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战歌》北野陵

130、第130章.愚人愚己

　　坐在运兽车上的坷拉，心惊胆战地拉开窗帘，朝身后渐渐远去的战场望了一眼，确定没有人追击之后，紧张的精神才略微得到了放松。随即瘫坐在厚厚的软垫上，心有余悸地灌了一口佳酿，力图稳住那颗扑腾不止的心脏。幸好还能安全返回伊赛，继续紫醉迷金的日子。精神稍微一放松就不由得感到有些困顿，于是坷垃决定先睡一觉。
　　朦胧之中，运兽车猛地一顿，突然停住了。坷拉立即就惊醒了，正想开口责问，车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到一名护卫惊慌失措地禀报道：“陛、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坷拉不悦地掀开侧面的窗帘，叱道：“什么不好了？！”
　　护卫紧张地指着前方，哆哆嗦嗦地说道：“陛下，你快看……”
　　坷拉抬眼一望，只见前方风尘滚滚，轰隆渐响，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骑兵。那凌人的气势令坷拉不禁倒吸了一口气，隔了好久才愣愣地问道：“那是哪来的军队？”
　　“这……”桑比兰德已经整整十二年没有战争了，这名护卫很年轻，以前未曾上过战场，也不识字，更不了解东大陆的时局，一问三不知。
　　一般而言，贵族们自幼便会开始接触各个方面的教育，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认不清东大陆诸国的战旗和军队装束。然而，坷拉却只是个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伪贵族，他连字都没认识几个，更别提这些政事常识了。
　　费了好长时间，才从这支国王护卫队中，找出了一位前代残留下来的老兵。那老兵从队伍末端跑到队伍前方，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随后才满脸惊骇地回禀道：“陛下，不好！那是努兰德金格勒家族的骑兵！”
　　“努兰德，我知道……”坷拉歪着那颗看似直接安在肩膀上的胖脑袋，疑惑地问道，“可那金什么家族又是个什么东西？”
　　那名老兵恐慌地答道：“陛下，金格勒家族军队是努兰德最强大的军队，整个东大陆恐怕也只有赫里岚谛的军队才能与之抗衡。”
　　闻言，坷拉眼睛一亮，立即追问道：“那个金什么的军队真有你说的那般强大吗？”
　　老兵用力地点点头，保证道：“当然！努兰德能够成为仅次于赫里岚谛的大国，金格勒家族军队功不可没。”
　　坷拉在心里暗自盘算了一下，然后命令道：“快、快驱车迎上去！”
　　这本该是避之不及的祸事，不想坷拉竟迎头而上，护卫们大惑不解，却没人敢吱声，全都老老实实地遵从国王的命令。

　　于是，威风凛凛的金格勒家族骑军，很快就迎来了这诡异的一幕：大约千名桑比兰德士兵，举着五颜六色却意义不明的彩旗，环绕着一辆由六只笨重的豚兽所拉运的、大得有些夸张且十分奢华的车辇，正朝他们缓缓而来，简直就像是一支庆典游行队伍。
　　为了彰显自身的权势和威仪，出征的时候，贵族们通常会选择那些凶猛难驯的猛兽为坐骑，或是王族车辇的运兽。不过坷拉安逸惯了，最受不得劳顿和刺激，所以才会选择脾性温和的豚兽来拉车。其实，赭犸跟豚兽一样温顺，但赭犸是平民常用的运兽，而且体型没有豚兽高，无法体现坷垃高人一等的地位，因此他根本看不上眼。
　　诺罗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令奔驰中的麟狡逐渐放慢速度，随后举起右手，示意后方的军队暂缓前行。他原本计划速战速决，所以将步兵全都留在桑比兰德，顺便接守沿途所占领的城池，此次只带了重新编制的二十万轻骑兵，打算用来对付坷拉的六十万大军。看到手势命令之后，这二十万训练有素的骑兵便井然有序地停了下来，肃静地待在原地待命。
　　很快地，诺罗就看到了一个包裹得十分奢华的、腰挂宝剑的大肉团，从那辆迟缓笨重的豚兽车上艰难地挤了下来，然后步态蹒跚地朝他走来。
　　大肉团身穿金边紫色华服，除了头上那顶金光闪闪的王冠以外，还叮叮当当地挂了满身的珠宝。那紫色华服，是由西大陆的无叶橡果的汁液浸染而成的，不但散发奇香，还能使衣料长期保持鲜艳。贵族们喜欢用无叶橡果及各种与之相关的制品，来彰显自身的财富和地位，征西盟军战败之后，无叶橡果的价值更是难以估量了。因为，那场战争间接促进了西大陆的和平，使早年流亡到西大陆的半血人，终于迎来了稳定的生活。所以，他们已经无需再千里迢迢地跑到严酷的沙漠里去采摘无叶橡果，也无需再冒险渡海到东大陆来换取那点微薄的生活物资了。再过不久，在东大陆恐怕用一千个奴隶也换不来一颗小小的无叶橡果了。
　　不用想也知道，那虚荣又浮夸的装扮，除了那位闻名东大陆的平民国王坷拉以外，不会再有别人了。望着坷垃那副尊容，诺罗不禁纳闷：这蠢货不是已经率领大军讨伐魔鬼森林去了吗？怎会在这个时候与护卫队出现在这种地方呢？但疑惑归疑惑，诺罗并没有开口询问，也不打算从骑兽上下来，就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坷拉，想看看他特意跑到跟前来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未待坷拉开口，跟在他身后的一个桑比兰德新贵就迫不及待地蹦了出来。为了讨好坷垃，他愤慨地指向诺罗叱喝道：“不过是个小小贵族，见到桑比兰德国王还不快快下来行礼！”
　　闻言，旁边的穆奇顿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诺罗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随后面无表情地转向坷拉，对那个出言不逊的桑比兰德贵族视若无睹。这类只会吃喝玩乐的平民贵族，多半与坷拉一个德性，并不值得他关注。
　　但坷拉却被随从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生怕那人坏了他的好事，赶忙叱道：“回去、回去，这里轮不到你插嘴。”
　　那桑比兰德贵族只好悻悻地退下去。不过，经他这么一闹，坷拉倒是省了自我介绍。坷垃确实有点儿小聪明，知道自己有求于人，现在不得不放低身段。往日里，他虽然极力模仿贵族的奢华生活、欺压弱小以抬高自己的身份，但毕竟不是天生的贵族，并没有贵族的傲骨。时而仗势欺人、时而卑躬屈膝依旧是坷垃的本性，诺罗态度越傲慢，坷垃就越献媚。
　　“放眼东大陆，没有人不知道，金格勒大人率领的努兰德军队是史上最强大的军队。我从远处一望，立即就被大人的英姿折服了。之所以匆匆赶来相见，是因为事出有因且刻不容缓，若非是遇见了金格勒大人，我恐怕也不会轻易相告。”坷垃开始发挥他巧言令色的本领，无论眼前之人是否真如那位老兵所说的那般厉害，总之先吹捧一番，尽管他压根弄不清努兰德军队和金格勒家族军队之间的关系与区别。
　　紧接着，坷垃又故作神秘地说道：“不久前，我偶然得到一个消息，听说魔鬼森林中聚集了大量的异族人，正在密谋占领东大陆。这个消息令我忧心忡忡、夜不能寐，于是立即调集倾国之军，日夜兼程地赶到魔鬼森林。原以为只要竭尽全力必能拯救东大陆，奈何异族人竟比想象的还要难缠，我桑比兰德六十万大军只能勉强与之抗衡，远远难以取胜。因此，我又不得不匆匆返回，正打算将消息传向各国，以请求支援。不过，在去魔鬼森林的时候，我又获得了一个更加惊人的秘密……”
　　说到这里，坷拉有意停下来卖了个关子，想要借机引起那位金格勒大人的兴趣。他虽然不学无术，却明白语言有时比刀剑还要有效，更容易打动人心，于是企图用这条三寸不烂之舌，去蛊惑那位据说是东大陆最强悍的贵族。坷垃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为他曾经靠着这张嘴，忽悠过一群乌合之众，随他一起成功地夺取了桑比兰德的政权。
　　但遗憾的是，诺罗·金格勒并不是什么盲目之辈，而是屹立于权势巅峰的千年不倒的古老贵族家族的掌权者，两者的智识根本没有可比性。所以，坷垃顶多只能打动那些跟他背景差不多的、盲目崇拜着他的普通民众罢了，这点浅薄的见识和伎俩，在诺罗看来简直愚不可及。
　　见状，穆奇也忍不住嗤笑，坷垃的愚蠢简直令人叹为观止。身为一国之主，他丝毫不过问别国军队突然出现在己国境内的缘由，竟然还有闲心在这里语焉不详地东拉西扯，自以为是地利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来招摇撞骗，难道那颗硕大的脑袋里装的全是浑水么？
　　倘若只说异族人突然大量涌现，诺罗并不觉得奇怪，毕竟不久前经过死亡森林时，他就已经亲眼目睹过了。但除此以外，坷拉那套漏洞百出的措辞，显然是不值得相信的。因此，诺罗依旧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望着坷垃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压根不打算配合他。
　　坷拉发现诺罗对他的引诱毫无反应，以为对方没听明白，又继续蛊惑道：“请相信我，大人对这个秘密一定会感兴趣的。我敢打赌，等你听完之后，肯定还会感谢我。不过……”
　　说到一半，坷拉又顿了顿，用眼角瞟了瞟旁边的穆奇，然后神秘兮兮地说道：“能否让你那个随从后退几步，事关重大，这个秘密我只想和大人一个人分享。”
　　闻言，穆奇但笑不语，诺罗并没有向坷拉解释穆奇的身份，只是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有话就快说，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坷拉为难地望了穆奇一眼，有些犹豫，但为了达到目的，他不得不痛下决心。生怕别人听见似的，坷垃靠近诺罗，踮起脚尖，用手捂着嘴，刻意压低声量，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个秘密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其实，异族人的血不但能够疗伤解毒，还能使人长生不老！但麻烦的是，异族人太过凶悍，我那六十万大军仅能勉强与之抗衡，活捉还有些困难。不过，若是你能把军队借我一用，等捉到异族人之后，我也愿意分你一点长生不老之血……”
　　坷拉忍痛割爱地道出了这个“惊天秘密”，本以为这位金格勒大人听过之后，定会迫不及待地答应出兵相助。却没料到，还未等他说完，对方就已经不耐烦地移开了目光。
　　诺罗的视线越过坷垃，朝他身后那支国王护卫队望了一眼，只见他们神采暗淡，有气无力地倚着手中锈迹斑斑的兵器，支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只消一眼诺罗便知道，桑比兰德士兵的精神状态多半是由饥渴疲劳所导致的。那些士兵长期闲驻，缺乏操练和实战经验，纪律松弛，武器也老化得很厉害。可见坷垃当政期间，根本不曾好好地维护过这支军队。
　　他究竟如何挥霍桑比兰德的国库，才导致军备寒酸到这种地步的呢？忽略掉那身花哨而不实用的军装，单看士兵们手中的兵器，竟都是上一代桑比兰德王残遗且疏于养护的旧物。国王的近身护卫队尚且如此不济，被丢在战场上的那六十万将士的军容是何等凄惨，也就可想而知了。
　　“哈哈哈……”
　　穆奇终究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实在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愚蠢的人。他正想趁机嘲弄坷拉几句以取乐，不料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寒光，穆奇本能地眨了一下眼睛。真的只是眨眼之间而已，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地上赫然滚出了一颗脑袋。原来，诺罗手中的利剑已经毫无预兆地砍下了坷拉的头，直接而彻底地粉碎了他的长生不老之梦。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令在场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登时全愣住了。一时间，除了呼呼的风声以外，周遭一片静默。
　　“哈，你竟然还能找得到他的脖子下手。”穆奇只是顿了顿，很快就回过神来笑道，“连这种猥琐的老流氓都能被捧上神坛，桑比兰德人也是蠢得可以了。”
　　诺罗若无其事地从坷拉那具还没来得及倒下的躯体上，扯过一片奢华的织物，仔细地拭去了剑上的血迹，然后随手将那块沾过血迹的脏物丢向坷垃，那具笨重的躯体这才缓缓地倒下。对于随身兵器，他向来不吝爱惜。
　　随后，诺罗一脸淡然地说道：“地位和名望，能够麻木民众的判断力。这个人，实则不配成为一国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