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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西苑 ...

  •   西苑这边,白莞理了理行李,觉得终于到她可以托词离开的时候了。她想赶在二月春季开学之前回到伦敦,她按白琚琛先前所言到正堂禀明白老太太,就无知无畏地说起回英读书的事情。白老太太老脸越听越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把她留洋读书提升到于国不忠,于长不孝的地步。最后一拍桌子,罚她回房面壁思过。
      白老太太的怒气很得人心。白府寅吃卵粮是早有的事情,六小姐从前能出国读书,是因为白志衍恰好是驻法领事馆的荐任官。而白琚琛能出国,那是卫氏瞒天过海把他推上火车,根本从来都没让白家人知晓过,这也是卫氏临死都不同意白琚琛归家送葬的原因。出国读书不是白府负担得起的事情,虽然人人撑着脸面都不承认。
      白老太太前脚痛骂了白莞,后脚却偷偷唤来了白志庸,想和他商议一下在北京给白莞找间学校读书。白莞若能考上大学,府里出了个女大学生的名头说出去也是极好听的。白老太太交代:“这事情未做成前可不能张扬。”
      白志庸点头赞同,他特别清楚他的侧室王姨娘不大见得了旁人过得比自家儿女好,可偏偏白府的三位庶出小姐都只读过私塾,没有上过新教育的学校。这里虽说有三位小姐学识差的缘故,可当爹的白志庸自己也抠门,他觉得新学校的学费贵,既然不是那块料子,又何必费那银子。

      白莞未曾知晓白老太太的心意,回了房间只觉又惊又怒,深悔自己给斯文败类的白琚琛骗了。她的身世随时都有曝光的可能,她是一定要读一个文凭才能在这个世界有所依凭,赖以生存。可事已至此,却又无可奈何。她压下心口三分怒气,坐下来细细谋划自己的前途。
      她回白府的时候带回了一笔现金详称白志衍的所有遗产,现在这笔现金基本被葬礼的各种排场挥霍一空了。但是白家人并不清楚,白莞偷留了一笔款子存在伦敦巴克莱银行。如果白府没有动用她带回的现金,或是白老太太愿意支助她一趟路费,她原本可以富余地完成英国的学业,现在她已经没有能力再去留学了。摆在她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转学到香港承认英国学籍的学校,一条是在国内重新求学。
      白莞在这两条路前摇摆了一番,就果断选择了在国内求学。她不想费钱费时地去香港读什么女子高中,她要参加入学考试,直接读大学。
      开始选大学的时候事情变得极为简单,这个时代的中国于女子而言,只有屈指几所学校可以报考,白莞不想和白府牵扯过深,又排除了北京的学校,最终选择了上海浸会大学。
      白莞偷买了套教材,半夜躲在床帐内过了一遍入学考试的知识点,觉得会的实在简单,不会的如国文和公民,估计还是得考砸,但最大的问题是她得尽快学会写繁体字,还得习惯竖着写。她祈祷阅卷规则里千万别来什么“一个错别字扣半分”的规定,否则自己估计能拿一个史无前例,轰动全校的负分。

      白莞在西苑很静心地备考。西苑于白老太爷与白志衍在世之时都是白府人来人往的热闹之所,如今却甚是寥落寂静,门庭冷落。
      白府的长辈不会来西苑,他们很会端架子,有事从来都是命小厮唤晚辈到面前听训。白府的三位小姐与白莞不熟络,还烦厌她的留洋背景与洋装衣着,自己姐妹玩乐就不乐意想起她来。至于两位公子,那就更不会无事来登小姐的闺阁。
      白琚琛倒是礼节性来过西苑一次,他在屏门处就先让丫鬟小容通传,进了院子坐在明堂也只关心了一下她的饮食起居是否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说了几句有事情可以来找他的客套话。
      白莞对他的虚情假意也回应了一个假惺惺的感谢:“谢谢三哥关心,在自己家里哪儿都好,哪有什么不方便的。”
      其实她觉得白府什么都不方便,烛火照明,炭盆取暖,恭桶如厕,木盆洗澡……简直就是古代人,时光再倒流1000年大抵也就是这样原始地生活。
      公道地说,旧式的起居若有仆役尽心服侍也是极舒适的,只是白府的仆役对西苑的活计很是敷衍了事。按规矩,白府正院的两名粗使婆子每日打扫好了正院便当来西苑洗扫,白莞换洗衣物也是小容送到正院负责浆洗的粗使婆子处一同洗衣。但西苑的洗扫总是最马虎的,处处都有卫生死角,器皿用具也不大洁净,空置的东西厢房更是被白府刘管事直接锁上,以免需每日清扫。浆洗的婆子还算规矩,负责添碳烧水的杂役就滑头了,送来西苑的炭火都被她顺了点用到自己冰冷的北屋内,于是西苑的炭盆烧到清晨就会断供,一室冰凉。
      西苑的境遇不能全怨底下的仆役偷奸耍滑。白府早已分家,三房西苑和二房正院的仆役一直是两套班子,各听各主各管各家。白志衍常年外任为官,西苑便只留守了两位看家老仆。白莞归家之前,白府商议起了西苑的花销,众口一词地认为:一位闺阁小姐不宜配过多仆役,易被恶奴欺主。于是西苑的两位老仆便在葬仪完毕后被王姨娘寻了个借口遣散了出去,西苑从此和正院合用了仆役。府里的主子觉得仆役不过是顺手打扫几间屋子,可仆役并不乐意平添活计,加之他们冷眼旁观了白六小姐被叔伯夺产,白老太太态度含糊不明,踩低捧高之下理所当然地轻慢起无人依仗的西苑。
      小容原是白老太太跟前丫鬟,不用做屋外的粗使伙计,自她调到了西苑,却是堂前屋后什么都得操持。她自然知道这些杂役的手段,她也把这些事情悄悄告诉周嬷嬷,周嬷嬷听后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白老太太不想插手管事,白府银钱短缺,王姨娘损人利己地管家,白莞的生活就只会是这样。小容见事情没有改观,自己又呆在无依无靠的白莞身边,自哀了半日也只有忍气吞声。

      白莞倒是不解其中的弯弯绕绕。她一心扑在备考上,略有盈余的心思都在各种谋划她远走高飞的逃离大计。白府暗地里的龌蹉于她而言,从来入眼不入心。她唯一烦恼头疼的,大约便是府里那些她不得不遵守的陈规陋习。
      白府终究是前朝的簪缨之家,饮食起居坐立行卧都自有一套规矩。白莞在这上头是使了劲的浑水摸鱼,能避则避。只是她能逃过白府女眷吟诗抚琴,焚香斗牌的风雅活动,终究逃不过晚辈该行的晨昏定省。
      白二夫人尹氏早已离世,王姨娘虽持管家之权却无身份,白府中白莞需要请安的,倒也只有白老太太一人。只是白老太太处要辰时初刻问安。最初的时候,白莞都是避着小容,半夜偷摸地起床备考,于是往往她才睡了四、五个小时,就得挣扎着起床梳洗请安。好几次她坐在堂下牙齿打滑,垂下脑袋就睡着了;也好几次睡眼惺忪地望向白老太太,根本不知道她问了她什么问题。好在她脸皮够厚,浑不在意府里上下瞧见她留洋千金却不懂基本规矩时讥讽的眼光和背后的诽议。也好在慢慢到后来,她发现小容不识字,白日里读书也并不妨事,实在不必再半夜躲在架子床里点烛夜读。她才终于有了完整的睡眠,晨昏定省也有了精神。

      白莞倒是察觉了小容受的窝囊气。白莞习惯了每日洗澡,西苑的炭火配量少,烧了热水就短了暖盆。小容去公厨取要柴火烧水,正院的杂役不能理解,说是白老太太都没有每日洗浴,这西苑讲究什么?小容于是总能气得眼眶发红地回来。
      白莞见到几次小容委屈的神情,便私下悄悄问她一个月在白府能拿多少月钱。小容说自己是白府的家生子,娘亲赵嬷嬷回乡下养老了,她顶上娘亲在白老太太跟前的位置和月俸,一个月能有六块银元。
      白莞于是摸了两块银元给她,说是给她的赏金。见她欢喜地收下,白莞又递出两块银元问她:“小容,要不我们自己到外头买炭吧?”
      这两块大洋让小容买了一拉车的黑炭回来,黑炭从西苑独立的街门悄悄送了进来,全都藏在西苑厨房的地窖里。白莞很意外原来两块银元如此经用,她让小容也只管随意取用黑炭。
      白莞其实不缺银钱,只是她的钱款还都存在伦敦的巴克莱银行。她自决定在国内读书后,才悄悄到中国银行开立的一个户头,想用支票托收的方式将存在伦敦的英镑划转到国内的户头,但外币支票的托收入账要近三个月,她现在仅有不足百块的现银,因担心有意外的开支,便没敢随意花销。
      有了炭火,整个西苑都暖和了起来。小容开始觉得自己命好,自己的小主子虽是无依凭,可耐不住慷慨呀,整个白府只有她的房里能烧得和主子的上房一般暖和。从此白莞伏在案头温习功课,她便把屋内用具与器皿再清洁一遍。白莞休息或是泡浴的时候,她还会给白莞说起府内的各路八卦,说白家乡下哪个穷亲戚又来打秋风了,白二老爷听了哭诉又心软地送了许多银钱;说白二老爷又跑去找白老太太求救,公帐上都是他自己捅出来的窟窿眼,他现在却不知今年这春节该怎么过了;还说王姨娘已经开始给五小姐议亲,却一直没有找到又有钱又有势的人家……
      小容偶尔还是会对短缺西苑用度的事情忿忿不平,她认为只要六小姐到白老太太面前说道,王姨娘和正院的仆役就不敢再如此过分。白莞不在意地摆摆手,她心里谋划着逃离大计,当下的日子,能不惹事,还是尽量不要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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