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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斗米仇 ...

  •   四婶婶在白公馆住了月余之后,白琚琛收到了白府的一封来信,白志庸在信中特意嘱咐儿子:四婶婶从前对他十分疼爱,如今他们孤儿寡母生活不易,亲戚间要能帮则帮。
      四婶婶住进公馆后给白家妯娌写过几封家书,把所见所闻都落于纸笔寄回北京白家去。家书依据内容大致可以归纳为两类,一类主要是批判白公馆的奢侈做派,说这两兄妹都不是理家之人,把仆役的管束交给一个不靠谱的洋人,加之无人规劝,整日里就尽摆些洋派头,洒银钱享乐。
      另一类则写说白公馆里往来富贵,她一直能接受自由恋爱的新观念,若是白夕在此遇见一位如意郎君,也是了却她心头一件大事。又提到白琚禄生活不易,只能和媳妇挤住在工厂的单间宿舍里,这般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抱上孙子,她想着支助儿子一把,实在力不能及。
      四婶婶的每封家书在白家几个大老爷们的手中绕了一圈,众人团坐挑出具有代表性的一封家书,把白志庸也招来交流了读后感。当晚,白志庸就根据会议精神给白琚琛写了一封去信,嘱咐他四婶婶面薄,要主动多留人家住些日子,要帮白夕留意一下合适的人家。

      白夕的婚谈没有任何进展,白公馆里一直没有出现对她一见钟情的富家公子,白琚禄为妹妹介绍的人家都被四婶婶嫌弃条件不好。白琚琛对着他的狐朋狗友说起堂妹的婚媒,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白莞,一半人敬谢不敏,直呼“降不住,不敢娶”,一半人争先恐后,直呼“拜见大舅子”,所有人都对他玩世不恭的打趣,杨盛廷干脆一拍桌子,大喊:“都别抢,我妹妹选婿那得比武招亲,两两一组相互开枪比准头,谁没被打死算谁赢!”最后白琚琛说到堂妹是白夕,众人大失所望,一哄而散。
      四婶婶也知道婚谈讲究地是门当户对或是双方各有所得。白夕才貌平常又没多少嫁妆,想嫁入富贵人家,只能指望对方眼瞎,所以她最寄望的是找到一位能自己挣下一番产业的有为青年,但这般姻缘更加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她想着白琚琛也不在乎多双筷子,就暗暗打定主意要长住一些日子。她似是白吃白喝于心有愧,便想着帮侄儿在白公馆的开支上头省点钱回来。
      四婶婶不止一次向白琚琛提及仆役私下的懒散拖沓。她觉得白公馆给仆役定的月钱太高,管束太松,各项用度也都虚高……,她言语间暗示白琚琛,她持家有道,可以将把白公馆管理起来,而且她一人顶三人,顶白莞,顶费太太,还顶费管家。
      四婶婶讲起公馆的管理疏失的时候,没有避开费管家的面。在她的观念看来这洋管家也就是一个下人。在旧朝时士族也讲究待下人以宽厚,但这也是建立在家境富庶的情况下的。四婶婶早年守寡,倚靠着丈夫不算丰厚的遗产艰难地拉扯大一对儿女,银钱短缺之后待仆役便难免严苛,更不会论及平等和尊重。
      费管家当初愿意入职白公馆,是因为他在白家兄妹身上看见了相待的尊重。白莞的三观成型于百年之后的现代中国,她的观念里面她和仆役的关系就是劳资双方的关系。她把费管家视为家政服务的专家,她甚至还请费管家教导过她和白琚琛的西洋餐桌礼仪,她尊重费管家的意见,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白琚琛的心态微妙些,他很清楚费管家的作用不仅仅是管家而已,有时还是他与法租界上流社会交往的桥梁。费管家的身份能令他快速地在洋人的贵族阶级里被视为同类人。这些四婶婶都看不见,但白琚琛心里很清楚。他只是犯不着对四婶婶解释这些,更不可能让四婶婶来替他掌管白公馆。但四婶婶到底是长辈,他不能忤逆,便又是对她打起了哈哈。

      白琚琛一派虚心受教的虚伪模样,在四婶婶看来就是代表了认同。她开始自作主张检查公馆的保洁情况,直接呵斥仆役的偷闲拖沓,甚至想去安排家庭女佣的工作任务,费管家面色不豫地请她离开了仆役工作区,并将此报告给了白莞。
      白莞听后觉得很纳闷,她不明白四婶婶一个客人为什么去和管家抢活干,正当她想着和白琚琛商量一番要怎么和四婶婶沟通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尴尬之事,四婶婶在阁楼的仆役房捉奸了一对偷情的野鸳鸯,还是司机老王和厨役香娘。
      香娘和老王的情-事很早就被费太太察觉了,费太太和香娘私下里谈过,仆役房的隔音不好,这种事的影响也不好,他们若是想在一起,俩人还是最好搬出去住。
      香娘当时却否认了自己和老王的情-事。她一个月只有10块银元的月钱,要交给乡下的丈夫8块银元,她没有余钱到外头租房住。老王可以负担租房的花销,可是俩人都舍不得,于是就偷偷在中午仆役区无人的时候约会。
      四婶婶立刻把奸情捅到了白琚琛面前。白莞前来了解一番事情经过,四婶婶一把将她推出了客厅,她说:“这不是姑娘家能听的事情。”
      白琚琛简单干脆地开除了司机老王和厨役香娘,又令费管家加强仆役生活区的管理,并重新招聘新仆。这样的处理无人会提出异议,除了白莞。
      白莞把白琚琛拉到藏书室里,她和白琚琛说,香娘的丈夫是一个酒鬼人渣,为了盘剥老婆的工钱不肯离婚,以至于香娘没法名正言顺的和老王这个鳏夫在一起。如今白公馆要是让他俩立刻离职,两人没有太多积蓄,生活会很窘迫。她建议给香娘和老王一个月的宽限期,等他们找到新的活计再从白公馆离开。
      四婶婶推开门就呵斥白莞的荒唐。白公馆如今是住了两位待嫁的闺阁,汽车还主要是白夕在用,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只会被人耻笑门风不正,影响姑娘家的名声。
      白莞根本就反对辞退香娘和老王,她只是尊重白琚琛的决定不再多言,四婶婶听墙根还敢进来说三道四,她一下子火冒三丈直接开骂。
      “耻笑什么门风不正,白公馆苛待下人才让人耻笑品德有亏。”
      “何谈苛待?香娘不守妇道做出这般淫-秽之事,放在乡下轻则赶出族门,重则沉河。但凡有点规矩的门户都容不下这种不贞洁的荡-妇。”
      “香娘要守什么妇道?是她丈夫贪财不愿意离婚,他要是不想戴绿帽他可以离婚呀。”
      “荒唐!男人有错是女人不守妇道的理由吗?视礼法宗族和公序良俗为无物吗?离婚是蛮夷所为,我们几千年的传统就是三从四德,从一而终。”
      “什么几千年的传统,中国有礼教森严的明清,也有横枪跃马的汉唐。你知道文君夜奔吗?你读过唐代的《放妻书》吗?一个国家开明昌盛、称雄于世的时候它的精神一定是自由而开放的,那才是宽怀包容的中国该传承的传统。”
      “传统不由得你说什么样是什么样!拿过去的龌蹉之事当榜样简直是非不分,恪守贞节素来为历朝表彰的美德,否则哪有道道御赐的贞节牌坊。”
      “贞节牌坊是什么鬼榜样,那是男权对女性的迫害,一个家门不想着男儿建功立业去挣荣耀,靠埋葬女儿家的人生换表彰,这是什么光荣?这是耻辱。”
      “你可是读大学的姑娘家,怎么能说出这么荒淫无道的话来,你自己不要脸面,别连累白家姑娘的名声。”
      “你知道自己没文化就应该闭嘴多去读读书,不是抱着封建残渣当宝贝,整天还想着要去教导别人。”
      “放肆!”
      “变态!”
      白琚琛根本插不进俩人针锋相对地争吵中,他眼见两人快拉扯起来,急忙唤人进来拉架,把她们分别送回各自的房间消气冷静。四婶婶很愤怒,她没见过这样不知廉耻还敢辱骂长辈的小姐;白莞也很愤怒,她质问白琚琛这个讨人厌的白四婶到底什么时候走。
      白琚琛一直在白莞的房间里逗她开心,但他转身又命人将香娘和老王即刻遣散了。四婶婶对事情的处理结果很满意,她觉得侄儿到底知书识理,只有这个白莞有娘生没娘养,恬不知耻。

      老王离职后,乔小丙就兼任起了汽车司机。四婶婶母女使唤不动乔小丙,他充耳不闻她俩的指令,兀自魁梧地站在门厅犹如木杵。
      四婶婶把费太太唤到面前问缘由,费太太微笑得很优雅,她解释说乔小丙是白莞的随护,他只会负责白莞的出行。她建议说:“如果婶夫人和堂小姐需要出行,可以自行乘坐黄包车,不要因故耽误正事。”
      四婶婶母女立刻察觉不便,她们自住进白公馆里就出行有车,从没顾虑过自己的交通开支。白公馆附近也有黄包车在等生意,但是出行浦东一趟就要一块多银元,四婶婶次次自己往外掏钱,切身感受到了心疼。白夕的问题更窘迫些,她在上海的交际往来一直端的就是京城名门闺秀的架子,她无法对朋友解释为什么突然间她要坐黄包车出行。
      白公馆没有对外招聘司机,四婶婶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是该和白莞缓和关系,她乘白莞坐在客厅与费管家商议公馆的月度开支的时候翩然而至,关切地劝导白莞生活要“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
      这路子白琚琛也常用。他和白莞拌嘴,白莞理亏,她会在消气后找他撒娇耍赖,这架算是吵完了。白琚琛理亏,他便在消气后主动来和她搭话,只当吵架没发生过,白莞通常心里鄙视一番他没诚意的认错后,也就和好如初了。但四婶婶用这个路数,白莞根本不会买账,不仅不买账,她还很讨厌别人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四婶婶刚刚劝说她几句,她直接怒怼回去:“我怎么花自己的钱,不劳您老费心。四婶婶您是一位客人,麻烦您别整天对着公馆的事情指手画脚。”
      白莞的话很失礼也很伤人,四婶婶霎时涨红了脸,她恼羞成怒后哒哒哒地斥责起白莞的各种举止失当,她给白莞掰论起主客,说白公馆是白琚琛的房子,只有白家二房能算得上是主人,谁在这都是客人。她批评白莞花着白琚琛的钱不心疼,一个人占了三个房间,她的女儿独住一间客房都觉得不好意思,同样都是堂妹,为客之道还要人教吗?
      白莞回骂:“你看不惯干嘛不滚,我吃你家大米了用得着你管,你整日在这打秋风有什么脸谈为客之道。”

      白琚琛下楼时就撞见两人脸红脖子粗的对骂,他只当白莞又是莽撞任性地在长辈面前耍脾气,他像从前一般没痛没痒批评了一句白莞:“小莞,胡说什么,太不像话了。”
      从前白琚琛说这句话,白莞从来把它当成两人唱双簧,他假模假样批评她,她假模假样挨训,然后她的过错就翻篇了。可她这一次听到心里去了,她还记仇着白琚琛上一次没站在她这一边,她怒瞪着白琚琛,气呼呼地怼回去:“不要你管!”
      白琚琛见白莞红了眼眶,忽然意识到她是真生气了,只见她跑回自己的房间,又是重重一甩门。
      四婶婶只管在后头煽风点火,她骂:“看看这个大小姐脾气,没规没矩。”

      白琚琛敲门想安抚白莞,白莞锁着门不应他,他见门内无回应,也无趣地转身回了书房。但白琚琛甫一离开,白莞却唤铃了,她让小容通知乔小丙备车,她要出门买东西。
      白琚琛听见声响从书房走出来。他听闻白莞要上街,立刻就掏了裤袋里的钱包,取了一叠银钞交给小容。白莞抓了银钞就往白琚琛身上掷,她骂说:“送你别的妹妹去。”
      白莞任性发火的样子尤为气人,白琚琛被撒了一身银钱也很是恼怒,他转身就回了自己的书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斗米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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