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石记》雪夜抚弦人

1、珍珠篇

　　[参加了山下湖征稿，希望得奖]
　　灵石记之珍珠
　　她姓水名昔泠，无父无母，养父在海上一个木盆子里捡到她时，她还是个婴儿。那年，是楼凌九年。
　　九年时光，她在养父待如亲子的照顾下长大。
　　楼凌十八年 冬 山下湖镇
　　冬日的海上，寒风呼啸，波涛滚滚。年仅九岁的小昔泠，为了寻找卯时出海打渔，子夜依然未归的父亲，贸然乘一条小船出了海。
　　夜里的海，海风烈烈，海浪冲天，神秘莫测，是天界与地界的交汇处，美得惊心动魄。
　　当海上雷电交加，暴风雨至时，小昔泠的船很快被打翻，她小小的身影，迅速被浪涛卷入淹没。
　　在她沉入冰冷的海中昏迷之时，她被一枚瞬间变大的贝壳含入口中。
　　不久，她在温暖雪白的柔光中醒来。伴于她身旁的是一枚圆润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珍珠。它是那样纯洁温润，是寒冷深渊中，给她希望的一盏温暖的灯。
　　那是她和敖真的初识。那时，他还是东雪融，是她从此心之依赖，且一心想涌泉相报的恩人。
　　那时，他们年少纯真。她九岁，他三百岁。他虽岁三百，却是孩童模样，心亦纯真如孩童。
　　那年，养父离她而去。她从此孤身一人。不过，她身边又有了他陪伴。
　　他在她面前初化人形时，一身珍珠白的衣裳，头上两个犄角，裹着包子头，珍珠白的丝带束在包子头上，一颗大珍珠簪在头上。面庞也如一颗珍珠般洁白温润，眉眼间有些与小孩模样不相符的严肃。乌黑如海底黑珍珠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让她惊呆了好一会，还以为他是哪家的仙童。她听说过观音菩萨座下有仙童名金童，那时便想，他是不是就是那金童。
　　她与他相识后，他们在一起度过了六年时光。
　　六年里，他带她去了很多地方，她也带他去了很多地方。
　　他带她在海上于波浪间嬉戏，于海底遨游，认识很多海中朋友。
　　他带她乘风飞于海上，空中，看脚下浪花，于云端穿梭。
　　他带她在海上看繁星闪烁，看朝色晚霞，看朝阳落日，看冬日飘雪，浪花结冰。
　　而她，带他领略人间繁华盛景。春看陆上百花盛开，闻百花之香。夏赏荷塘月色，秋看落叶飘飞，冬踏雪寻梅，日常种果打渔，煮茶酿酒。
　　他教她法术自保，她用法术变魔术搞恶作剧逗他玩。
　　他送她一枚传音螺，每当她吹响传音螺，他总会很快出现在她身边。
　　幸福短暂，六年时光，如流水浪花，海中泡沫。
　　她15岁时，情窦初开。他们立于海上小舟上。已是少年模样，容貌俊秀脱俗如神人的他将一根珍珠簪，簪于她的发上，深深看着她，摸着她的头，对她说:“昔儿，我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可能要很长时间，等我，我会回来的。”
　　他化作珍珠，消失于海中，一走便是多年。
　　她一直等他，每日吹着传声螺，盼着他回来。又是一个六年过去，她已经从青涩少女，长成了大姑娘。
　　他送她的簪子，也于海中救了她多次。每当她落入海中，簪上的珍珠总会化作气泡，将她罩入，免她性命之忧。他虽然不在，却还一直护着她，如同以前他在时一样。她放不下他，若他不来，她便一直等，天荒地老，沧海桑田亦无悔。
　　双十年华时，她从海中救了一位男子。男子名楼敖，因所乘之船在暴风雨中沉没，被她救起。
　　男子眉清目朗，自有一身清贵之气。他腿部受伤，她将他带回小木屋，照料他半年有余。
　　半年后，他说要报恩，便每日帮她打渔晒网，卖鱼换钱，修屋种果。
　　他让她想起她的雪融哥哥，陪伴她六年的小哥哥。可惜，他不是他，不是她要等的那个人。
　　楼敖一留，又是半年。一年后，他离开前，亦对她说:“阿泠，等我，我会很快回来，那时，我……”
　　“楼敖，对不起，我有想等之人，可那个人不是你。你不用回来了。”
　　她对楼敖决绝回应。
　　楼敖苍白了脸，笑了笑，执着道:“我会回来的。”
　　他说到做到，不到一年，便带随从过来接她。那年，正逢新帝即位。那时，她才知晓他原来是当朝太子楼长风，接她前一日，已登基为帝。
　　他亲手送她一道圣旨，圣旨上曰:一后无妃，永不相负。
　　她有些感动，但还是将圣旨归还于他。
　　他深深看她一眼，那一眼，万分复杂。
　　他走后第二日，他的随从又送她一封密信，信中只有几字: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天子一悦，泽被天下。信帛从指间滑落，她别无选择。
　　同年，她入宫为后。
　　离开山下湖镇前，她将雪融哥哥送她的传声螺永远留在了东海。只留下他送她的珍珠簪。留下簪，只为念他。弃了传声螺，她便不再等他了。
　　小哥哥，昔儿时刻思你念你，却不能再等你了。
　　它日，你我，不再相见！东雪融。
　　入宫三年，楼长风果然做到后宫无妃，又待她极好。
　　只是，她还是如枯败之花，一日日枯萎凋谢。
　　楼长风尽心照顾，她的心，却再也活不过来。
　　三年后，她弥留之际，她终于见到东雪融。
　　他不再是青涩的少年模样，而是年华沉淀后的沉稳内敛，他眉间有清冷杀伐之气，凝望她的眸中却很温柔。
　　他抱着她，有些怕将她碰碎的小心翼翼，他眸中含着深切的悔痛:“对不起，昔儿，我回来得太迟。”
　　“小哥哥，能再见到你，我很满足了。你……要好好的。”她轻轻笑着，眼中泪光晶莹。
　　“昔儿，我带你走，你会没事的，我会救你。”
　　他柔柔低语着。
　　他抱着她出了她的寝殿，却不知宫中已被撒下天罗地网。
　　楼长风出现，他们的对话，让她得知多年前的往事。
　　原来，真正的楼长风早已在海中遇难。当初她救起的乃是东海龙族三太子敖风。他幻化为人间太子楼长风模样，继承人间皇位，做起了人界帝王。
　　原来，她的雪融哥哥，是东海龙族龙王与贝族珍珠公主之私生子。
　　多年前，他离开她，便是为救自己被囚禁于东海深渊的母亲，并为她讨回公道。几年救母，几年准备，几年带领贝族征战龙族，多少艰辛苦痛，生死徘徊，她从不知晓。
　　他为保护她，再未回头找她一次，看她一眼。
　　他艰难夺得龙族王位后，开始寻她。不想，她被失去龙族太子之位的敖风隐藏气息，藏匿在宫中。
　　直到现在，敖风用她引他入天罗地网。
　　她知晓敖风每日给她下药，让她身体日渐衰弱，却不怪他。
　　如今，他们站在敌对面，敖风微微笑着，对她说:“阿泠，我捂不热你的心，便让它永远冰冻。”
　　当东雪融，如今的敖真，抱着她飞往天上时，天罗地网启动。小哥哥以身护她，她便倾尽灵魂之力，用注满她灵魂的珍珠簪，划破天罗地网。小哥哥紧紧抱住她，万分悲痛地带她从网中冲了出去。
　　簪子落地，珠芒黯淡，她在他怀中香消玉殒，灵魂散尽。
　　那日，海风怒吼，海浪翻涌。他抱着她的尸体，以神之力，劈开海底深渊，取得定海神珠。以神珠凝聚她的灵魂碎片，助她复生。
　　她得以复生，他却因私取定海神珠，引起海底动荡，酿成人间灾祸，触犯天条，而被囚禁海底深渊十万年。
　　她以复生之身，在东海之上陪他百年，又拒入轮回，于奈何桥上，孤身等待。他被囚禁十万年，她便等十万年，他被囚十万万年，她便等他十万万年。
　　不论他何时归，她都在原地等他归家。
　　十万年的等待，怀着思念，她觉得时光并不长。
　　十万年后，她熬成了孟婆。终于有一日，她和往常一般递过去一碗热气腾腾水雾氤氲的汤，一双修长的骨节分明的玉手接过那碗汤。她抬头一望，怔在那里，仿佛入梦。
　　那个她十万年魂牵梦萦之人，朝她轻轻笑了笑:“是给我喝的吗？”
　　她眼中泪光浮现:“公子若想前尘尽忘，即入轮回，便喝了它。”
　　“娘子若入轮回，我便入轮回。娘子去哪里，我去哪里。”他温柔凝视，轻而坚定地道。
　　“此汤寡淡，相公可愿随娘子回去，喝一碗娘子亲手煮的归家之粥？”
　　“甚愿！”
　　他们相视而笑，此去经年，十万年怀思，仿佛从未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