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珞事》安次甘儿

1、第一章

　　【逃离府门】
　　江南城中这雨，淅淅沥沥的，已经下了几日了。

　　房檐上的水不停地滴答作响，方渺然睁开眼时，天才刚擦亮。

　　她躺在床上盯着幔帐出神，又是新的一天，却还是和昨日一样，每日都在学习四书五经，临摹名人书法字帖，日日如此，年年重复。

　　她知道，在别人眼里，她是那个自幼便习得家父之道，饱读诗书，聪明伶俐，髫年便会吟诗，豆蔻已会作赋的才女。

　　但在这府中常年的烦闷和寂寥，兴许只有她自己知晓罢了。

　　“咚咚咚...”出神间，清脆的叩门声响起。

　　方渺然直起身子，朝房门看去，心生疑惑，这大清早为何就有人来叩门。

　　叩门声持续不停，她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发现站着的是黄二郎子，是一个瘦削又黝黑的侍从。

　　“小...小姐...好消息！老爷，老爷他离府了。被京师的皇上召集去汇编文集了。”那侍从弓着腰，扶着门，气喘吁吁，神色间满是喜悦，看样子是急急忙忙带来了这消息。

　　方渺然听到这消息后，便瞬间来了精神。

　　她的父亲叫方艮，京师大学士。

　　方艮在府中时，自己几乎每日都要准时去请安，严格完成他布置的任务。此次他远去京师，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

　　“只是张管事还在府中。”黄二郎子补充道。

　　方渺然颔首，“好，你先退下吧。”

　　那黄二郎子一退下，渺然立马回屋转身换了一件衣裳。

　　衣冠稍整，坐在凳子上独自思考，不一会儿心中便有了一个打算......

　　不过一会儿功夫，方渺然房门被打开，走出一个窈窕少女，她快步穿过走廊，来到西厢房门口。

　　轻声叩门，开门的人邀她入内，两人小声商讨着什么......

　　＊

　　于是这天夜里，本已是入寝时刻，方家院子大门却悄然而开，两个背影瘦削的黑影鬼祟逃离，门侍竟也不加阻拦，任其潜逃，两人加快脚步携手离去，一切进行得熟练无声。

　　不多时，树林中，黑衣二人终于停下脚步，卸下方巾，定睛细看哪是两个男子，分明其中一人是个皮肤白皙的妙龄少女。

　　那眉眼清澈，墨黑的头发被锻带微微束起，细发摩挲着珍珠一般的光滑的白色脖颈。

　　不过渺然身着男子衣衫，袍服宽松遮盖了她的珑玲体形，但乍一看，倒是别有一番英俊气派，这人便是方渺然。

　　方渺然扯下面纱，气喘吁吁，气息稍稳后道：“实在惊险，刚才差点就撞上那张管事了。”

　　与方渺然对站着的，是一青年男子，面容和方渺然有几分相似，眉眼清澈，很是干净爽朗。

　　此人是方渺然的哥哥，名叫方晋，性情十分不羁，喜欢无拘无束，常常背着方艮在外游荡。

　　方晋叮嘱：“此次出府，若是被爹发现了，可别把我兜出来！”

　　方晋一边说话一边在路边扯了一根枝条，想要去戳方渺然的头发。

　　方渺然见状立马后退了几步，心想这方晋都二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一天天都这么活跃，就喜欢逗弄自己。

　　“跟我来。”方晋扔下枝条，一人走在前面带路。

　　“这次去哪？”方渺然跟在身后，出声询问，她常年待在府中，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心里不免好奇。

　　“你哥哥我带你去的地方都是好地方，你别担心，去就是了！”

　　夜风习习，两人谈话间，只听百步之外马车车轮发出轱辘声。

　　马蹄声缓慢清脆，车銮叮铃作响，马车厢旁的流苏掀起微风，致使树叶之间摩擦出沙沙声响。

　　倒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马车厢中传来一阵爽快的笑声，而后听闻：“许久未见，方晋师弟。”

　　马车夫拉下缰绳，一双绸缎靴履踩下塌板，随即只见一袍服雪白的男子掀开车帘，五官分明而深邃，脸庞英俊，剑眉明齿。

　　方晋见到对方，竟然一反纨绔子弟常态，神情显得呆愣有些。他的眼神不太自然，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抱起拳，一股江湖气派，道：“萧师兄，真是许久未见了！”

　　被叫萧师兄先是点了点头，随后眉眼一转，目光落到方渺然了身上，唇角荡漾着笑。

　　方晋见状便侧身介绍道：“萧兄，这是我妹妹方渺然。这次出来她闹着要一起，没办法。。”

　　那英俊的白衣男子抬手作揖：“原来是方小姐，江南才女，久仰大名。方小姐所作的 《寒令闻》真是文采斐然。”

　　兴许是听多了诸如此类的夸奖，方渺然内心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微微点头，回其揖礼：“多谢赞赏，倍感荣幸。”

　　接着萧和转身伸手掀开车帘，邀请二人进入马车厢。

　　马车夫松开缰绳，放声一吆喝，马儿扫扫尾巴，启程一路朝前，马蹄的嗒嗒声渐渐消失在竹林中……

　　踏入车厢，厢内的布置较为简单，一张小桌子，配有暗格，三面置座，较为宽敞。

　　方渺然一路倒没有太多言语，只是听着两人交流。

　　在他们的交谈中得知，原来二人早已约好方才在树林之中汇合。

　　方晋还说，他前些年喜好背着父亲离府出游。

　　可永乐迁都以前民间并不如现在太平，常有劫匪杀人劫财，曾时正值方晋舞象之年，性情冲动，遇到劫匪不知退缩，反倒要与其对峙。

　　所幸常游于江湖的萧和见此阵状，救下方晋一命。

　　方晋不胜感激，所以二人结为兄弟，从那之后方晋便也常与萧和一同出游，寻觅江湖，见识了不少民间的斑斓奇事。

　　只是后来某日，萧和不辞而别，仅留下一纸书信给方晋，说是相约两年后的今天，汇合于当初方晋遇到劫匪的地方，也就是刚刚那片树林。

　　至于萧和为何消失了两年，方晋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方晋说：“萧兄，两年前你草草留下一封信便了无音讯，实在令人担忧，我以为你遭遇不测了……”

　　萧和略带歉意，眉头紧锁，解释说：“你应该只是知道我出生赤贫，后贩卖货物才慢慢起家。其实还有一事没有告知，便是我一直在寻找一人。”

　　萧和看着方晋，又看看渺然，才又说：“我要寻找的那个人是我的妹妹，她的年龄应该和方小姐差不多。很小的时候，我和她走散了。”

　　方晋追问：“怎么会走失？”

　　萧和：“那时我已家破人亡，仅与她相依为命，有一天我出门讨饭，回来后她便已消失，从此便不知去向。”

　　“所以萧公子二年前匆忙告别是因为得到了令妹的讯息？” 方渺然这才终于开口，声音温和清脆。

　　萧和苦笑着点头：“但最后寻找到的那人并非妹妹，她少时命运多舛，腰间有一块烙印。但人海茫茫，寻觅至亲，实在困难。”

　　“师兄方才说道，令妹与渺然年龄相仿，永乐五年不过也就三四岁，如今容貌与当初相比定是大有所变，恐怕找寻起来有些困难。”方晋插话道，眉眼之间多了些许忧虑。

　　“那关于你的妹妹可有什么线索？”平日不关切这类事物的方渺然竟然也好奇了起来。

　　“如今毫无线索，说来也怪，每每我觉得有所眉目的时候，总是又没了线索。总觉得有人暗中作梗，如今很是烦闷。想是此次回到南京城，稍作休整，再继续寻找罢。”

　　萧和看了看方渺然，收起了一脸愁容，对着她笑了笑，才又转身对方晋道：“贤弟，此次去南京城，若不介意，便暂住在我府中吧。”

　　方晋本还皱着眉头在想这件事，听到萧和如此一说，神色缓和地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师兄了，至于你一直寻找的妹妹，我同渺然也一定竭尽全力，帮忙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