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闻梓

6、回家

　　窗外是变化着的风景，江潮扒着窗户，看外面模糊成一团的绿色，有点说不出口的感觉。
　　不想回家，但是又挺想家的。
　　啊……矛盾。
　　江潮长叹了一声，掏出老人机，打算突破之前的最高分。旁边一个大爷几次想和他聊聊天，但都被江潮游戏惨败的粗口给憋了回去，和对面打瞌睡的大妈大眼对小眼。

　　而此时的叶烨对着电脑欲哭无泪。
　　要写什么呢？怎么写啊！
　　叶烨扒拉了几下头发，开始长吁短叹。
　　礼拜五下午李梁把他叫到办公室，然后把下个星期国旗下演讲的重任交给了他。
　　“小叶啊，”李梁笑眯眯的开口，“这可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我知道你一定有这个能力，别让老师失望。”
　　叶烨望着拿搪瓷杯喝水的秃顶老李，心里叹了口气，他从来就不会拒绝人，“好吧，我尽量。”
　　现在后悔死了……
　　叶烨开始坐在电脑桌前发呆。过了几分钟他又在书架前游走，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一本本书，最终停在一本《源泉》上。
　　翻开封面，扉页上用俊秀的小楷抄写道：你不能把这世界让给你所鄙视的人。
　　突然之间就来了灵感，叶烨坐回电脑前开始快速的码字。

　　“我回来啦！”江潮一下子扑倒在沙发上，甩了拖鞋开始肆无忌惮的晃荡脚丫子，“还是家里舒服啊！”
　　江潮的爸爸江兴义端着保温杯坐过来，小声呵斥道“把你猪蹄放下去，无法无天了还！”
　　江潮不情不愿的挪开他的猪蹄，然后再在茶几上抓了一把瓜子，没型每款的磕起来，熟练程度堪比小区楼下活动室里的资深八卦老阿姨。
　　江兴义啧了一声，显然又看不惯江潮这一身臭毛病，“你吃瓜子非得磕出响来吗？”
　　“谁嗑瓜子不响，”江潮莫名其妙，“不响能叫嗑瓜子吗？”
　　“咔哒”江潮当着他爸的面又死不悔改的磕了一颗，贼j8响。
　　故意的，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江兴义把保温杯往茶几上一放，脸都气红了，双下巴微微的抖起来。
　　“江潮！”这一声是爆呵，“你非得气死我是吗？”
　　“我又没说错”江潮眼皮都没抬一下，“是您自己要气的，气死了与我无关。”
　　江兴义这回是把脸憋成猪肝色了，回来个屁！加强什么营养，让这小子吃屎算了！
　　“又怎么啦！”江潮妈妈柳河把一盘油焖大虾从厨房里端出来，见这父子俩的脸色就知道江潮那坨烂泥又没被江兴义同志成功扶上墙。
　　“江潮难得回来你别跟他怄”江妈妈赶紧熄火“还有你，江潮！”柳河把话头一转，“难得回来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惹你爸爸不开心！”
　　江潮把瓜子扔回果盘，又要开始碎碎念，柳河趁机把一颗牛轧糖塞进江潮嘴里“再乱说话你晚饭厕所吃去。”
　　江潮“……”

　　终于开始正式吃饭，满桌的美味让江潮目不暇接，“果然得出去一阵，这待遇就是不一样。”
　　江兴义同志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以示不屑。
　　“偶妈果延有当大驱的潜质啊！”江潮把一块糖醋排骨夹进嘴里，说话含含糊糊。
　　柳河不停的给江潮添菜，把他碗里的饭菜硬是堆出了一个小尖，“怎么你姐这次没回来？”柳河终于停止了喂猪大业，发问道。
　　“江烁果然是骗我的！”江潮努力的咽下一口饭，“她只说了我要回来！”
　　“你姐过得怎么样，打她电话也只一个劲的说好。”江兴义别扭的问江潮。
　　“她？好着呢。”江潮朝天翻了个白眼“和梁哥俩人蜜里调油，能不好吗？”
　　“她谈恋爱了？”江兴义有些震惊，之后把筷子一放，转成了愤怒“丫头片子懂什么，小小年纪谈恋爱，就说了不能放她一个人出去。”
　　柳河拿筷子敲敲碗，“吃饭！”
　　江兴义不情不愿的捡起筷子，一边闷闷不乐的夹菜，一边念念叨叨“谈个屁的恋爱……”
　　江潮一边吃饭，一边听他爸碎碎念，简直要憋出内伤。
　　叫你让我一个人回家，江烁你完了。

　　好了。叶烨拿着刚打印出来还有点发烫的稿子，吹了口气。
　　付完钱从打印店出来后，嘈杂的人声一股脑儿的包裹住了他。
　　太吵了，叶烨揉揉眉心。
　　他走在人群中，却有一种抽离感，大概人的悲喜是不相通的，叶烨想起鲁迅先生的话。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叶烨像一滴漂浮的雨突然融入了池塘，这声震动把他拉回了人群。
　　他摸出手机，江潮给他发了个短信，
　　——高兴！吃了吗？猜猜我吃的是什么？:）
　　叶烨盯着字看了一会，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开心，期待，还是什么。
　　他边走边打字回去，
　　—没，现在回去吃。我猜你在家吃了糖醋排骨。:）
　　——靠！你在我家装监控了吗？还是你在我衣服上装了摄像头！！！
　　叶烨望着那一排感叹号笑出了声，江潮牌震惊简直浮现眼前。
　　——你之前跟我说过你妈做的糖醋排骨很好吃，所以我猜的这个。
　　江潮回复很迅速，
　　——我差点以为你是觊觎我美貌的变态了！
　　叶烨看着“变态”那个词，笑容僵住了，咬了一下嘴唇，想了很久才回过去，
　　——滚吧，你那骚断腿的美貌。
　　打完就把手机收回了口袋，心里有点膈应。人像飘飘荡荡的悬在空中，下一秒就要粉身碎骨那样。说不出的担心和烦躁。
　　啧。

　　刚给叶烨发着短信，进来了一个电话，江潮看了一眼通话姓名，按了接听，“行辕，什么事？”
　　“没，就是问你一下你到家了吗？”
　　江潮从沙发上起来，拿着手机走向了阳台，“嗯，到了，饭都吃完了，”
　　“那……好。”
　　“明天我上午去你家，你有时间吗？”
　　“有…但是我家搬到前进路了，我还是在小公园那等你吧，省的你走好远。”
　　江潮皱了一下眉，“怎么连家都搬了？”
　　崔行辕苦笑了一下，“怎么可能不搬？之前的地方说什么也待不下去了，学校都换了不是吗？”
　　江潮拿舌头舔了一下牙龈，又恨恨的咬牙，脸上是说不出的戾气“潘林勋那个王八蛋！”江潮低低的咆哮道，“蹲三年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江潮你别急啊，”崔行辕赶紧劝道“潘林勋进了监狱，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虽然有些东西……永远也抹不去，但现在我还是很知足了，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的很开心。”
　　江潮把愤怒转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你就是太善良了。”
　　“这和我善不善良没关系，那段时间，我做梦都想杀了潘林勋那王八蛋，但现在我已经走出来了，这半年我想通了。人的本性就是如此，有的人生来就要作恶，你没办法阻止他，感化他，你能做的只有把自己受的伤害降到最低，然后用法律去惩罚作恶的人。自己走出阴影才能看到光明不是吗？”
　　江潮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扯出了一个微笑，“你说话还是没变啊，一番大道理，讲的我脑袋都疼了，语文课代表。”

　　和崔行辕聊完已经九点多了，江潮点开刚才没看的消息，发现了叶烨给他发的短信，想发点什么回去又提不起劲，一个人闷闷的打开了自己的房间，发现他妈正坐在椅子上等着他。

　　“坐。”柳河抬了一下下巴示意江潮坐在对面的那把椅子上。
　　江潮抿抿嘴，别扭的坐下，“妈，什么事？”
　　柳河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有些严肃的开了口“你在新学校适应的怎么样？”
　　又来了。
　　江潮例行公事的回答道“不错，还行，挺好的。”
　　柳河皱起了眉，“你态度放端正点，我和你爸费那么大劲送你继续读书，不是让你换个地方继续惹事的。”
　　江潮把目光粘在桌上的加湿器上，没说话。
　　“你之前让爸妈操了多少心，你自己想想。那么大的事儿，和地痞流氓单挑你都干得出来，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的不错，还好？”
　　江潮梗着脖子，还是没说话。
　　“你知道当时我看见你满身是血什么心情吗？”柳河有些激动，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你要是死了怎么办！”
　　江潮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妈妈。从那件事发生以来，全家人都闭口不谈，他以为……
　　柳河平复了一下心情，眼睛死死的盯住江潮，语气里还带着一丝请求，“儿子，你爸爸这么多年对你虽然是很严厉，但他是怕你出事，怕你受伤。可是我们越管，你就越叛逆……”，柳河深吸了一口气，“我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样去教育你了……”
　　“…妈…”江潮嗓子有些发紧。
　　柳河摆了摆手，“你看你今天这个样子，我们要怎么了解你，怎么去保护你，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你又什么都不肯说，你以后再出什么事让我们怎么办？啊？”
　　“以后有什么事，你先跟我们讲，好吗？”柳河眼眶有些湿润，“我只是希望爸爸妈妈能和你一起去承担，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在呢。”
　　江潮吸了一下鼻子，把眼泪吞回肚子里，“我会的……我以后会的，妈妈你放心。”
　　柳河点点头，蹲下身，捧着江潮的脸，“好孩子，早点睡吧，天儿晚了。”
　　“嗯”江潮眼泪还是忍不住涌了出来，滴在手背上，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