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梨花白》北木南知

18、少主

　　那惊心动魄的一夜过去，“掌门遇袭”这件事第二天便传的沸沸扬扬，出去疯玩的阿落生动形象的给众人讲了一番昨晚齐掌门如何发现刺客，如何设下埋伏，诱敌深入，最后却功亏一篑让刺客跑了的故事，听得贺泧尴尬不已。贺泧有心将昨晚之事告诉梁谌他们，但事关重大，搞不好有被灭口的危险，他只能将这些沉沉的悬在心里。

　　此事发生后，莫峣派全山戒严，巡逻的人数骤然增加。除了小李道长经常找贺泧他们请教剑法，过过招，他们这个院子倒再也没有人来打扰，每天不是聚在一起插科打诨，就是在李尚岚比试时去助助威，日子过得分外平静。

　　接下来几天倒是平安无事，萧岸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便不怎么出门了，每天老老实实在房间打坐。他不出去，也不让阿落出去。阿落生在雨过山很少接触外面世界，正遇上这几日莫峣派外门弟子大比，免不了到处乱跑。萧岸前脚给阿落下了道符咒禁止她出门，她随后就破了逃走，一疯一整天，和捉迷藏似的躲着萧岸，再有陆无别暗中推波助澜，一些法术小禁制根本奈何不了阿落。急的萧岸几乎要把眉心皱出两道山谷，每到晚上阿落偷偷回来总少不了萧岸一通大骂，恨不得将阿落装进如意袋封上，这时候阿落总会一边告罪一边将自己白天得到的好吃的，好玩的送给她小师叔，弄的萧岸哭笑不得。

　　而齐若岷过了十来天也没将火隼交出来，他不着急，贺泧他们急也没用。正巧小李道长在莫峣派外门弟子比试中赢得第一名，大李道长再也没借口拦着他了，终于如愿成为莫峣派内门弟子，刚当上青年才俊的他被掌门齐若岷派去参加开山大会友谊赛，友谊赛就比外门弟子比武有料多了，于是丁秉提议众人去现场给小李道长助威。一直清心寡欲的萧岸竟然也同意了。

　　这天清晨，阿落老早的就起来等着萧岸，等了半天也没见出来，便在院内大喊：“小师叔你好了没有？”喊了好几声屋内都没有动静，着急看热闹的她冲进萧岸房中，发现萧岸正盯着一把木剑出神。

　　“小师叔你干嘛呢？贺师叔他们都等你半天了。”阿落边说边扯着萧岸袖子往外走。萧岸笑笑，摸了摸阿落的头：“好，这就走。”说着将木剑用布包好一起带了出去。
　　，
　　友谊赛那天各门派的弟子，慕名而来的散修还有附近的百姓将宽阔的场地挤得满满当当。书房塌了的齐若岷似乎精神不太好，全然没了往日的热情，应付场面般讲了几句话，然后一屁股坐在中间，左边是愁云惨淡的莫峣长老李川，及莫峣派各长老。右边依次是徐章，钱正升，齐望成，等各门派长老及弟子也多是郁郁寡欢，看台上仿佛笼罩着一片看不见的乌云。

　　因贺泧他们不是掌门委派参加这种友谊大会的，所以只能站在台下挤着看，好在他们来的早，找了一个有小山坡，离得不太远，居高临下看的十分清楚。

　　萧岸还特别贴心的带了雨过山特产——一只伞菇。萧岸无声念了个咒语，那伞菇三跳两跳找了个相对松软湿润的土壤，底部萌出小须根，牢牢的抓紧地面。同时蘑菇迅速变大，将他们六人罩在其中，伞的边缘还垂下一层透明的细丝，将他们与外界间隔开来，但一点也不影响视觉。随后蘑菇腿部伸出一排个光滑的平面蘑菇凳，让他们坐下。从远处看仿佛一个巨大的雨伞，看的周围被日头晒掉一层皮的人们羡慕不已

　　贺泧好奇的摸了摸蘑菇凳，手感就像摸到了一块光滑的大理石，一尘不染的很凉爽干燥，不由得叹道：“好有灵性的蘑菇啊！”

　　“谢谢！”蘑菇腿上浮现了一张天真无邪的孩童脸，笑盈盈的看着贺泧……他在葭麓山被老树精惊吓出的阴影犹在，“啊”的大叫一声，原地蹦了三尺高，脑袋正好撞在松软的蘑菇伞上……整个巨大的伞面都晃了三晃，萧岸忍笑忍得差点咬破嘴唇，阿落捂着肚子坐到了地上，丁秉笑得将地捶出一个大坑，梁谌与在背阴处刚化出身形麓白一脸茫然的看向这边：“地震了吗？”

　　蘑姑娘表示很受伤，眼泪含眼圈的把脸扭向背面。贺泧撞歪了发髻，一边扯着发带，一边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陆无别擦了擦笑出的眼泪，从怀中掏出一把梳子：“我帮你，”

　　“多谢……呃，我自己可以……”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他本想接受陆无别的好意，在看到丁秉惊诧的目光后瞬间改口。陆无别笑了笑，没说什么将梳子递了过去。

　　丁秉见瞪他有效果，转过头开始羡慕起萧岸的“凉伞”：“萧师兄你这蘑菇真好，送我呗！”

　　萧岸一挑眉：“雨过山多得是这样的精灵，不过要看它们肯不肯跟你走。”

　　“你还把阿伞带来了！”阿落不满道：“不早说，害的我被晒了这么多天。”

　　萧岸嘴角带了一丝微笑，讽刺道：“谁让你傻，随随便便想个办法也不至于晒到!”

　　阿落瘪瘪嘴，在萧岸看不见的地方冲他做了个鬼脸，引得贺泧与陆无别大笑。

　　场台比外门弟子比试的场台要大多了，直径三十几丈，台面是特制的刻有防护符咒的柏木，以便防止比试时各路大神把场台劈了，又围着场台一圈插了八根小旗杆，八个旗面颜色不一，但都绘有特制的符咒，符咒与符咒之间形成一个看不见的防护阵，以免殃及周围看热闹的池鱼。

　　小李道长作为新鲜出炉的“花魁”首先上台，他先冲面无表情的齐若岷与一旁霜打茄子的老爹施礼：“承蒙掌门与众位长老教诲，及众位师兄弟谦让，弟子在开山大会外门弟子的比试中夺得第一，实在不胜荣幸。弟子今后不敢自傲，必然全力以赴苦修道法，扶危济困，定不辱我莫峣之名。”而后不理会亲爹那愁的要上吊的眼神，转过身对众人朗声道：“开山大会意在众位道友交流心法，互相切磋，无论散修，及各门派弟子都可参加，若有意入我莫峣，我派也定当倾囊相受。”

　　李尚岚说的其实很谦虚，他本身也是个有些羞涩的年轻人，而此时脸上洋溢着的莫峣派特有热情豪迈之气，反倒显得有些许的小得意。话音未落，一个声音从拥挤的人群中传来：“是吗？那我倒要来领教领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戴斗笠的蒙面人飞身上台，冲李尚岚一抱拳：“一介散修，还请道友赐教。”说完提剑就打，剑光如雪，在天清气朗的白天就光彩夺目，配合用剑之人修为高深，好像银龙上下飞舞，一看就知道绝非凡品。陆无别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在贺泧耳边低声道：“看吧，好戏开始了！”

　　贺泧惊诧的看着他：“什么？”陆无别并不回答，微笑着看向场台。

　　李尚岚狼狈的躲过蒙面人几招，站定后唤出佩剑与他打在一处。那人招式灵活狠辣，修为不低，李尚岚毕竟只是一个刚刚转正的内门弟子，他老爹啥都不教，至阳功法不过接触一点，所学的剑法心法大部分也都是偷学的，情急之下甚至还磕磕绊绊使出了新学的云苍剑法，看的人心惊肉跳。

　　陆无别当热闹看，齐若岷与李川等人却在台上如坐针毡，李川看他儿子使出这些杂七杂八的功夫，心里实在不是滋味，若非他百般阻拦，凭李尚岚勤奋好学，完全可以成为莫峣杰出弟子，哪用这样偷师学艺啊！

　　而齐若岷则是被台上的蒙面人吓出一身冷汗，齐望成坐在台上看了一会儿，喃喃道：“是少主？”齐若岷当即一眼瞪过去，吓得齐望成立马闭嘴。

　　李川在一旁听见，心下大惊：“竟是这个混世魔王？”

　　那蒙面人不是别人，乃是经天门家主齐若乘的独子齐藩。说来奇怪，经天门齐家当初也是人丁兴旺，齐若乘的老爹齐老家主连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在“诛赤之役”去世，没有后代。剩下的哥仨，两个都是光棍，齐若乘四处求医问药，努力多年膝下依旧荒凉。他和妻子感情甚笃，不肯另娶他人，老夫老妻到了四十多岁只能认命的从同族过继了一个儿子，结果第二年齐夫人铁树开花有了身孕，一举得男，齐若乘激动地老泪纵横，齐若平与齐若岷哥俩比自己有了儿子还高兴，自然是百般受宠，养成的骄纵的性格，争强好胜不服输，前些日子听惯了马屁的他想要证明自己，便偷溜出家打算在叔叔的地盘上一展身手，扬名立万……

　　不过娇惯归娇惯，人家修为还是不错的，手中银龙翻云覆雨，李尚岚则左支右绌，渐渐招架不住，齐帆虚晃一招，一剑横扫，小李道长躲避不及被他剑气扫了出去，就势在地上翻转一圈，才堪堪站定，剑气扫过的左臂崩开了一道血口子。

　　阿落在一旁看得紧张不已：“小师叔，你快帮帮李大哥啊！”

　　萧岸斜了阿落一眼：“怎么帮？人家比试管你什么事？”

　　“可是……”

　　“好好呆着，闭嘴。”

　　阿落在一边撅着嘴，一边在肚里痛斥萧岸凉薄，冷血。

　　齐藩随即变招，纵向朝李尚岚劈去，小李道长连忙提剑凝元格挡，后退好几步，右脚险伶伶的抵在场台的边缘，齐治嘲讽道：“什么比试头筹，也不过如此嘛！”说着又挥剑打算将李尚岚打下去，李尚岚无法，只得挥起佩剑凝元再挡一次……

　　可这一下虽是砍在剑上，死不了，却也得在家躺半个月。说到底也是亲儿子，李川急的直接从座上站起来飞身去接小李，却忘了场台设有结界……

　　贺泧情急之下本要帮忙，被陆无别一手拦住，他用手指了指萧岸，只见萧岸随手摘了一颗石子甩向场台，石子在空中一分为九，分别飞向台上八面小旗，整个防护网霎时分崩离析，其中一颗打破旗上的符咒之后接着碰落了齐藩手中的剑。

　　但小李道长还是被剑气所伤，横着飞出场台，感觉自己要撞塌一面墙，却有惊无险的被自己老爹抱了个满怀，心中顿时羞愧不已，眼中漫上泪花：“爹，我……”

　　“行了，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这边父子和谐温馨，那边叔侄却是剑拔弩张。

　　齐若岷指着他侄儿，怒道：“齐藩……你来做什么？”

　　齐藩见被认出来，索性也不装了：“我怎么了，这开山大会别人能来我就来不得吗？我又没打死他，你紧张什么？”

　　齐若岷气的不行，本要说他离家出走这件事，后来一想在这说不太合适，改口道：“住口，什么叫没打死，知不知道点到为止？撞到结界上是会被反噬的！”

　　“擂台之上受伤本就正常，他自己修为低下，还出来吹牛，活该！”齐藩单手解开蒙脸布，透了口气：“再说，你这结界轻而易举就碎了，哪里反噬了？”

　　齐若岷被噎了一下，这防护阵是他门下弟子设的，寻常打斗根本没有问题，各旗之间互不影响，即使打破了一角，门下弟子也能及时补上。修真之人眼力好，可他在台上压根没看清到底是什么打破了阵法，还是八各一起破的……

　　齐治冲四下一施礼：“我齐帆作为散修与诸位切磋，各位也不要因我与各门派的关系生出非议，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别人毫无瓜葛……”随后一弯腰捡起了地上撞开他灵剑的石子，“是哪位道友暗箭伤人，敢不敢出来与我一一决高下？”

　　此言一出，四下议论纷纷：“这人谁啊？很是猖狂啊？”

　　“没听说吗？叫什么‘齐帆’好像和齐掌门有什么关系！”

　　有人认识齐藩悄声道：“这你都不知道？那可是经天门门主的独子，云苍、莫峣两派掌门的亲侄儿！”

　　“呦，是吗？他怎么跑到这儿给他叔叔砸场子？”

　　“是知道呢，家里人惯得呗……”

　　话音传到贺泧他们这，只见萧岸双拳紧握，目光如火，一字一顿道：“齐若乘的独子？”

　　阿落见萧岸脸上有种从未见过的阴骘，下意识的去拉旁边的梁谌：“梁师叔，我小师叔怎么了？”

　　梁谌也被他吓了一跳：“萧师兄，你……”

　　萧岸忽然放松下来，森然冷笑道：“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摸了摸阿落的头，将身上的零食取下，放到梁谌手中，语气竟有几分恳求的意味：“照顾好阿落……万一，万一我有意外，烦请你们送她回雨过山……”说着，转身走向擂台。众人被他一番没头没尾的话说着云里雾里，一时间七八只手拦住他的去路

　　“诶，萧师兄，这好端端，你怎么啦？不是说要帮我们一起抓火隼吗？”丁秉一拨霜菊扇挡住萧岸，低声道：“别忘了你身份特殊……”

　　萧岸看了眼陆无别，冷笑一声：“火隼无需再找，早已被莫峣山的人抓住了，只不过人家不想说。”

　　陆无别将头扭向一边，默默让开了他挡住的路。

　　梁谌一愣，“你说什么？他们早捉住了火隼，那为什么秘而不宣……”他说了一半又停住了，是啊，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人人哄抢的离炽珠……

　　萧岸闭了闭眼：“不妨告诉你们，我与齐家有血海深仇，今日适逢齐藩在这，我不可能放过他。”他深深的看了阿落一眼，“照顾好她，少接触外人，拜托了！”

　　说完身形一闪跳出伞外，阿落欲追却被伞菇边缘的细丝挡住，那细丝看似薄薄一层，此时却坚韧无比，“小师叔，你不能去，他们那么多人，你……”

　　“你只要困住他们一个时辰就够了。”萧岸对阿伞道，说完不再看阿落一眼转身向擂台走去，阿落喃喃道：“小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