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楚山咕

15、15（修）

　　三年来，他看孟醒时，总似雾里看花。
　　仿佛他能看见的喜怒哀乐，都是孟醒希望他看见的喜怒笑骂，而孟醒的信赖太过罕见，即使是与封琳对望，也不曾消减半分戒备。

　　他鲜少皱眉，眼里更是只有轻淡如云的笑。

　　但沈重暄宁可他不笑。
　　那种笑太虚伪，像画中的神明被自作聪明的画师强行抬了唇角眉梢，勾勒出一个迎合世俗的荒诞形象。

　　风雨不摧、刀枪不入的酩酊剑就此而生，俯瞰此间，但一点也不真诚。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希望能够尽可能更久地陪伴此人。
　　就像孟醒所说，他是他的根，也是他唯一的、触手可及的牵挂了。

　　-

　　但两人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太久。

　　风声过耳，空荡荡的山谷中，却渗出一丝剐蹭金石器物的声。

　　师徒二人相视一眼，同时望向西边一处矮草。
　　草丛摇曳，对方也察觉到了两人的目光，主动从山石隙里走出，作小厮打扮，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小叔公，沈小叔，我家公子已在观棠楼设宴，只等您二位了。”

　　没有听见他的步子，沈重暄握剑的手不觉一紧。
　　就算是世家，也不该一个寻常小厮都能轻功精妙到这种程度。

　　孟醒却笑：“知道了，辛苦你跑这一趟。”

　　“不敢不敢，都是小的该做的。”

　　眼见那小厮越走越近，沈重暄上前半步，却被孟醒压下，只能眼见着孟醒高挑的身形挡在身前：“说起来，在封家当差，应该很危险吧？毕竟江湖世家，少不了舞刀弄枪的……嗯？”

　　未等话完，从小厮方向脱出一点银光。
　　但只剩一声闷响，代孟醒持着拂尘的沈重暄微一抬腕，匕首便只扎进拂尘手柄，分毫不能更近。

　　“果然很危险。”沈重暄拔下匕首，掷在地上，孟醒倒是一脸肉疼地看向拂尘：“回头让封琼把裤衩都赔出来。”

　　那小厮一击未得，便退身数尺，眼见就要逃跑。
　　但沈重暄已然拔剑出鞘，双眸微凛，厉色浮现。

　　磅礴的内力再不掩饰，压力感倾然而下。

　　小厮身形一顿，但见沈重暄飞身跃至他的眼前，左手仍提着那把拂尘。
　　拂尘往他心口一杵，力道极重，小厮吃痛退却，却见寒光一点，封喉而来。

　　沈重暄的动作并不复杂，干净利落，大开大合。
　　而点酥剑佩上仍有经年累月、洗不净的血迹，数滴鲜血飞溅剑身，恰与剑佩上的陈年杀痕相映。

　　便如时去人非，然剑心长存。

　　小厮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孟醒这才信步走来，抬手擦净沈重暄脸上沾染的血。

　　“害怕吗？”

　　沈重暄微愣。

　　其实那一瞬间，他更怕让对方得逞，从此失去孟醒。
　　即便明知孟醒不是这种半吊子能招惹的，但还是会害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所以一时间，也忘了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点酥剑久不见血，此刻在他手中兴奋地嗡鸣。
　　沈重暄忽然觉得这把剑极其陌生。

　　他娘为何会有这把嗜杀如命的诡异的剑？
　　难道他娘就是以杀人为生计的剑客？
　　这份杀心也如点酥剑一样，分毫不剩地传承给了他？

　　那孟醒能接受吗？十三岁的孩子初次杀人便如此得心应手？

　　沈重暄只觉得一阵耳鸣，头也晕乎乎的。
　　孟醒教他鉴灵，一定是希望他善良仁德，像师祖一样誉满天下，而不是成为一个纯粹只会杀戮的剑客……

　　沈重暄收起心思，瑟缩了一下：“怕。”

　　孟醒把他搂得更紧了。

　　沈重暄也更加用力地回抱住他，甚至分不清是心虚还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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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厮的来路，孟醒心中已粗粗有了计较，只等着跟封琼当面对质。
　　而封琼也不让他失望，闻言果然大吃一惊，傻了半天才张口结舌：“小叔公……这、这是误会。”

　　“连一座山都封不干净，还想和琳儿一较高下？”孟醒挑唇，是极辛辣的讽刺，“洗洗睡吧，好琼儿，小叔公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

　　封琼咬紧牙关，却无法反驳，只能暗暗后悔。
　　孟醒武功这样高强，他当然不敢在山脚配备侍卫，只怕是班门弄斧，反惹猜忌。
　　可那小厮——他武功不精，根本不敢让身边伺候的人武功太强，派去守在山下的小厮婢女都只是粗通武艺。
　　谁知这时才得报，说那些小厮婢女早就死了个干净。

　　封琼只能赔着笑脸：“小叔公受惊，是琼儿的不是。不过，小叔公眼力不凡，沈小叔也与那贼人交手，可曾看出那贼人来路？”

　　“诶。”孟醒扭头看沈重暄，“元元，他说什么？为师耳朵背，你给听听，他是不是说要孝敬孝敬小叔公？”
　　“正是，师父。”沈重暄和他一唱一和，“出了这种事，身为明州凤楼之主，当然难辞其咎。既然楼主孝顺，您也大人大量，饶他这一次，大大方方受了楼主的礼罢。”

　　封琼：“……”

　　孟醒泼赖他是有所耳闻的，封琳临走也劝过几句，说孟醒那张嘴尤其狠毒，一定要避其锋芒，闷声做事最好。
　　但从没有人告诉他，孟醒身边这小徒弟也是个阴阳怪气的主儿，他可以不搭孟醒的话，可孟醒自带捧哏，一唱一和说得欢畅得很。

　　“沈小叔说得是。那群狗奴才看管不力，确实该罚。”封琼只得四两拨千斤避开话头，“但念在他们已连命都没了，便饶过这一回吧？不过小叔公放心，琼儿孝心一定赤诚，只不知小叔公有何吩咐，琼儿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孟醒这才绽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向他一弯眼：“诶，这才乖嘛。”

　　封家推崇商德，暗地里却做过不少不能见人的勾当。
　　孟醒曾听封琳提起几桩，至今也觉得这家人胆子够大，人也够疯，所以封琅这事，还真不能确定到底是离家出走，还是被迫出走。

　　孟醒一笑，大大方方地问：“贫道想问问，这封琅，究竟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