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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观远山 ...

  •   叶栾为避免予人注意,又在原地呆了会再去,此时李徽正向沈绥关切地询问沈老身体状况,叶栾正面走来奉上书卷道:“请陛下过目。”

      李徽接过扫了一眼,随手交给随行仆从,对沈绥道:“听他们说建兴寺后院开满了花,在这个时候能有花开放可是吉兆啊。可惜裕章身体不便看不了,不如你同朕一起,替他看上一看?”

      “遵命。”沈绥淡淡道。

      叶栾直觉今日时机不对,正有要离开的想法,谁知刚转过身去就突然被叫住:“叶栾,你也来。”

      她默默转身,心知这回明目张胆地闯入李徽眼底下,以后便有得风浪了。

      她走在后面离沈绥较远的地方,刚好女眷较多,很容易听见形色各异的女子们轻声说话或软言调笑的声音。

      叶栾眼观鼻,鼻观心,一些闺闱轶事还是东奔西跑闯入耳朵。大多谈论的,还是前面那个男人。某些哭笑不得的揣测与臆想令叶栾微微皱眉,逐渐越走越快,闷着头不吭一声。

      前面忽然被挡住住,她抬头,才发现差一点就要撞到沈绥后背了。

      李韫之放下手臂,无可奈何地笑道:“想什么呢,一路跑这来了,”他看了一眼前面两人,“那就跟我并排走吧。”

      叶栾点点头,走在李韫之身侧,听见李徽正在说话:“离上次见他到如今,又没了个把月,沈阁老的身体现下如何了?”

      “回陛下,已有好转。”

      李徽干笑了两声道:“叶栾可有功劳那万民书上之语,气得朕三晚睡不着觉,倒没给忧国忧民的沈阁老病上加病?”

      “沈某在朝中尚未见如此赤忱之人,深受鼓舞。平楚县有她,是平楚县之福。但其中种种荒谬阻碍,沈某为陛下怜惜英才,这便做主将她带离,”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长安城有她,是天下之福。”

      李徽一手背后,面上好像要牵起一个笑容,实际上坚硬地难看:“难得听你夸赞别人。看来阁老把你送去那荒僻沙州,也算历练了一番,收获不少罢身上可有什么伤,落下了什么隐疾啊?”

      李韫之在后面听得直翻白眼,要不是您视沈家为隐患,沈丞相怎么就急着把未及冠的沈绥送去那鬼地方眼下他回来了,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山路曲折且长,然而越攀登越感山林陡峭,气候寒肃。不知是后面的女眷谁事先惊呼了一声:“呀,白色的花!”

      叶栾随声音指向望去,居然看见一大片开满白色花朵的树。遒劲黝黑的树干千折百回,上缀点点滴滴的花朵拥挤成海,晕染出一梦幻般的纯白。

      “海棠大多开于早春,朕知道这白海棠最是稀奇,竟开于凛冬。沈绥,你素来博学,可知不过刚刚入冬,就开出这娇嫩新奇的花,是什么道理?”李徽看起来也甚是喜悦,手指着沈绥道。

      沈绥闲淡道:“沈某学浅,尚不知此。但建兴寺位于高山上,想必皇上已感到了越高则越冷,再加上四周无物屏障护暖,就比寻常地方更冷。山峰凛寒,适宜海棠花开。”

      “山峰凛寒,适宜海棠花开……”叶栾轻轻地自己说了一遍,随后嘴唇渐渐抿起,眸光垂落在他随风翻飞,时不时触碰到她的大袖上。

      原来承戒是寺里主持,他到来,引李徽四处游赏,便没了沈绥的事。

      沈绥没有转身,好像一直知道叶栾在身后,右手向后就拉起她的手腕,拉到她一起到一棵硕大的海棠树下。

      沈绥摘下一朵来,牵起叶栾的袍角,贴在那处:“看来我技艺不错,惟妙惟肖。”

      叶栾看得清楚,这里其实不需要什么掌理笔墨的人,她不来这里的话,李徽恐怕也会召见她。

      沈绥让她来这里只是寻了个正当托辞,而他真正要做的,是带她来看一看这漫山遍野的海棠。

      叶栾拈过花朵,举起手臂,挑起一边眉笑道:“鲜花配美人。”沈绥太高,这样有些费力,但沈绥配合地低下头,准许她为自己戴上。

      “经常看见长安城的小娘子们头戴鲜花,别有一番风韵。今朝却见郎君冠边一朵,不知得迷了多少人眼呢。”她噙着笑意,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于是沈绥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叶栾的目光也跟着他摇摆的手掌晃了一晃。

      “怎么了?”沈绥放下手,叶栾问道。

      “你呢,迷了眼么?”他的双眼里好像鼓动着一泓清澈凉冽的泉水,注视她,要洗涤了她,然后从中准确无误地寻到答案。

      迷了眼么。叶栾怔愣片刻,平日里沈绥可是很能沉得住气的,今日这般倒让她手足无措。

      她牵起嘴角,好像那被用来的笑容练习地愈发精进,眼尾微弯,像是真的很开心在笑一样。只是道:“郎君说笑了。”

      其实还有些话,她喉头一用力,却咽下去了。面对站在自己跟前无言的沈绥,她忽然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难以面对的压力。她说:“某,叶某书馆里还有事,先行离开,改天去府上拜望沈丞相。”

      沈绥没有不停歇要寻求上一个问题的答案,反而极其自然地伸手抚去落在她肩上的花瓣,还拈走了她落于发间白色夹粉的一整朵。

      叶栾看着他把他头上那朵摘下来,牵起她的手,摊开她的掌,把花朵放上去道:“叶郎君可要小心了,掬花如拥人。”

      然后话锋一转,道:“可有具体时候来沈府前些天事务繁忙,故而你来了,我总不在。”

      “书馆关了今天一整天,明日人一定很多,大概两三天后,”叶栾道,“告辞。”

      叶栾还没有转身走,李韫之就突然出现,他先是看见叶栾,正要高高兴兴打个招呼,扭头又看见沈绥,神色顿时慌张起来,道:“陛下召你,跟我来。”

      能让李韫之这么个乐天之人慌张的事,其可怕程度可见一般。叶栾不便多问,看了沈绥一眼。他只掸了掸衣袍,便走出树林。

      李徽又摔碎了他的杯子,冲着内侍吼:“沈绥人呢!怎么这么久还没到!”

      “来了来了!”内侍一边捡尚还冒着热气的碎片,一边抬头看着不远处。

      沈绥步伐沉稳,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行礼之后,李徽并没有让他起来,拿过内侍端来的新茶细细地抿,眼睛却盯着他的膝盖不放。

      良久之后,李徽重重地把茶碗摔在木质盛盘上。

      “朕,要是有你一半命大就好了!”他站起来,沈绥半跪着的腿依然不见有片刻的抖动,“朕当初还以为,沈阁老那铁了心的老顽固,宁愿你死在距离长安千万里的沙州,也不死在天子脚下。”

      “无论死在何处,都是陛下的疆土。”他垂眸,清清淡淡地看着自己的袖角随风轻漾。

      李徽大笑,笑声还未终断,继而大咳不止。

      一旁的内侍们战战兢兢,无人敢上前伺候。沈绥也只是看着这位咳嗽不止的帝王,哪怕他因剧烈咳嗽不停抖动的身体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沈绥没有理睬,目光直直透过了他看着别处一般。

      没有人上前搀扶他,没有人敢碰他。他们深知,这位性情乖戾的李徽早已病入膏肓,在他病样暴露时,谁碰他,都会掉脑袋。

      “沈阁老迟早会死,朕也会,”他撑住龙椅扶手,脸上泛起半青半白的病态颜色,“朕的身体,就像这个皇位,被架空了……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哈哈……”

      “滚!滚滚!”李徽发了疯,双臂乱挥乱舞,把桌上摆置的所有东西齐齐扇翻在地。内侍们装作被吓到的样子跑开,嘴里却发出漫不经心的唏嘘的声音。

      沈绥站起来,眼睛里仿佛含着如同幽夜里悬起来的一盏灯。

      李徽抓住了他的肩膀,苍白欲裂的额头上爆出青筋:“朕从前特别想要你死,你知道么。叶家没了,就差你们沈家了,结果你躲去了陇右道!还活着回来了!你们这些所谓的世大家族,都斗不过袁濂,死了倒好,省去朝廷俸禄!”

      沈绥微拧眉头靠近他,李徽从小便讨厌从沈绥身上时不时表现出的这种威压,他下意识后缩,手肘碰倒了杯子。

      “陛下如此认为,真叫那些烈士心寒。”

      李徽从牙缝里吸气,缓缓抬起食指道:“回来也好……在朕还能任命官员之前,你说说,想要个什么职位?承袭丞相位光禄大夫司徒”他瞥见沈绥的佩剑,“哦,骠骑大将军更适合你是不是?”

      这是一场交易。李徽予他高官厚禄,他便不得不为李徽所用,成为他夺回政权的棋子。而现今权利最大的一方,对他存有明目张胆的顾忌,倘若两方皆未讨得好处,他不可能有仕途。

      沈绥微微昂着头,敛眸看这位发疯的帝王,身体纹丝不动,目光如同无声的哀悯。

      他张了张嘴,说:“……”

  •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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