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奇谈》竹杖轻马

3、梧桐一夜潇潇雨（二）

　　亭有梧桐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

　　我是一棵梧桐树妖，被主人种于这庭院之中已有二十余载。
　　我从原来的弱不禁风长到了今天枝繁叶茂，主人也从正值壮年到了现在的两鬓斑白。

　　我是主人为悼念亡妻所种，自我有神智开始，便能从主人为妻子所写的一篇篇诗句当中感受到一种名叫思念的情绪。

　　主人已至古稀之年，神志不太清明，但他依旧没忘记他的妻子。他时常将书案摆在树下，有时吟诗作对，有时举杯独酌，有时闲敲棋子……
　　但做得最多的事，还是用纸笔将他牵挂的人叙于纸间。

　　夏天他摇着蒲扇，卧在竹席中遥看满天的繁星，他会想起他与妻子两小无猜，看牛郎织女星的日子。

　　秋日麦翻金浪，硕果累累。他便想起他与妻子在山间田野，寻找各种野果野菜的日子。

　　冬季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主人立于屋中，又能想起他与妻子，共温一壶酒，红泥小火炉的日子。

　　至于春至，主人更是连看到路边的一朵花，院里的一棵草都能想到自己的妻子。

　　仿佛怕是过了奈何桥就忘记她似的，主人将一桩桩一件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记录成册,成为了后人广为流传的催泪文。

　　我看着主人日复一日的执拗和坚持，觉得思念这个东西甚是奇怪，让人从一个常人变成了疯疯癫癫的疯子。

　　然而我看着主人衰老的握不动笔的手，岁月在他身上流逝，划过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痕。

　　突然觉得，这个疯子也甚是可怜。

　　觉得他很可怜的我想要帮助他完成一个心愿，某一日在他的梦中，我问他。
　　“你这一生可否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

　　主人透过我望向未知的虚空，口中喃喃道。

　　“本人这一生并无什么遗憾，唯一的执念便是想再见我妻子一面”
　　他温柔的笑着
　　“我怕到了黄泉路上，奈何桥边，未认出她的模样，她会同我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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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理来说化形之事不难，但是自我出生起，他的妻子便已亡故，我又如何知他妻子面目？
　　我后悔了自己一时口出狂言所犯下的错。

　　“那你可有你妻子的画像？”

　　“说来惭愧，我一介穷酸书生，只能写得几句拙陋的文章，无丹青之长”他微微低头。
　　“乃至于这么多年，我已经快要忘却我夫人的样子”

　　看他期待的语气和闪烁的目光，我觉得我实在是愧于做一只妖。

　　于是，我妖生第一次助人为乐的想法就这样落空了……

　　我十分不开心，不开心得连叶子都黄了不少。主人虽看不见我，但经历了那一次梦境之后，也感觉到他院子中的这棵梧桐树不同寻常，对我更是细心照料了起来，甚至有时也会对我说说话。

　　光阴流逝得真快啊，四季轮回，几个年头过去，主人已经走不动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季，他被大片大片的雪花砸倒在了屋子里。

　　病来如山倒，主人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年头终结于隆冬的大雪。
　　不似别人享天伦乐，他像秋天挂在枝头的最后一片树叶，颤颤巍巍，最终还是扺不过被风吹落的结局。

　　但是……我们又怎知树叶是被风吹落，还是它自愿离去的呢？
　　主人躺在床上，靠着一点药汤续命，他远在天边的儿子回来后悉心照料他，他的病仍不见好转，一天比一天枯瘦。

　　我在一旁看着，却无能为力，急得抖落了满地的叶子。

　　在一天清晨，下了许久大雪的天空终于透过了第一缕阳光，似即将春暖花开，又似回光返照。
　　主人脸上挂着静谧的微笑，安安静静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知道，他定是想迫不及待的去见他的妻子。

　　我心中小小的遗憾仍未放下，我苦笑，但愿忘川河畔主人能认出爱人的容颜。

　　主人走后，本是空荡荡的庭院，更是一瞬间变得荒芜。或许是留个念想，他的儿子并没有卖掉这个庭院，我也得意在这个院子里继续消磨时光。

　　作为一颗并没有化形成功的树，我见过的人屈指可数，读过的书也只是主人写的那一篇篇诗句，就连每日看的景色，也只是头顶上方的一片天空和四周广阔的田野罢了。
　　像一只井底之蛙一样，我待在自己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从未想过青涩的山蛮外有些什么，也从未想过要出去看看。

　　因为不想，所以不能。

　　妖一生的寿命很长，《逍遥游》中记载“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人们所谓的沧海桑田，在妖的眼中不过弹指一挥间。

　　主人走后，我每日数着头顶上空飞过的鸟雀聊以时日，数着数着，眼前的良田变成了屋舍，田间的泥泞小路，也变成了青石板铺就的道路。
　　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知道那个拄着竹枝，披着蓑衣的人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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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
其实《与妻书》里面的树是枇杷树，因为枇杷树不是太好写，所以作者擅自把它篡改成了梧桐树。
我以后再也不作死写卷标了QAQ
改不了，大家将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