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奇谈》竹杖轻马

5、梧桐一夜潇潇雨（四）

　　“你所化出的模样，实在是不像我妻子。”
　　某一天，一个书生对我说。

　　“怎会不像？”
　　我觉得好笑，我活了这么久，幻化出的人可以假乱真，他倒是第一个质疑的人。

　　“你的模样倒是与我妻子有八.九分相似，可是却无她一二分神态”书生板着脸，说得义正言辞。

　　“哦？”我觉得这个穷酸书生甚是有趣，笑嘻嘻的问他。
　　“那你可否说说，我的神态是怎样？你妻子的神态又是怎样的呢？”

　　原以为他会引经论典说一大堆酸腐文字，但是他听到这句话，却凑了过来，盯住了我仔细打量。

　　远看时觉得这书生并无什么特色，此时他突然湊过来，我便毫无防备地撞入了他如深潭一般的眼中。

　　他的眼睛闪着暗晦不明的光，像是一汪沉寂了千年的古潭，波澜不惊。仔细看去，又会发觉古潭上倒映着点点星光。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我心头蔓延，慌乱之中我避开了他的眼，却听得他一声轻笑。

　　“嗤”他笑道。
　　“我妻子端庄娴静，你却古灵精怪。你们二人不同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他又道：“最特别的是你这一双眼睛，澄澈干净，就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这样的眼睛，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大家闺秀的呢？”

　　听到他的一番话，我虽有心反驳，却无从下口，只能恨恨的小声嘟囔。

　　“那你可真是难为我了，我又不是大家闺秀，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小妖怪罢了……”

　　“也罢”他笑得异常洒脱快活

　　“我妻子成亲后不久便因病去世，我对她也并无太多牵挂，只是偶然间听闻有这么一棵神树，便想着过来见见世面罢了。”

　　我心里十分不好受，他倒是潇洒的一走了之，可我生平第一次被人质疑，这一口气憋在心头无论如何也发泄不出，我烦闷的抖抖叶子，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气恼地想
　　“总有一天，我要成功的变成你的妻子”

　　那时的我尚且还很天真，天真的我凭着倔强的性子跟在了书生身后。

　　我离开了自己土生土长的地方，跟着书生四处游荡，我们走进了一片茂密的丛林，穿过一条狭窄的山谷，当天夜里，书生在一个山谷的岩缝中生起了篝火。

　　我又化作了他妻子的模样，来到他面前问他
　　“你看我今日可像你妻子？”

　　他呆愣了半响，似是惊讶于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迟疑的说
　　“你一个小妖，怎的跟着我跑了这么远？”

　　听着他略带责问的语气，我委屈的嘟嘴
　　“你说我不像你的妻子”

　　他眼睛浮上了一层浅淡的笑意。“所以你就一直跟着我？”

　　“嗯”我仍然十分执着地问他。
　　“那你看我今日可像你妻子？”

　　他盯着我叹息一声说
　　“我不会轻易说谎，你…本就是一个如此活泼的性子，无拘无束的。又何必委屈自己模仿他人模样呢？”

　　火光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投到了对面的石壁上，一阵风吹来，影子微微晃动。

　　他继续说：“所以你还是回去吧，你心智尚不成熟，倘若遇见了什么厉害的人物，怕是要吃一番苦头。”

　　“我才不怕他们!”他越是如此说，我越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今天不说，那我就明天再来，你明天不说，那我就后天再来，反正总有一天我能化作你妻子的模样”
　　说完我便隐去了身形，待在一旁赌气地看他。

　　灯火葳蕤中，他的影子忽明忽暗，眉目亦难以分辨。
　　洞外突然下起了雨，打在树叶上哗哗作响，不经意间，我听到了他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唉……”一声叹息，孤寂得像是冰冷如水的夜晚，那轮惨白的月亮。

　　雨下了一晚，第二天的道路很是泥泞，书生背着行李，艰难地踩下了一串串脚印。
　　我飘然跟在他身后，沉默地看他一人在前面步履蹒跚，时不时地被树旁伸出的枝桠绊一跤。

　　“哼，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在旁边轻轻的嘲笑。
　　仿佛能感到我在嘲笑他，书生笑得甚是腼腆。
　　“你看你现在跟着我，还得陪我走过这满是虫蚁的山林，我却连一口干粮也不能给你。”

　　我不在乎的撇嘴，飘到他的耳边轻轻的说。
　　“我又不吃干粮，你给我也没用”

　　见他背上的大木箱子十分沉重，里面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响动，我好奇的问他里面是何物。

　　他笑着说书生当然是背着书才叫书生。
　　我在心里默默笑他的迂腐，怪不得他走得如此艰难，背着这么大一箱子书，走得动才怪。

　　“你真笨，背着这么大一箱子书怎么走路？倒不如把这些书给扔了。”

　　他听了这话却是神情一紧，满脸防备的说。“万万不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些书对我来说可有大用处。”

　　“真是一个木头”我不屑的哼了一声，帮他减了一点身上的负担。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又经历了很多地方。我陪他泛舟渡过一望无际的湖面，陪他一同挤过人群熙攘的闹市，来到了金碧辉煌的皇城底下。

　　此时我才知道，他是进京赶考的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