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隐》玄丘

1、三岔路口与古寺传说

　　余城外一个三岔路口，李元紧握着师弟吴漾的双手，满眼都是不舍。

　　“真是‘执手相看泪眼，欲语泪先流’！好师弟，此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再见！”

　　那道人弓着腰，撅着屁股，以一种近乎诡谲的姿势，把脸埋在身材娇小的少年书生紧实的胸口，左揉右蹭，大力吸气。

　　“师兄要是不想去，不去不就行了。”

　　“不行，还是得去！不然怎么说也太无聊了嘛……虽然要远离无敌可爱的师弟和采圣整整一个月，但这巨大的痛苦还是值得的！”

　　“……行，那你快出发吧，万事小心。”

　　“师父再见！”

　　青年道人捏了捏吴漾身旁书童打扮的男孩儿的脸颊，翻身骑上黑马“萝卜”，扬鞭策马，往西边的阐提山奔去。

　　“师父说他要当大反派。原话是这样的吧？”

　　“是。”

　　“然后我来做那个打败大反派的‘成长型’的武林英雄。”

　　“没错儿。”

　　“小师叔则是要当一个‘幕后高人’，‘对英雄的武功培养起到关键作用’。”

　　“你倒是听得认真。”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东边的金鼎山。”

　　※※※
　　两个月前，大空寺的主持广秀广发“百日英雄帖”，邀天下英豪前去参加“刀剑经大会”，以解决困扰该寺数十年的麻烦。

　　原来，这大空寺曾有一名铸剑大师，法号潭心，一生除了参禅，就是铸剑。不过，这潭心铸剑有个规矩，他每打一把宝剑，都只是放在自己的禅堂把玩数月，把玩结束，就将其沉入院内的深井，不再问津。曾有弟子不解，问他缘故，潭心答道：“这刀剑乃凶器，与佛家戒律相悖，贫僧铸剑修心，沉剑守戒。”

　　潭心法师处事低调，加之沉剑于井的习惯，在江湖上声名一直不显。直到他六十大寿寿宴，门内的一名俗家弟子从禅堂暗格盗剑叛逃，后又凭削铁断金的宝剑“惊昙”在江湖上称雄称霸。只可惜风光了没多久，就被觊觎宝剑的敌家、仇家暗杀身亡。那惊昙剑自盗主死后几经转手，引得江湖上阵阵腥风血雨、动荡不安。潭心法师听闻风波，不忍剑下冤魂徒增，遂亲自出山，以一手深厚的佛门武学，挫败了众多英雄豪杰，只身夺回了惊昙剑，并当众融毁，宣称此生不再铸剑。

　　往后数年，老法师恪守诺言，“惊昙”引起的风波这才渐渐平息。

　　只是造化弄人，惊昙剑融毁后的第十个春秋，潭心于一月中听闻梦中有人呼唤自己的乳名，惊醒之后，他心念微动，凭直觉朝后院奔去，见一道流星挂着千条瑞彩朝自己飞来，正好落在身前饲养鲤鱼的浅潭中央，砸得水花四溅，烫得烟雾腾天。老法师年过古稀，身形已经不是那么灵便，他吃力地步入池中深坑，将那陨星偷偷抱到禅堂，借着烛光细看，发现这竟是一块千年难遇的玄铁。要知道对于一个剑师来说，玄铁是几辈子也难遇的天材，若是能把它锻成刀剑，更是无上的幸事。

　　潭心口念佛陀，抱着陨星困顿踌躇数月，终究还是没能抵御住心中的欲望，对同门师兄弟借口闭死关，在后山与几个关门弟子秘密开了炉。

　　那玄铁材质特殊，锻打也甚是吃力，老法师耗时整整七年，才将其铸成一刀一剑，刀名“浮利”，剑叫“虚名”。这浮利大刀愈挥愈重，面对此刀，有如泰山压顶，亦如螳臂当车，力有不逮，则压为肉泥；虚名长剑则越使越轻，对敌此剑，有如水中捞月、镜中拈花，稍有滞凝，便千疮百孔。

　　潭心对这刀剑爱得深切，认为若非世上最好的功法，绝配不上这一刀一剑。他私访众门派高手，苦心钻研，结合自己毕生绝学，配合特殊颜料，写就了一本无字经书。《无字经》成书时，潭心满心欢喜，他再次命弟子取出浮利刀与虚名剑，准备最后演练一次，却发现刀剑之上，不断地渗出鲜红血液来。潭心连忙取帕擦拭，不想那涌出的血液却越擦越多，惊得他大哭又大笑，大笑又大哭不止。

　　原来，老法师因终日操劳这一刀一剑，神魂俱损，到无字经成书时，看见幻觉、怪象已是家常便饭，弟子们虽然都知道他犯了疯病，但碍于同门争竞、师徒情面，仍不敢告知方丈。哪知这一瞒，却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就在老法师看见刀剑渗血七日后的深夜，他从梦中惊觉，先是大哭，随后大笑，接着边笑边哭、边哭边笑，手持刀剑，将自己院内熟睡的弟子砍杀了数个，又蘸着他们脖颈内的血液，在墙上写了首短偈。书毕，潭心身抱刀剑，投井自尽。

　　那偈写道：

　　善恶妄分，不过利海名山，心深洞洞。
　　徒守清规，不知空空不空，不空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