃十八年的苦来抵罪。”
　　“就是就是，我十八岁离开老家出来打工之前，过得才叫个苦哦，顿顿红苕加盐菜，只有过年才吃得到一次饱的白米干饭。”
　　“那就对了嘛，过了十八岁你的苦就受够了，就该享福了。你是天上的神仙胎，具体是啥子神，天机不可泄露，反正总是富贵命。你回老家看一哈，要是哪天你祖坟开了彻（开了裂缝），就表示你可以立业独干了，保证你顺顺利利，腰缠万贯。”
　　“哈哈，我从小就觉得自己不是啥子凡人，看嘛，周老仙都这么说了，哪里还有啥子假的嘛！”
　　包工头听得心花怒放，将钱包里的大钞全给了周老仙，周老仙看见这么大一沓钞票，顿时飘飘欲仙，他大发善心拉着王生根要免费给他算上一卦。周老仙看了看王生根的生辰八字，一脸沉重地捋着白胡子，不停摆脑袋。王生根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眼水极好，不用别人多说一个字，便能立马会意并且找到最佳解决办法。王生根连忙从裤子内包里面摸出一张折得皱巴巴的百元大钞塞进周老仙手里。周老仙摇头晃脑想了想，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的命嘛，不是天生的好命，但也不是天生的撇命，富贵需要险中求。”
　　“周老仙，你给我指条明路嘛，要哪门险中求？”
　　“这个嘛……具体的我也不好明白告生你，要是泄露了天机，不是简单陪哈耍当就过得去的。不过有条路，我倒是可以给你指点一下。生根生根，你这不就把根扎到那么个穷乡僻壤了么，你说这样哪里发得了财嘛。想要摆脱穷命，就得把根拔出来，要像老虎那样把你们村上的穷神给唬到。但是大老虎又太招风，容易惹事生非，所以你可以改名叫小虎，王小虎，这下你这个命啊，就顺了……”
　　王生根自此以后就变成了王小虎。说来也奇，改名以后的王小虎还真是顺风顺水，虎虎生威，一路贵人相助，奋斗不到十年就开了一家房地产公司，成了名副其实的富一代。王小虎从周老仙那里尝到了甜头，此后便把周老仙奉作了下凡的神仙，月月上供，结婚生娃，看地签约都要经过周老仙的指点。
　　但就算是下凡的神仙，也有归天的那日。周老仙躺在医院的床上本来已经气绝，可是王小虎一来，趴在床边大哭大喊，把周老仙又喊了回来。周老仙吊着一口气告诉王小虎说：“西刘村有座山叫龙骨山，有条河叫大庆河，龙骨山和大庆河之间的那块地头枕玉山，足踏玉带，是块百年难得一见的风水宝地，你在那里造一座房子以后养老住，就能保你儿孙满堂，家业昌盛万年不败。”王小虎想到周老仙在这弥留之际都不忘为自己的未来操心，不禁感慨万千，连忙紧紧握住周老仙的手道：“要的，我明天就派人去那里修房子，你就安心地去嘛。”
　　周老仙始终直直地盯着王小虎，不肯泄下胸口的那团气，王小虎被盯得头皮有些发麻。
　　“周老仙，你……还有啥子没交代完的哇？”
　　周老仙抽出手颤颤巍巍地摊到王小虎面前说道：“老规矩……”
　　王小虎一愣，连忙从包里拿出一个鼓鼓的大红包递给周老仙，周老仙紧紧拽着红包，这才放心西去了。
　　周老仙升天的第二日，王小虎就打电话疏通了关系，把西刘村的这片风水宝地给买下来了。
　　我带着工人来到西刘村准备施工，却发现已经有人抢在我们前面在这片宝地上造了房子。这房子建得也真是奇怪，像是四合院却又被拆得零零散散，混乱得没有一丝美感。里面的房子大多都年久失修，长满了杂草，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东边的一间单房从建筑材料和建筑风格上来看，都像是百年老宅，但房子被打理得干干净净，门前一根杂草都没有，木头柱子和墙面都像才保养过似的，油光水亮的。我凑近窗口一看，顿觉不妙。里面的床，衣柜，桌子虽然都是老样式，但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物什不多，但样样齐全，完全就是一副有人居住的模样，多半还是一个爱干净的老年人。我心里一惊，担心遇见钉子户了，而且还是不好糊弄的老年钉子户，于是赶紧将村长找来询问情况。村长支支吾吾不愿多说，只告诉我们这里没人住，随便拆就是，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不踏实。虽然从小生活在县城里面，没有接触太多封建迷信的东西，但是干建筑这种危险活，我还是多少有些忌讳，就怕遇到阴宅。为保险起见，我只得让工人先歇着，自己在村里四处转转打听一下这间房子的来历。
　　一个在院坝里面晒玉米粒的外来媳妇告诉我说：“这个房子都空了几十年了，也不晓得为啥子就是不倒，而且也没得哪个去打扫，反正就是怪得很。我听村里面有些老人说，这个房子以前住了个女的，叫啥子……宋英子哇，他们就说可能是英子死了舍不得这间房子，鬼魂就一直在里面住起。你要是想听这些，就去找李秋红李婆婆嘛，那些陈年旧历，她比我清楚。”
　　虽然从来没有真正相信世间有“鬼”这个东西，但是一看到这间屋子，我就是没办法挥下第一榔头。犹豫之后，我还是找到了李秋红家，想要先听听其中的故事再做打算。
　　我四处打听宋英子的事情很快就在村里面传开了。那些了解一点英子事迹的村民都放下手中的农活，热情地来到李秋红家为我指点迷津。宋英子的传奇故事，为村子提供了几乎一个世纪的谈资。对于英子，西刘村的村民也有不同的看法。
　　刘兰的爷爷说宋英子不是人，是天上的神仙！普通的农村妇女哪能长得那么白净清秀，普通人哪里受得了嘴巴被封住的痛苦，而且英子消失的那一天，他亲眼看到英子的房顶上有一团金光，这必定是英子功德圆满，重回天上去了。但刘瘸子的后人却不这样认为，刘瘸子与英子做了几十年的邻居，自然认为自己是最了解英子的。刘瘸子曾经说过：“宋英子就是一个癫婆娘，嘴巴里面就没得一句真话。你见过村头下暴雪村尾出大太阳的哇？一个人是好人就是好人，是坏人就是坏人，哪里有人既是好人又是坏人的嘛，宋英子就偏说刘长勇又好又坏，那她不是疯子是啥子嘛？”
　　但更多的人，谈论的还是英子那张嘴。
　　“你晓得外国电影里面的那个啥子……吸血鬼不嘛！她那张嘴巴就长得跟吸血鬼一模一样，要吃人肉，喝人血的！脸也生得死白死白的，像个鬼样，我猜她多半就是吸血鬼。”
　　“打胡乱说些啥子！宋英子是中国人，那些吸血鬼是外国的，你把人家国籍都搞错了。宋英子不是吸血鬼，是僵尸，僵尸才是中国鬼嘛！”
　　村民们七嘴八舌，谈得越发起劲。李秋红始终坐在老人椅上眯着眼，事不关己地做着黄粱美梦。李秋红的孙女刘梦霞告诉我说：“奶奶一吃完早饭就想不起刚才吃的是馒头还是面条了，也不记得自己到底生了几个娃，更不晓得自己的孙女孙儿长啥子样子，好多岁了，在读书还是在工作。但她只要一听到哪个想听宋英子的故事，就立马瞌睡也不打了，那些陈年旧事一哈都记起来老。你要是不信，我马上试给你看！”
　　刘梦霞轻轻在李秋红耳边问了一句：“奶奶，宋英子到底是哪个嘛？”果真，“宋英子”这三个字比阿瑞斯还有效，李秋红耷拉的眼皮后面立马射出了光彩。
　　“宋英子嘛，就是那个没得嘴巴的女人嘛！”
　　李秋红颤颤巍巍地起身，从包裹了几层手帕的铁皮糖果盒子里面拿出了一张照片，伸出没有味觉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似乎又能感受到那么一点滋味了。
　　李秋红指着照片上的一个女人说道：“你看嘛，她就是宋英子……我这一辈子啊，啥子牛鬼蛇神，啥子神仙中人，见得也不少，但是英子这种忽神忽鬼，半人半仙的，我就见过她这一个。”
　　虽然照片已经旧得褪了色，但依稀还是能够看出宋英子大概的模样。她身穿深色连体旗袍，将长发绾作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模样虽已看不清楚，但绝对不是村民们口中僵尸的模样。流畅的面部线条和那微微露出的雪白齿尖还是能让我们猜出她必定是个漂亮的女人。
　　“奶奶，你跟这个大哥说哈宋英子的故事嘛。”
　　“宋英子的故事啊，还是要从她那张嘴巴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