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离歌》》知濑

23、第 23 章

　　我渐渐、渐渐明白：发光的蜡烛，人们看得见它的烛泪滴下来；发光的电灯，人们看得见它日渐被飞蛾蚊蝇遮盖；发光的手电筒，人们看得见它照射出的尘埃；发光的人，却只能将他的苦楚掩埋，无人知晓他的不易，和发光之前那漫长的等待。
　　Part 1
　　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
　　黑板上特意留了左上角最醒目的一块空白，用最醒目的红色粉笔写着高考的倒计时，又很醒目地描成粗体，像定时炸弹上的鲜红数字。
　　这学期刚开学时，我记得那数字是九十几天。九开头的可不是小数目，我以为时间还很长。
　　由九到八不是长距离，由八到七也不是长距离，可是倒数到二十四天，未免让人心慌。
　　今年天气有点热，夏天突如其来，让人不知所措。开学以来的七十多天里，我说不清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除了那次作文比赛——现在想想已经是很久以前了——我便再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值得在我生命里留下痕迹的事情。当时吕潇说，我出人头地不要忘了他。现在想来，他的心愿应该是成了泡影。我的生活和以前没有任何不同，我的平凡也没有任何改变，除了越来越频繁的测试和越来越紧张的气氛，一切还是安然无恙照旧运行。
　　魏思的生活或许对她来说也还没有什么变化。她的学习不再按部就班，时常要被本地乱七八糟的学生报纸的采访或活动打乱。我和我的同学们常常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请假后匆匆离开教室，想象着她的生活有多光辉灿烂，然而这些在她眼里，也许早就习惯。
　　家里的事情到现在还是一团乱麻。从外婆去世以后，我一趟家也没回。说起来我并不是故意的，只不过这周学习太忙耽搁了，那周又临时有事儿，下周还得晒被子洗床单。没什么事儿了就去洗个澡买些日用品或水果零食之类，于是回家只能一拖再拖，一直拖到现在。
　　自从外婆去世，父亲与我的电话交流逐渐变得多起来。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关注我，而是妈妈在外婆去世后常常整天不说话，自顾自发呆，第一周就失踪了。听爸爸说，他打了几十通电话，母亲才接听告诉他，她回老家了。
　　老家就是那个连我们家的房子都没有的地方。听我爸讲，妈妈每天都住在不同亲戚家里，就算条件再不好也不回家。渐渐地，我和冯先生的交流成了每周时有时无的一通电话，偶尔他告诉我母亲和家里的情况，偶尔问起我在学校的生活。偶尔他没打电话来，那就是他在工作。我理解他的忙碌。自打我出生以来他就在忙，现在能给我打电话已经是我所能感受到的最大限度的父爱了。
　　吕潇现在的状态只能用“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来形容。你不能说他有什么长进或蜕变，也不能说他死性不改。他的确是变了，但究竟改变在哪里，你看不出来。
　　班主任看样子比我们这些学生还要紧张。他的教学水平不差，就算让我们现在答语文卷纸，估计也不会坏到哪去，可她依旧不放心，每天从复印室捧回来的卷子连起来足够绕地球两圈，再加上其他各科老师发的试卷，人人手里都能凑成一整副扑克牌。我原本买了几个很漂亮的文件夹，准备把各科试题都整理好，别让自己的书桌和别人一样一片狼藉，可是三天不到我就放弃了。不是我不够勤快，而是几个文件夹都已经处在快要崩溃的状态。无奈我只好忍受自己的书桌到头来还是落得个狼狈的下场，任凭书本、练习册和卷纸铺天盖地地轰炸过来。
　　这样过着，平淡无奇，波澜不惊，毫无新意。
　　魏思最近被找去谈了好几次话，有时是班主任找去的，有时是被科任老师叫走的。不过翻来覆去，说得都是那么几句话：“高考可是人生大事，你要努力啊！”
　　其实不只是老师，我也跟着着急。魏思自从转学回来就跟吃错了药一样，学习心不在焉，成绩更是成一条笔直的线下降。按理来说，魏思这么要强的人，不可能只因为学校的教学质量不好就放任自己这样下滑的，归根结底，还是她自身的原因。至于什么原因，我没问，魏思也就一直没有说。
　　Part 2
　　离高考还有二十二天。
　　今天照例该是个好日子，班主任不知道有什么事请了假，语文作业一不小心忘了留，而同学们也很默契地没有一人提醒他。难得一天没有语文作业，真应该算是好日子了。
　　学校为高三的学生临时加了打饭的窗口，说是可以节省我们宝贵的时间，饭菜质量也略有提高，每餐讲究荤素搭配，唯一不足之处就是价格高了点。要说还有什么不太让人满意的地方，那就是有些浑水摸鱼的师弟师妹时常偷偷混进我们的排队长龙里，不知不觉“抢”走我们的饭菜。
　　我和魏思现在正在这个一直排到食堂门口的蛇形长队里，焦急地等待着前面的同学快点儿端着餐盘走人。魏思一会儿又要接受什么本地电视台的采访，听她说是让她讲几句给高考生的寄语。一猜就知道，又是本市区的“土特产”新闻节目，不是什么高端的频道。可是好歹人家点名请魏思讲几句，不能太不客气。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十七分，离记者和魏思约好的十二点半还有十三分钟，而排在我们前边的还有十来个人。
　　凭我这几天的观察，站在我们前面的两个个子实在不高的女同学百分百是冒牌的高考生，而魏思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我排在魏思后边，魏思回过头来向我会心一笑。
　　OK，上。
　　我和魏思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大吵小闹都有过，但是关键时刻默契还是不必怀疑的。我们不约而同默默将身子移到了两个冒牌高考生之前。
　　“哎，你们怎么能这样呢？懂不懂先来后到啊！”
　　呦呵，假冒高三的学生来混饭也就算了，脾气还挺横！我和魏思又一次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
　　两个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的，可是看那两双四只大眼睛，就知道不是容易说话的人。
　　“诶，你不是魏思嘛！”听语调我辨别出说两句话的是同一人。
　　魏思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打了个哆嗦，她手里掐着的盘子和我的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竟然使周围安静下来。
　　“你是不是魏思？”那女生提高了音量又问一遍。
　　“是。”
　　魏思现在在学生界、家长界和老师界比较有名，这我不是不知道，可是看见那两个女生像打量怪物一样把魏思连同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还是让人不太舒服。
　　“噢，你就是魏思啊。”
　　知道还问。
　　“我们知道你现在出名……可是你也不能仗着别人羡慕你就欺负人啊！这么多人都排队呢，你凭什么非得挤到我们前边哪？做人不能太自大了吧？”
　　由于两名女同学的大嗓门和一唱一和的配合，周围的目光纷纷投向我们。一瞬间，我竟然气得说不出话来。我用余光瞥了一眼魏思，隐约感觉到她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你们两个装成高三的学生，混到这里来打饭，还有道理了？”许久，我才自以为有力地反击道。这一招果然有效，两个小丫头翻了好几个白眼，在窗口内盛饭的大婶地数落下气鼓鼓地跑到另一边重新排队去了，临了还不忘狠狠瞪我一眼。
　　……
　　那天中午我和魏思最终没有吃饭。魏思站在原地将四周的人匆匆扫视了一遍，然后拉着我跑出食堂大门，一口气溜回宿舍。
　　“魏思……”
　　她一头栽倒在床上，用枕头蒙住头。她传出的抽噎声里，充满了委屈。
　　“你别哭了，本来就是那两个小丫头不对……你一会儿不是还得录采访吗？”
　　听见“采访”两个字，魏思条件反射一般立刻从枕头里钻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又揉了揉眼睛，跳下地去照镜子。
　　“我眼睛是不是有点红了？”她慌张地问我。
　　“有一点。”我如实回答。
　　她的抽噎似乎立刻就停了下来，好像根本没想哭一样，急匆匆地从箱子里掏出她的什么东西，有点像演员上台前临时补妆用的。
　　“你……没事吧？”我真的担心她会不会因为压力太大，神经绷得太紧，“崩掉”了，落得个精神分裂。
　　魏思往脸上拍化妆品的手停了一秒钟，“没有啊，我习惯了。”
　　“习惯？”
　　“我妈说‘人红是非多’，我遇见这样的人说明我有名气了，就当他们脑子不正常好了……我先下去了啊，记者在楼下等我呢，你一会儿自己回教室吧！”说完，她像小鸟一样飞出寝室，走廊里传来她小跑的脚步声。
　　我呆呆地盯着门看了好久，变得更加无法想象魏思在这一年里都经历了什么。
　　回过神来，我把魏思的被子叠好，顺便帮她重新铺了床。铺好了，我看了看手表，离午自习铃响还有十五分钟。我不想太早回教室，于是很偷懒地又坐回魏思的床上。有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硌了我一下。我掀开床单，是一个看起来十分熟悉的日记本——是高一那年魏思过生日的时候我送她的，记得当时我还抱怨过，一个小本子居然要三十多块钱。
　　魏思什么时候有记日记的习惯了？这也是她新养成的？
　　出于对朋友的诚信，理性告诉我不能翻。
　　可是我的好奇心最终战胜的我的理智。
　　第一篇日记的日期是2015年4月11日，看来是上个学期才开始写的日记。
　　这篇日记写得非常简短，像是备忘录：
　　明天去市会展中心参加英语听力比赛，笔、空白英文本（备用）、英汉词典。
　　紧接着下面就是第二天的日期了，还是一样的短，我扫了一眼，记的是她日记里的这次英语听力比赛获奖者的名字，有几个还写了手机号，大概后来跟他们还有联系。
　　我往后翻了很多页，已经翻到六月份了，其中所记的都是些断断续续的东西，什么比赛啦，活动啦，似乎还有一些是她的新班级里的同学让她帮忙做的事情。只有一篇日记里，流露出一丝情绪。
　　今天的颁奖仪式很精彩，但我一直坐在观众席。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没获奖吗？我猜？
　　还有一页里什么都没记，只用蓝色笔写了如下一句话：
　　我不知道写日记有什么必要，因为在这儿，没有人像冯阳那样关心我，更不会有人看见我写的东西。
　　魏思在她的日记里还能提起我。我不会不感动。可是她这句话写得令人心酸。魏思在那里得生活到底是怎样的？我猜不到。
　　她所记录的所获得的荣誉我一页页仔细翻看着，大多是些本地举行的小比赛，可是终究也算得上荣耀，密密麻麻写了竟有十来页之多。
　　午自习的铃声震得我一个激灵，把魏思的日记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我飞奔着冲向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