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战歌》北野陵

193、第193章.来来去去

　　“陛下，我的公主呢？怎会这么长时间都没来看我？我想见见她，陛下……”
　　坐在门口的孩子一听见屋内的动静就立即跑了进来。他趴在床边，望着那位紧闭双目喃喃自语的老人，问道：“祖母，你醒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这时，老人缓缓地睁开浑浊无神的双眼，像看陌生人一样望了孩子许久，才问道：“你是谁？”
　　“祖母，我是鹿竒，你不记得我了吗？”孩子担心地问道。
　　老人艰难地摇了一下头，依旧陌生地望着他，于是孩子又问道：“祖母要喝一点水吗？”
　　老人眨了一下眼睛，就这样呆滞了许久，然后才缓慢地开口道：“陛下呢？你去帮我把陛下叫过来吧，我想见见他……”
　　孩子犹豫了半晌，最后仍是点点头，转身跑了出去。他知道这个时间去哪里能够找得到那位陛下，因为他以前也常常去找，尽管从来没有一次成功地将那位陛下带到祖母跟前过。
　　在赫里岚谛王宫之内，除了前方的大议事殿以外，还有一个小会议厅，设在寝殿范围内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只有赫里岚谛王的心腹们才允许入内，也是商议军事机密的重地。为了不引人注目，连守卫的人数都比其他宫殿要少得多，而且全都安排在距离小会议厅五十步开外的地方, 目的是为了造成“此地不重要”的错觉。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当然不明白那些事情。什么军事机密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只知道自己要去找那位陛下，因为祖母想见他。孩子只需穿过几排茂密的花丛，便能轻易抵达那个会议厅了。站在远处的守卫从来也没有发现过他，只要是枝叶稍微茂密一点的花丛，就能完全遮住这个小小的身影了。
　　于是，孩子顺利地爬上了会议厅门前的石阶。今天大门并没有像往日那样敞开，而是虚掩的，从门缝中往里瞧，还能看见几个来回走动的身影。孩子踌躇了一下，他本能地知道，现在绝对不能推门进去，否则那位陛下一定会立即把他踢下台阶。一想到那张盛怒的脸，他就害怕得发抖，只好坐在门边等着。

　　“陛下，格赉姆的任务恐怕已经失败，要不要重新派个人……”因斯汀迟疑道。
　　“不用了，已经没有时间了。”其实，赫里岚谛王一开始就没指望那几个士兵能成就什么大事，如果能传回一点有用的消息当然很好，但即便回不来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可是，那片森林长年浓雾缭绕，去年桑比兰德人就曾经在里面吃过大亏，到时我们要如何才能将异族人逼出来呢？”因斯汀问道。
　　“这个无需你担忧，我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赫里岚谛王看起来信心十足。
　　“关于努兰德大军，陛下的打算是……”可莫·彼利希提问道，他是赫里岚谛比较有势力的一位大贵族。
　　“为了不分散兵力、顾此失彼，最好是把努兰德人全部引到魔鬼森林边缘，到时连同那个森林之国一网打尽。”说到此处，赫里岚谛王突然蹙了蹙眉，语气不善地问道，“因斯汀，维苛斯·塞克还没有消息吗？”
　　闻言，因斯汀不禁一颤。按他们上次去魔窟城的时间来推算的话，维苛斯·塞克这几日应该就能回到迦兰城了。但那是个疯子，谁知道会不会事到临头又出什么差错呢？若真是那样的话，陛下不知道又会迁怒多少人了。毕竟，现在无论是统一东大陆，还是消灭异族人，他们都只能指望那支魔军了，普通士兵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依照因斯汀的了解，陛下对那个疯子或多或少还是有点忌惮的，倘若将来顺利统一了东大陆，那个疯子恐怕是留不得了。
　　于是，因斯汀小心翼翼地答道：“按他先前说好的时间来算的话，最慢也就是这几天了。陛下要是不放心，我这就派人去看看，说不定能在路上碰见，也好催他快一些……”
　　正如因斯汀所料，赫里岚谛王确实不太信任维苛斯·塞克，立即吩咐道：“那你多派一些人去，务必将魔哨安全送到迦兰。”
　　“是。”因斯汀赶紧低头应道，心知控制魔军的魔哨一天不到手，这位陛下就一天不得安心。
　　眼看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为了不被这位脾气暴躁的陛下迁怒，可莫·彼利希提赶紧接着说道：“一切都已准备妥当，魔哨到了之后，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我们就能立即起兵了。”
　　“这次我们可谓是稳操胜算了，南方的金格勒家族军队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会痛会死的血肉之躯，怎能比得上陛下的魔军呢？”其他几位贵族也纷纷附和道。
　　“是啊，即便那些贼心不死的异族人仍然觊觎着我们的土地，但它们将要面对的可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陛下的魔军，到时说不定会吓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异族人三百年前就已经败给了莱佩濂人，更可况是三百年后的今天。如今我们不仅拥有更先进的重型武器，陛下还创造了一支前所未有的无敌魔军，胜利是必然的。”
　　“不过是些没有智识的劣等生物罢了，即使掉到我们的文明世界已有千年之久，它们依旧没有开化，至今都赤脚而行，连简单的鞋子也造不出来，可见它们有多愚笨。而且，他们的眼睛也有毛病，平时怕见光，只能躲在森林中那些幽暗的巢穴里，其实连野兽都不如，根本不足为惧。更何况我们现在已经有了魔军，消灭起它们就更加易如反掌了。”
　　“没错，史书上不是说了吗？那些奇形怪状的异族人，最初其实连路都不会走，只能在地上爬行，它们十分羡慕莱佩濂人的优秀，拼命地想要变成我们的模样，于是才不断地吃人，以为吃什么就能变成什么，却不想还没来得及吃成人样，就被我们的祖先给赶进了绝地。所以，现在仍是那副人不像人、兽不像兽的蠢样，哈哈哈……”
　　“是啊，但就算它们变成人模人样又能如何呢？要是没有人的智慧，不照样只是一群未开化的劣等生物么？就跟西大陆那群野蛮的萨瓦敕人似的，哈哈……”
　　贵族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訾笑着异族人，越说越起劲，很快就将赫里岚谛王的注意力从魔哨和疯子维苛斯·塞克的话题转移到了异族人身上。
　　见赫里岚谛王的神色终于有些好转，因斯汀也赶紧恭维道：“预祝陛下成功消灭异族人，统一东大陆……”
　　正在这时，门边突然传来一道细微的异响，赫里岚谛王倏地站了起来，望向虚掩的大门，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毕竟是军事会议，在这种敏感的时期，赫里岚谛王不悦是必然的。屋内的贵族们顿时都闭了嘴，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扇虚掩的大门。虽然之后没有再听到任何异响，但赫里岚谛王已经起了疑心就不会坐视不理，随即快步走向门口，猛地拉开了大门……
　　不料却见一个孩子正歪着头靠在门框边睡得正香，刚才的异响大概是由于头部不小心磕到门上而引起的吧？
　　“快醒醒、快醒醒……”一道仿佛从远方传来的声音，在孩子的梦里反复回响，催促他快点清醒。但孩子也许是太疲惫了，连自己的头磕到门上都没能让他醒过来。
　　见状，赫里岚谛王勃然大怒，不由分说地抬起脚就朝那熟睡的孩子重重地踢了下去。孩子登时就痛醒了，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趴在地上，愣是没敢哭出来。
　　“你又来做什么？这里是你这种卑贱的小东西能来的地方吗？”赫里岚谛王暴躁地叱喝。
　　孩子这才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心惊胆战地嗫嚅：“是、是祖、祖母……”
　　“滚！”赫里岚谛王压根没想听他解释，紧接着又嫌恶地踢了一脚。
　　熟悉的恐惧感猛然袭来，孩子本能地预料到了将要发生的灾难，顿时吓得手足无措，整个人几乎都瘫在了地上，强烈的恐惧使他再次无法自控地尿湿了衣物。果然！他马上又迎来了更重的一踢，就那样直接从门前的石阶上滚了下去。
　　除了害怕，他什么也感觉不到，更不敢哭出声音，因为那样只会给自己招致更多的毒打。那位陛下常常会毫无理由地打他，有时候，哪怕他什么也没做，仍是逃不过一顿毒打。他永远也不会明白，那个可怕的陛下为什么会对他生气，为什么动不动就打他？往常，远远地，只要一见到那位陛下突然绷着脸向他走来，他的双脚就会不由自主地发抖，钉在原地不能动弹，甚至不受控制地吓尿了……

　　再次失败了，孩子只好带着一身仿佛永远也不会消退的淤青，又一瘸一拐地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他走进屋里，趴在床边，望着那位一直闭着眼睛、不知是睡是醒的老人，轻声喊道：“祖母、祖母……”
　　许久之后，床上的老人才微微地睁开眼睛，目光浑浊而陌生地斜视着床沿的孩子，几不可闻地问道：“你是谁？”
　　“祖母，我是鹿竒，你不记得我了吗？”孩子歪着头，不解地问道。
　　老人呆滞地望着孩子，眼里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熟悉感，许久之后，她忽然自言自语道：“我刚才好像看见了我的公主，我让她陪我说一会儿话，但她却急着要回去照看小婴儿……我都不知道，我的公主何时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不是才十四岁么？我早就跟陛下说过了，让她再多陪我几年，别那么早就把她嫁出去。可是，陛下怎么就是不答应我呢……对了，陛下呢？这段时间好像都没见过陛下……”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没了，老人又闭上了眼睛。虽然孩子一点也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但却本能地感到非常不安，于是，他赶紧伸手推了推床上的老人，不让她睡着，嘴里不停地喊道：“祖母、祖母，醒醒……”
　　也不知道喊了多久，声音都快喊哑了，老人才悠悠转醒，一脸茫然地问道：“你是谁？”
　　“祖母，我是鹿竒。”孩子又重复道。
　　“我怎么……没见过你？陛下呢……”老人虚弱而迟缓地问道，声音几不可闻。
　　孩子没有回答，因为一想到那位陛下，他就害怕极了，所以只能这样沉默地望着床上的老人，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老人也没再继续追问，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但没过多久，她又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皮，生疏地望着床边的孩子，只是眼中似乎并未映出孩子的身影。随后，突然地，她仿佛在向死神争夺最后一口气似的，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把趴在床边一直盯着她看的孩子给吓坏了，只能反复而焦急地喊着：“祖母、祖母……”
　　很快地，床上的老人便停止了抽搐，但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应孩子的呼唤了。
　　孩子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又用手使劲地推了推床上的老人，见她仍是毫无反应，便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他突然转身跑到桌子边，爬上了椅子，从桌上倒了一杯水，然后端到床边，又小心地爬上了床，试图把水喂到老人的口中。但他的努力全然没用，老人紧闭的嘴完全没有张开的意思。床已经被水弄湿了一大片，这时孩子仿佛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不断任性地用手扒开老人的嘴唇，力图继续喂水……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你别再浪费力气了，她不会再喝水了。”
　　孩子回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位以前常常来这里的美人，尽管她只允许孩子称她为“美人”，但孩子心里一点也不觉得她美。随即有些不解地问道：“祖母为什么不会再喝水了？”
　　“因为她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喝水也不会说话的。”索雅冷淡地回答。
　　“那等到明天，祖母睡醒之后呢？”孩子又问道。
　　“她不会再醒过来了。”
　　“为什么不会再醒？那饿了呢？等饿了就会醒过来了吧？”孩子不断地追问，因为他每次饿了都会醒的。
　　“我都说她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会饿呢？死人是什么也做不了的。”索雅不耐烦地答道。
　　孩子似懂非懂，愣愣地坐在床上，一直低头望着那个好像睡着了的老人，还在执意地等她再次苏醒。
　　“终于死了啊，我很快就可以当上王后了吧？再也不用四处祈求别人的怜悯了。若不趁此机会尝遍世间的奢华，我这一生就白活了。反正不管好人还是坏人，快乐地活着还是悲伤地活着，终究都逃不过一死……呵呵，只是，不知道轮到我死的时候，身旁会不会有个人守着？大概是不会的吧？但那也没什么，反正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死人，我这一路也见多了，反正就是那么回事，无所谓了……”索雅朝昏暗的屋内望了最后一眼，便自言自语地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