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梨花白》北木南知

51、破幻

　　有水一滴一滴从高处低落，萧岸努力让自己不去理会那声音，但一闭上眼脑海中又不由自主的浮现幼时那半个月的不见天日，那时他不知日升月落的过了好久，一直待到自己快要疯了才迎来光明。从此他很少独自一人去黑暗的地方，但此处约莫是湿气太重，怀里的火折子怎么也不亮。

　　“阿落，阿落你起来和小师叔说句话吧！”萧岸试探着抚上女孩的面颊，语气几近恳求。

　　女孩滚烫的面颊烫的萧岸一哆嗦，自从被明方镜摄入这个地方开始阿落就一直发烧昏迷不醒。

　　“怎么比原先还烫？”

　　萧岸扯下自己一片衣角叠成一方，忍着心中的恐惧靠近水滴滴落的地方沾湿。

　　“阿落，别睡了再睡天都要黑了，”他一边给她一边絮絮的说着话，仿佛这样能缓解心中的恐惧。

　　衣襟制作成的手帕很快被捂热，萧岸又去打湿由此周而复始数十次萧岸终于忍不住了，他抱起她小声的啜泣：“阿落，你快醒醒，小师叔真的很怕黑，阿落……”

　　这时空中传来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传来男人的闷哼声

　　“这沼泽下面怎么像口枯井一样？”贺泧声音回荡在这一方天地，他起身揉了揉腰，惊讶的发现他们掉进沼泽身上竟然没沾泥。

　　陆无别他看着头上那个透着白光的隧道，他们刚刚就是从那被拖进来的，掉下来时上面明明是一片沼泽，现在却像是一口口小肚大的枯井。

　　“诶，萧师兄，你怎么在这儿？”贺泧惊诧的看着不远处的萧岸。

　　这井底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足有一间卧房那么大，萧岸所处乃是井底的侧方，有一丈宽高。水自参差不齐的石壁缝处流出，滴在深色岩石的地面。他怀里抱着阿落，神情满是戒备的

　　“阿落怎么了？”见到阿落昏迷陆无别神情凝重，说话间就要冲过去。

　　“别过来”萧岸厉声喝止。

　　萧岸警惕道：“你们是谁？”

　　贺泧一头雾水：“萧师兄，我是贺泧，这是陆无别，他是阿落的哥哥呀！”

　　陆无别看着萧岸茫然的眼神，以及他怀里昏迷不醒的阿落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真的是你们吗？你们看的见我？”萧岸震惊之余又有几分犹疑。

　　贺泧试探的走了过去，萧岸没拦他，他伸手在萧岸眼前晃了晃，见萧岸没有反应，瞬间印证了他们心中所想。

　　“萧师兄，你，你看不见吗？”贺泧愕然之余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岸的神采瞬间暗了下来，半晌他才道：“你们先看看阿落。”

　　阿落脸又红又烫显然是发起了烧，可能是眼花，贺泧仿佛看见她眉间隐现了一朵五瓣花钿，转瞬即逝。

　　四人在井底踅摸半晌，也没发现别的出口。思虑再三，陆无别背起阿落，贺泧将萧岸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向着井口的白光攀上了去。

　　萧岸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修为还在，有贺泧引导，几人没费什么劲便进入白光之中。

　　人间一片狼藉，天上阴云密布不断降下暴雨，熊熊业火却在滂沱大雨中燃烧的正欢，配合着地面剧烈的震动，高山倾颓房屋塌了一大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冲天火光中，数十服饰各异的修士围困着一只通身流火的赤蛟，赤蛟在黄色巨网巨网下不断挣动。

　　烈烈风中，凌至道长衣袂翻飞头发凌乱，身上数道血口的他一只手紧紧收拢着巨网的一角，另一只手向巨网源源不断的输出着真元——这是他连同几个在此处的云苍弟子制作的简易罗网阵。

　　在空中众多修士不断加持着罗网阵，即使这样黄色巨网依旧只是虚虚的笼罩在赤崇身上，不断有修士被打落倒地，又不断有修士补上。

　　“愚蠢的人类果然喜欢做无谓的争斗。”赤蛟的粗重的声音和齐若乘的人声混杂在一起，在这样的境况下显得格外诡异。

　　话音未落，赤蛟在网中一个剧烈的旋身，尾部正抽中凌至道长及其身边的一排的修士。凌至道长被抽落，本就摇摇欲坠的罗网哗啦出现了一个大口子，眼看着赤蛟就要从钻出。

　　贺泧刚踏进这个地方就看见凌至道长被赤蛟扫中，他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住掉落的凌至道长。

　　另一边同样赶来救人的徐章见凌至道长无恙放下了心。他一边痛哭流涕着，一边手中飞速结印，腰间的佩剑应势而出转瞬幻化成了无数道剑芒，浑厚的剑阵补上了方才的缺口。

　　见到凌至道长，贺泧眼前一亮，“师父？你没事吧？”

　　“师父你怎么在这？”

　　贺泧将凌至道长放在地上，还好他伤的不重，一落地晃了两晃便能站稳了。

　　凌至道长看到贺泧几人找来，眼中先是闪过惊喜，片刻后他又觉得被徒弟看到狼狈的一面很是丢脸，板起脸来恶声恶气道：“我怎么知道，我摆脱心魔之后就在这个地方了，”

　　看来独属于齐若乘的幻境牵扯了很多人进来。

　　贺泧蓦然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个血红的，沼泽与岩浆纵横的天地，那难道就是此处的未来吗？

　　眼见着东方天幕青痕渐起，在人间祸害一夜的赤蛟在众多修士的不屑努力下离去。

　　太阳重新照亮了人间，许多修士集结在这个城镇唯一能挡风的客栈休息。许多活着的人送来珍贵的食物和清水，但基本没人收下，忙碌一夜他们只想好好休息一番。

　　另贺泧惊诧的是昨夜奋战的修士中竟然有景达，他是齐若平门下弟子，竟然也来帮他们。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景达揉了揉鼻子冠冕堂皇道：“除魔卫道是修士职责所在，我也，也在所不辞。”

　　几人找了间完好的暂时房间休息，神情萎靡的萧岸坐在床上守着阿落，贺泧简单的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凌至道长听罢重重的叹息一声，他苍白的面容透露着重重的疲惫：“每到夜晚这个长得极其像赤崇的家伙就出来捣乱，搅得人间动荡不安。”

　　虽然知道可能是幻象，但陈济方施术的范围极广，而且他们所在的地方周围有许多村庄城镇，难免有无辜的被人卷进来，他无法坐视不理，就每天晚上都同赤崇对抗。许多修士见他如此也自发的加入，有一开始就被明方镜摄入到这里的，也有许多同凌至道长一样摆脱幻境后误走进这里的。

　　这些人在这里倒是空前团结，甚至有几个经天门弟子加入其中。

　　贺泧揉揉头问道；“咱们要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

　　徐章一边涕泪横流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不，不知道”

　　贺泧奇怪的看着徐章，从他从井口出来开始，他的眼泪就跟泄洪一样汩汩往外流，这个国字脸长着胡子的中年剑道高手怎么这么多眼泪？

　　凌至道长嫌弃的把头扭到一边，解释道：“他肯定从幻境中看到梁俞了，”

　　显然，徐章还没有从他敬爱的掌门师兄构陷他敬爱的大师兄，以及自己误解最敬爱的大师兄这么多年的情绪中走出来。

　　“从小就爱哭，都快五十了还这个德行，这些年你这个千秋峰宗主也不是怎么当的？”凌至道长脸上一派的恨铁不成钢。

　　“这些年，我，已经很，很少哭了，但是，这次，次真的，忍不，忍不住了，呜呜呜……”

　　陆无别一直在默默思考，忽然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明方镜晓因果同未来，咱们见到的是自身恐惧的事，也包含了曾经和未来，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呈现出来，既有虚假又与现实息息相关。”

　　徐章抽噎道：“有道理”

　　凌至道长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贺泧蓦然想起空中那个已成了魔的陆无别的身影，那样的邪气四溢偏执疯狂，那是虚假的幻象还是未来将会发生的事？又想到他祭身于邪剑被邪灵威胁控制，心中一阵烦闷难过。

　　一旁的陆无别浑然不知他心中所想，继续道：“那个赤色巨蛟想必就是齐若乘在明方镜中化身，齐若乘一直想吞噬赤崇攫取更强大的力量，他当然怕受到赤崇反噬，他想让仙门匍匐在他脚下，自然也恐惧整个仙门对他的厌恶，他只能夜晚出行，说明他根本见不得光，他明明清醒着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强大力量，这是他的恐惧。”

　　凌至道长：“所以……”

　　陆无别站起身来望着窗外，断壁残垣之上是万里无云的晴空。

　　“所以，陈济方利用明方镜将我们置身于幻境之中，利用赤崇的恐惧让他每个夜晚都出来作乱，白天却相安无事，说不定夜晚的某处就藏着这个阵法的阵眼。”

　　也许他们的不足以对抗赤蛟及明方镜的力量，但他们手里也有神器

　　“阿泧哥，令泽印还在吗？”

　　贺泧立刻从走神的中清醒过来。

　　“在呢，一直带在身上。”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不大的方印。陆无别也拿出了镇山尺和离炽珠。

　　他轻笑了一下：“假如再有混元鼎就更好了，不过这三件也够我们出去的了。”

　　为今之计只能出去再想办法对付齐若乘。

　　徐章满含热泪望着他们手中的三件袖珍神器一时不明所以。

　　陆无别拍了拍他的肩膀，接下来可能要辛苦明泉道长了。

　　徐章：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太阳一落山整个人间散发着死一样的寂静，街面上修士却忙的脚不沾地，他们有老有小，有男有女，这些忙碌的身影哪还有平日里的仙风道骨，他们脸上或有惧色但却无一人退缩。

　　眼见最后一丝光芒消失在西方天空，赤蛟从远处山后乘风而来，带来的暴雨和业火使人间动荡不安。一个最前沿的修士在业火的包围中吹响短笛，持续而嘹亮的声音直到被业火覆盖许久才停止。

　　许多修士眼含热泪的严阵以待。脸都哭肿的徐章在一个山顶飞身而起拦住赤蛟。

　　他看着赤蛟眼中满是怒意：“你唆使我掌门师兄残害同门竟还勾结魔教妄图颠覆整个仙门人间，死不足惜。”

　　赤崇轻哼一声：“梁俞是个傻子，而你是个没脑子的，这样的人怎配为一派之首？”

　　徐章目眦尽裂，不欲和他废话双手掐诀催动咒语，身后蓦然万千剑锋袭来瞬间光芒大盛，

　　“万剑去”

　　徐章身后的剑芒直奔赤蛟而去。

　　但赤蛟也不是吃素的，徐章剑道虽高却不能伤它分毫。

　　徐章手势一转，数把幽幽寒剑从旁袭出直奔赤崇双眼。赤崇身形一晃向地面退去。地面数十聚元修士纷纷起剑入阵，阻止赤崇接近地面。

　　趁这时，陆无别取出镇山尺默默催动，古朴的铜尺散发着悠然的白光直插入地面，霎时间山河海平地震立止。

　　另一边贺泧手持令泽印也止住了连绵的暴雨和泛滥的洪水，乌云渐散，天边隐现月亮洁白的光影。

　　陆无别心中一喜，他猜的果然没错。

　　陆无别见那光影心知离破境不远了，他左手加持镇山尺，右手催动离炽珠，人间熊熊业火逐渐熄灭，天边的月影似乎更大更亮了些。

　　谁知赤崇看见神器分外眼红，俯身便冲着离他最近的贺泧冲去。

　　徐章急的满头大汗，昨夜入了一次罗网阵今日赤崇说什么也不吃那个亏了，任凭他怎么引诱就是不往套里钻，为此身上被赤蛟抓了数道口子险些没了老命。

　　“万剑收”

　　眼见拦不住，徐章用尽全力做最后一搏，在地面的数十修士也穷尽气海配合着，茂密的光剑瞬间暴涨，如雨丝般朝赤蛟打去。

　　赤蛟被剑雨所阻，身形停了一瞬。这时天上的圆月逐渐显露出八卦的影子。那果然是阵眼，幻境终于要破除了。

　　然而下一刻，赤崇冲破剑雨直奔贺泧，此刻它已被心魔控制杀红了眼，眼中只有杀戮和代表力量的神器

　　“阿泧哥”陆无别在远处声嘶力竭地大喊。

　　贺泧心知凶多吉少，他将所有灵力全部渡入令泽印，假如他死了希望令泽印也能多拖延片刻。

　　让这些被无辜牵连进来的人回家吧，他心想。

　　眼见满身业火的赤崇近在咫尺，已经没有半分力气的他闭上了眼。预判的死亡并没有到来，一个身影极速飞奔而来挡在了他的身前。

　　“师叔”

　　伴随着远处徐章崩溃的呐喊，一个身影倒在了他身前，赤蛟的前爪贯穿了凌至道长的身体，强势的真元隔着数丈打在了贺泧身上。

　　贺泧胸腹剧痛，灼热的火气扑面而来，他吐了口血。

　　醒来的阿落牵着萧岸晚到一步，萧岸凝元于双掌用尽全力打向赤蛟，赤蛟被他打出一丈多远倒在地上没爬起来。

　　一瞬间天旋地转，明方镜终于承受不住三件神器的强大力量，天空破了口子，世界迅速消退，绿意再次爬满眼前的广袤山川。

　　原本藏在幻境房中的百姓感觉到了场中的变化才敢试探的抬起头，恐怖的夜晚消除了，天光大亮。他们在自己家里，田地里，甚至城镇的街道上，明方镜将他们摄走，又将他们投放回了原地。

　　百姓们保持着幻境中的姿势面面相觑，感觉好像做梦一样，直到发现自己身边少了人。一起买东西的小贩不见了，一起喝酒的同伴不见了，一起在种田的邻居不见了，他们终于痛哭着奔走寻找自己的家人……

　　贺泧颤抖地抱着凌至道长单薄的身躯，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徐章跪在一边放声大哭。

　　凌至道长前胸一个巨大的血洞，却没见有什么血流出，也许是早就流干了。他的声音嘶哑，口中不断用着血沫，却仍在安慰着眼前的徒弟。

　　“你别哭，我，我不喜欢爱哭的人……”

　　“师父，我不哭，我们去找师伯，他一定有办法救活你，”说着他就要抱起凌至道长。陆无别在一旁按住了他，

　　“你别拦我” 贺泧双目赤红，这是他第一次对陆无别吼出声。

　　陆无别知道没用了，他也知道，但他还想试一试，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都想去试试他不想师父死，他宁愿那一下是打在自己身上。

　　陆无别红着眼放下了手。

　　“别，别，”凌至道长用仅剩的力气拉着贺泧的袖子。

　　贺泧顿住身形，“师父你坚持一下，我快一点，咱们今天晚上应该就能到。”

　　“别费力气了，”他咽了口血沫，现在他连咳嗽都咳不出了。

　　“泧，泧儿，你听我说，我虽为灵物，但，但寿元将尽，这是，这是天命，与你无关……还，还有，找，找回你大师兄和丁秉，你大师兄，他，他是个善良又懦弱的孩子，你告，告诉他，我收他，不是我因为他是梁俞的，的孩子，我知道梁俞是无辜的，我知道，我，我都知道……”

　　最后凌至道长的声音已几不可闻，贺泧流着泪俯下身听着他微弱的声音：“还，还有你，你们几个，好，好好的活着……”说完凌至道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师父……”悲痛的声音响彻天地，他到死都牵挂着几个徒弟。

　　怀中的人越来越轻，贺泧泪流满面地看着凌至道长正在逐渐消散的身躯，直至完全消失，怀中只剩下了空空如也的衣襟，他的师父已然消散于天地之中。

　　贺泧抓着衣服的指节青白一片，他弓着身子跪在地上痛哭出声：“师父，说什么我没听见，你再起来说一遍，我让你骂我，让你随便骂我，我不顶嘴了，也不气你了好不好，师父我求你了，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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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预测还有123456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