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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第177章.小王子鹿竒 ...

  •   孩子带着满身的淤青,一瘸一拐地走到屋内的大床边。他并没有比那张床高出多少,所以只能垫着脚趴在床沿,望着床上那位仿佛奄奄一息的老人,轻轻地喊道:“祖母……”
      听到声音后,床上的人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明亮而蔚蓝的眼眸,早已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颜色,她缓缓地侧过头,看到床边的孩子后,微微一笑,虚弱地开口道:“是鹿竒啊,陛下还好吗?”
      见那孩子点了点头,她又问:“陛下还是没空过来看看我么?”
      孩子先是摇摇头,很快又点了点头,却没有做声。
      “呵……”床上的老人失落地笑了笑,“他已经好些年没来看我了,不过,知道他很好,我就放心了。”
      “鹿竒,你再过来一点,陪祖母说说话。”虚弱的老人伸出了一只满是褶皱和斑点的手,那只手几乎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枯皮,透过早已失去了光泽的表皮,骨头的形状清晰可见。
      “你再靠近一点,我怎么看不清你的脸了呢?”老人又说道。
      其实孩子已经紧靠着床沿了,但听老人说看不清,他又爬上床,在老人身旁坐了下来,就这样低头望着她,却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看不清自己了。
      老人握着孩子的小手,缓缓地说道:“其实,只要有人和我说说话,我就很开心了。”
      “最近身体疼得厉害,连翻个身都难,想起来走一走,却一点力气也没有……”老人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自我安慰般地说道,“这些年,陛下不曾来看过我,我的孩子们也……但我不能责怪陛下,我应该尊重他的任何决定。他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我不能自私地要求他来看我。鹿竒,现在只有你能陪祖母说说话了……”
      老人摸了摸孩子的脸,怜惜道:“你虽贵为王子,却可惜不是嫡长孙,又没有父母庇护,在王宫里生存是如此的艰难。如果祖母走了,往后你一个人该怎么办?”
      “祖母要去哪里?”孩子歪着头,不解地问道。
      “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老人说道。
      “那祖母可以带我一起去吗?”孩子焦急道。
      “不能,祖母不能带你去那种地方。”
      “为什么不能?”孩子不明白。
      “因为那里不是你这么小的孩子该去的地方。”
      “那祖母等我长大了再带我去,好吗?”
      “傻孩子……”老人眼角不禁溢出了泪水。
      “祖母为什么要哭?”孩子伸出小手拭去老人眼角的泪水,虽然不明白她的话,但一见到她哭,自己也莫名伤心地掉下了眼泪。
      “许多年前,我的公主也常常带着她的孩子来看我,我记得那时孩子和你一样大,可是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陛下告诉我,说他离开王宫了。我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见过他了,但总觉得鹿竒和那孩子长得很像。也不知道那孩子如今怎么样了,倘若我走之前能再见一见他该多好……”
      说着说着,老人不觉闭上了双眼,但嘴唇依然微微地张合,还在无声地说着话。孩子用手推了推她的手臂,问道:“祖母,你是不是口渴了?”
      “……”
      根本听不清老人究竟又说了些什么,他只好爬下床,径自跑到桌旁,试图给老人倒一杯水。可是桌子太高了,他够不着,于是爬上了椅子,才成功地倒了一杯水。再次返回床边,小心地将水杯放在床沿,接着又爬上了床,然后把水杯递到老人嘴边。只见老人一直微微张着口,却毫无反应,他只好捧着水杯往老人嘴里倒下去。差不多倒了半杯水,才发现老人根本没喝进去,几乎都洒到了床上。
      孩子不明所以地盯着老人看了半晌,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又赶紧爬下床,从桌子上拿来了一个小勺子,然后用勺子把水一点一点地喂进老人口中。直到这时,老人才好像有所感觉似的,微微地动了动喉咙,一点点地喝了进去。
      喂完水,又把杯子放回桌上之后,孩子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忽然觉得好累,就那样靠着床脚直接坐在地上,很快就睡着了。

      “喂,小疯子,你怎么睡在这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接着身体又被人用脚踢了踢,孩子猛然惊醒,倏地抬头一看,发现来者并不是自己最害怕的人,紧绷的身体才本能地松了松。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仰头望向说话的人,那是一位年轻美丽的雌性,孩子见过她好几回,但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能愣愣地望着她。
      “呵呵,你这小疯子,怎么总是这样盯着我看?是因为我太美,让你看呆了么?”那位年轻的美人蹲了下来,把脸凑近孩子,笑道,“你说说看,在这王宫里,最美的人是不是我,嗯?”
      孩子眨眨眼睛,然后果断地摇了摇头。
      “小疯子,你摇头是什么意思?”美人登时不悦了,她显然已经忘了眼前只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而已,随即语气不善地追问道,“难道你见过比我更美的?”
      没想到,那孩子竟然一脸诚实地点了点头。
      “说,是谁?”美人立即逼问。
      “是、是苏苏。”孩子有些害怕,却不懂得说谎。
      “苏苏?谁是苏苏?”
      “苏苏是最好看的人。”
      “她在哪里?是陛下喜欢的人吗?我怎么没听说过王宫里还有个叫苏苏的人?”美人蹙起眉头,苦恼地思索了一阵,仍是毫无印象。
      “苏苏就在这里。”孩子答道。
      “哪里?”美人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发现,不悦道,“小疯子,你竟敢骗我?”
      “没有、没有。”孩子赶紧摇头解释道,“我没有骗你,苏苏真的在这里,我一直都看着他的。”
      美人疑惑地站了起来,再次环顾四周,用视线把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搜了个遍,但除了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干枯的老人以外,这里根本没有其他人。她回过头,突然嗤笑道:“难怪大家都喊你小疯子,原来你真是个疯子。我还真傻,居然会把一个小疯子的话当真了。”
      “我没有说谎……”孩子急切地辩解。
      “行了、行了,你赶紧滚出去吧!”美人不耐烦地挥挥手,把孩子赶了出去。

      这时,突然从床上传出一道虚弱的声音:“索雅,你何必跟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较真呢?”
      闻言,索雅马上换了颜色,转身走到床边,一脸自得地笑道:“哎呀,王后,我以为你还要一直装睡呢。那小疯子不走的话,你是不是就不打算睁开眼睛了?”
      躺在床上的老人,不,应该称为王后才对。尽管赫里岚谛王已经好些年没来看过她了,但在名义上,她依然是这个国家地位最尊贵的雌性。此时的王后,眼中多了一些不曾在孩子面前展露过的神色,端庄之中含有一丝嘲讽的意味。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国家,雌性只能依赖雄性而生存。她们被当成雄性的附属品,自小被教育必须服从雄性,无论雄性如何对待她们,她们都不能有任何怨言,这种顺从被视为雌性的美德。但在贵族阶层,雌性的地位往往也会因为雄性伴侣的重视或忽视而有所改变。因此,尽管她贵为王后,但被赫里岚谛王忽视之后,也只能任人轻慢了。不过,她生为贵族,自然也有自己的骄傲,就算病弱地躺在床上,也没有丝毫卑微。
      王后无力地望向床边那位年轻美丽的雌性,但也仅仅只是一眼而已,很快就移开了目光,转而投向屋顶,然后缓缓地说道:“如果你的目的只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年轻和美丽,那么,你来的次数已经足以让我意识到这一点了,以后可以不必再来了。”
      “哧,我若想炫耀也不会到王后面前来炫耀,因为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你说是不是?”索雅径自嘲笑了一阵,随后又道,“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像你这样只能躺在床上、早已年老色衰了的王后,活着也只剩下痛苦罢了,又何必拖着不走呢?难道还舍不得这个王后的头衔么?但我听说,陛下已经很多年没来看过你了……”
      “呵,”王后突然扯出一丝苦笑,“是啊,陛下确实有好多年没来看过我了,我都快要忘记他的面容了。但是,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你频繁出入我这里,就能获得更多的优越感吗?”
      “当然有关系,因为我急于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死。”索雅毫不含蓄地答道。
      王后并不生气,只是虚弱地笑了笑,说道:“你倒是个诚实的人。”
      “没办法,我来赫里岚谛已有一段时间了,若是不能趁陛下宠爱的时候坐上王后的宝座,以后只怕会夜长梦多。”索雅望着床上那张苍老的脸庞,疑惑道,“可是,如果你不死的话,陛下似乎就没有另立王后的打算。”
      “你就那么想要这个头衔吗?其实,就算坐上了王后的位置,陛下也不见得会多爱你一些,你看看我不就明白了吗?”王后突然好奇地侧首望了索雅一眼。身为贵族,她早已明白,陛下其实是为了她父亲的名望,才娶她为王后的。她身为雌性,年轻时自然也奢望过爱情,但既然无权选择,也只好顺从地将一切都奉献给那位曾经意气风发的王者。老了之后,落得如此下场,却怨不得任何人。因为这是传统文化的错,是这个国家的等级制度和道德规范害了她,她身不由己。
      “那有什么关系?”索雅在床沿坐了下来,不以为意地说道,“我想要的只是王后的位置,这跟陛下爱不爱我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我要的只是一个尊贵的身份,能令别人唯我是从,一辈子富贵无忧的身份。其实,给我这个位置的人具体是谁,倒不太重要。”
      “只是这样而已么?我以为,你多少也有些喜欢陛下的。”王后疑惑道,“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以你现在的身份,不是一样也能安享富贵吗?”
      “既然有更好的位置摆在眼前,当然是选择更好的,不是么?”索雅理所当然地说道。
      “呵,你说的倒也没错。”王后笑了笑,“只是,就这样……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寂寞?我有什么好寂寞的,我看最寂寞的人是你吧?”索雅不禁又嘲笑道,“要是每天都能享受美食盛宴,穿戴华服珠宝,令别人小心翼翼地服侍我、仰望我、赞美我、羡慕我……还有什么可寂寞的?”
      “难道你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或是牵挂什么人吗?那多可悲……”王后叹道。
      “哼,但在我看来,你才最可悲……行了,你不要尽是扯些没意义的东西。”索雅不悦道,“先跟我说说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吧,若是我能办得到的话,我会帮你实现,然后你就放心地死吧,也免得这样拖着受苦。”
      “呵,你还真是坦率。假若时间倒回几十年前,我绝不容许任何人在我面前如此放肆,可是……算了。”王后苦笑道,“不过,关于我的心愿,你恐怕是帮不上任何忙了。”
      “你不说怎么知道不行?”
      “没可能的,我的牵挂太多、太多了。我挂念着陛下,挂念着我的孩子,还有我的孙子……”
      “你就这么喜欢陛下?陛下都好多年没来看过你了。听说你年轻时曾为陛下生过四个孩子,却被陛下杀了三个。长王子也被他打断了腿,再也不能继承王位了,但即便在没断腿之前,据说他也不曾来看过你几眼。就连那个趾高气昂的长孙——吙弗王子,也对你傲慢无礼。到头来,你身边只剩下一个不受陛下待见的已死了的三王子的孩子,况且那孩子又是个疯子,你们谁能照顾谁呢?你看吧,你的喜欢和牵挂是多么的可悲!”索雅顿了顿,又嗤笑道,“既然活得如此痛苦,你还留恋什么呢?其实,你已经给不了任何人好处了,谁还会在乎你呢?就连那些势利的奴隶,都不愿意再尽心地伺候你了。但你若死去,倒是能帮我达成心愿。”
      “是啊,这么痛苦,我究竟为什么还舍不得死去呢?”王后茫然地陷入了沉思,喃喃念道,“陛下是个残酷而暴躁的人,但我既成了他的王后,便无权拒绝命运加注在我身上的一切,只能服从于道德观念的束缚。我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只能任由他打杀……也许,我只是为了惩罚自己痛苦得久一点,才会这样苟延残喘的吧?也许我根本不爱他,只是习惯性地服从命运罢了,我只是愚昧观念的奴隶。倘若我有我父亲一半的智慧,也不至于如此看不开了……”
      王后已经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说着说着,便虚弱地合上了眼。
      “哧,你还真能给自己找理由。在我看来,你只不过是为了继续活下去而活着罢了,你的追求并不比我高尚。倘若你的喜欢和牵挂还有任何意义,你就不会如此可悲地躺在这里了。”索雅见王后又无力地睡了过去,嘲讽几句之后,便遗憾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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