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生》简卓

17、第十七章

　　因为是客人，所以沈长里和沐轻轻的晚饭是单独吃的，虽然是单独吃的，但也不差，菜品都是名菜，味道也是一绝，可沐轻轻却吃得很少。

　　连一向觉得她话多的沈长里，也发现她有些不对，平日里静不了片刻的丫头，吃饭的时候愣是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沈长里已经辟谷，本可以不用吃饭，但想着她若是不吃，就只有这小丫头一个人吃也不太好。

　　可吃饭时她一个字不说，闷头吃饭的样子反而更加令人担心。

　　若换成平时，沈长里断不会搭理，但现下不知怎的，她竟有些看不过去了，开口问她：“怎么，饭菜不合你胃口？”

　　沐轻轻只是摇了摇头，依旧没有应声儿。

　　见状，沈长里微微蹙起眉头，若有所思。

　　直到沐轻轻小口小口吃了一点饭之后放下碗筷来，才听她说了句：“我吃饱了。”，随后就起身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长里越发觉得她的行为举止甚是怪异，但哪里怪异，却也说不上来，只能跟上去瞧个清楚。

　　苏老爷安排她二人住的是偏院，紧临着苏家大宅子，是有着满墙绿萝藤蔓和八角小亭子的别致小院，院中仅两间房，这两间房又是门对门，中间隔着庭院，用膳则是在沈长里的房中，而沐轻轻的房间则在对面。

　　沈长里看着她往房间走的样子，像极了之前她被红绫缠出去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莫名其妙自己回来时的样子。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沈长里眸中色变，一个瞬移到她面前，口中默念仙诀，以无妄剑为引，画出仙符，并将那仙符打入沐轻轻眉心之中，只见沐轻轻浑身顿时闪出暗红色的光芒，而缠在她手腕的那条红绫，也随之一闪，伴随着巨大的冲力，似乎想要将沈长里冲开。

　　若不是沈长里仙元强大，恐怕早已被弹飞出去了。

　　见那暗红光芒渐隐，自己的仙符也融进了沐轻轻的身体里之后，沈长里这才收回手，而沐轻轻整个人也一晃，像是突然回了神儿般，看到眼前的沈长里，不由得一惊：“师父。”

　　沈长里甚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以后少捡这些死人的东西。”

　　“死人的东西？”沐轻轻一脸糊涂，但顺着沈长里的视线，她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红绫。

　　对了，这个红绫是……是……是怎么来的？

　　“手给我。”见沐轻轻又开始神思涣散，沈长里及时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听到她的声音，沐轻轻‘哦’了一声，乖乖将缠了红绫的手伸到她面前，然后就见沈长里将她手腕中的红绫取了下来，然后将其折叠好放在手中，并将另一只手覆上去，紧接着，就见她的双手中散发出红色的光芒来。

　　片刻后，待那光芒消散下去之后，沈长里才将那红绫重新递给沐轻轻。

　　沐轻轻有些诧异，问她：“师父，你不是说这是死人的东西吗？为什么还要给我？”

　　“已经去过死魅之气了，你再拿着便不会被轻易勾了魂儿，再说，这红绫是……”说到此处，沈长里突然顿了顿，似乎是改了口，道，“这红绫是件神物，你若拿它当个法器，必要关头也可作防身之用。”

　　“是吗？那就多谢师父替徒儿着想了。”沐轻轻闻言，向沈长里抱拳道。

　　她知道沈长里方长的那番话里有故事，可既然她不想说，那自己也不会去问，总会有她自己亲口说出来的那一天吧。

　　沐轻轻如是想。

　　“等有空了，我便教你一些使用红绫的仙诀。”沈长里又道。

　　“好啊，多谢师父。”沐轻轻将‘师父’二字喊得越来越顺口了，却也不见沈长里再纠正她的称呼，莫不是听习惯了？

　　沐轻轻正想着，忽听得前院传来一声惨叫。

　　沈长里立刻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沐轻轻注意着她的神情，她正经起来的时候，脸严肃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啊——！！！”又是一声惨叫。

　　沈长里蹙起眉头，片刻后回头对沐轻轻叮嘱道：“回房间去，乖乖呆着，哪儿也别去。”说罢，将红绫塞进沐轻轻手中后，便往主宅方向跑去。

　　“师父……”沐轻轻刚喊出一声来，眨眼就不见沈长里的人影儿了。

　　又让她回房间乖乖呆着，真是的，这样她要怎么学到东西啊？

　　沐轻轻在心中抱怨着，但因为是沈长里的叮嘱，她还是乖乖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转身关门之前，沐轻轻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明明才未时许，可这天却黑得有些过分了，像极了夜幕的降临，加之乌云遮天，看着像极了不祥之兆。

　　希望沈长里可以平安无事。

　　沐轻轻心中暗自祈祷着，然后关上了房门。

　　另一边，沈长里追寻着声音赶至主宅卧房，却见房间门口早已经围了一大群人，家仆和丫鬟中间，还有苏老爷苏滦，以及一名身着华服的夫人，想来应该便是苏滦的夫人了。

　　只是，这么多人围在门前，却无一人敢进屋去。

　　沈长里来不及关心这些，房间内再次传来男子的惨叫声，她立刻上前，拨开人群至房门前，只对匆匆对苏滦吩咐了一句：“苏老爷，请让家仆们都退下去。”，连苏滦想说什么都没听，直接推门进去，同时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被丢在房间的沐轻轻，百无聊赖地坐在八仙桌前摆弄那条红绫，借着因为天太黑而点上的烛火细细查看起来。

　　被沈长里用仙法洗去死气的红绫，颜色变得更鲜亮了些，而顺着纹路流动的流光，似乎也变得更加晶莹剔透。

　　确实是件有灵气的好物，只是，沈长里说这是死人的东西？死人是谁啊？之前方渐被这红绫缠住的时候，好像说过，这是无魅师叔的东西。

　　无魅……

　　方渐称其为师叔，可是现在九曜派的几位上仙中，并没有叫无魅的，那也就是说，这个无魅上仙死了……

　　回过神来，想到被沈长里说过这红绫是死人的东西，她现在光拿在手上，都觉得后背发寒，还如何用它防身？

　　沐轻轻浑身一个激灵，试图抖掉自己身上起的鸡皮疙瘩去。

　　可她刚将红绫放在桌上，就忽听唰地一声，紧闭的门竟然被大风吹开，撞在墙上吱吱作响，烛火也被吹灭了，房中陷进了一片黑暗当中，只有桌上的红绫微微发着光。

　　沐轻轻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吓到了，她站起来，摸黑往门口看去。

　　在黑暗中，一个女子站在那里。

　　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可沐轻轻就是觉得她仿佛是在看着自己。

　　而且，她有个直觉，那女子，不是人！

　　只是，她们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了很久，谁都没有动。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沐轻轻咬了咬牙壮起胆子，结结巴巴地问了句：“请……请问姑娘，有，有事吗？”

　　“呼……”地一声，又是一阵风吹进来，吹得沐轻轻被风沙迷了眼。

　　她抬手去挡风，可风消失之后，她一放下手，整个人就被吓得一激灵。

　　方才在门口的那个女鬼，已经站在了她眼前，一身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皮肤溃烂到面目全非，有的地方已经露出里面的骨头来，特别是那张脸，一边腐肉，一边白骨，头发披散，怪异而又恐怖。

　　怨妖！

　　沐轻轻一眼便分辨出来。

　　“血……”这怨妖幽幽地飘出声音来，“给我血……”

　　说着，就朝沐轻轻上扑了过来，尖利的白骨爪子从上而下划破黑暗。

　　要我的血？怎么可能！

　　沐轻轻利落地躲开这怨妖的攻击，俣是因为大弧度的动作，导致她的腰一下子磕在了八仙桌桌角上。

　　还没来得及喊疼，怨妖又一次袭了过来。

　　她立刻将身子往另外一边偏，虽然第二次还是成功躲开了怨妖，但她始终不能和怨妖比，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怨妖抓到。

　　反复躲开怨妖的空隙，沐轻轻还是将希望放在了桌上的红绫上，下一次怨妖的利爪袭来之时，她往地上一滚，在怨妖反应过来之前，爬起来伸手将红绫一把抓过来。

　　手握住一边，用力将红绫挥了出去，这红绫在她手中便像是有了灵气一般，竟真的挡住了怨妖的又一次攻击，然后，也不知怎的，在这红绫的灵气之下，她竟然像是会了仙术和防身之术一般，将红绫当成法器使得异常熟练。

　　这红绫本身就是神物，加上被沈长里洗去了死气，现在附带的仙气更是十足，那怨妖挨了红绫好几下之后便受不住了，吱哇乱叫着逃窜离去。

　　沐轻轻甩着红绫追出房间，但因为不会瞬移之术，便也没能追上那怨妖。

　　看来这苏家老爷请沈长里来府中，果然是因为怨妖之事。

　　可是不对呀，怨妖伤人不是从不分对象吗？为何她们来到安州县，却没有听到任何人被怨妖所伤之事呢？难道这怨妖是只针对苏家人？

　　“我让你呆在房中，为何不听话？”沈长里回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

　　沐轻轻转身循着声音看去，正好看到沈长里从廊门处走出来，她连忙迎上去问道：“师父，情况如何？”

　　沈长里只是摇了摇头，道：“苏公子只是癫狂之症犯了，苏家人不懂，还以为他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嗯？”沐轻轻一听她这话，便听出了猫腻来，“师父，你来苏府不是因为怨妖，只是要来给苏家少爷驱邪吗？”

　　沈长里闻言，似是被她说中了心事一般，将脸撇向一边，避开她的视线，轻咳一声，随后才回道：“只是路过，顺便来看看。”

　　“切，什么路过，我看是苏老爷给的辛苦钱多，你才来的吧？”

　　这小丫头，还真是将她的把柄捉得越来越稳了。

　　沈长里不理她，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沐轻轻追上去问：“如果不是因为怨妖，那为什么天如此黑压压的？”

　　“暴雨将至，有何稀奇。”

　　“可我方才碰上怨妖了。”

　　“是吗？”

　　她听上去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沐轻轻跑上前去，绕至她跟前，将红绫往她面前一递，说：“师父若是不信，感受一下吧。”

　　沈长里见她的样子挺认真的，不太像是开玩笑，她将手往红绫上一覆，片刻便神色大变。

　　沐轻轻见状，挑眉耸肩：“师父现在相信了吧？”一副得意的样子。

　　“你是在展示给我看，你遇到怨妖还逃过一劫，并且还活蹦乱跳，活得好好的是吗？”沈长里嘲讽她道。

　　“师父，我这是……”

　　“为何我竟没感受到半点儿这怨妖的气息？”

　　沐轻轻还想对沈长里辩解，可沈长里立刻便转移了话题，令她有话都没处说。

　　“师父，这怨妖很是奇怪。”沐轻轻说。

　　“如何奇怪？”沈长里往房间里走，并朝她招了招手。

　　沐轻轻立刻明白过来，跟着进了屋，一边往八仙桌前坐下，一边说道：“这个姑娘，应该刚死去不久，连肉都还未腐烂完全，而且，她一直嚷嚷着说要我的血……”

　　“要你的血？”沈长里闻言一蹙眉。

　　沐轻轻又一点头。

　　“确实有些奇怪。”沈长里低语道。

　　“哪里奇怪？”这次是沐轻轻反过来问沈长里。

　　“苏家老爷请我来的信上没有将话说明白，苏家夫人也明显有难言之隐，方才我过去查看苏家少爷的情况，苏老爷和苏夫人都在场，可两人却明显像是心有嫌隙，甚至连目光都不曾有过对视。”

　　“这么说来确实有些奇怪啊。”沐轻轻应和道，“师父，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如果真有怨妖在，我却感受不到那怨妖的怨气，恐怕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听沈长里这话，怎么越说越神秘了，害得沐轻轻跟着应和时的语调，也不由得压低了不少。

　　“这个怨妖，并没有恶意。”沈长里说。

　　沐轻轻闻言，一下子反应激烈了起来，大声道：“没有恶意？她想杀了我，取我的血诶？”

　　沈长里看着她，见她愤愤不平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好笑。

　　“师父，你是在笑话我吗？”沐轻轻注意到她的笑容，竟有那么一瞬间被惊艳到了，不过这不是重点，她继续说道，“你是不知道，要不是有这红绫保命，说不定我都被那怨妖给吸干了。”

　　“对了师父，说到这红绫，听方渐师兄说，这是无魅师叔的东西，可你又说这是死人的东西，所以，无魅师叔是仙逝了吗？”

　　沐轻轻的话刚说完，就察觉到沈长里的神色一变，方才还如阳光般温暖的笑脸，霎时间便变成了冰天雪地。

　　她又不高兴了，沐轻轻对沈长里的情绪变化已经掌握到了精髓之处。

　　一时之间，房中气氛变得如履薄冰。

　　看来无魅是个禁忌，万不能再在沈长里面前提起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长里才再次开口：“你方才也说，那怨妖连肉都还未腐烂完全，看来那姑娘刚死去没多久，若是怨恨不深，可能不会完全化成怨妖。”

　　“不不不，我觉得她肯定有怨气。”

　　沈长里的话成功将气氛转变，沐轻轻也成功被她带偏，没再继续关注无魅的事情。

　　“总之，这几天我们先暂居苏府观察情况，反正苏少爷癫狂的症状，我也还没有告诉苏老爷。”沈长里道。

　　沐轻轻点了点头，应道：“听师父的。”

　　沈长里这才看向沐轻轻，眼神柔和下来，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轻轻，以后万万不要再提起无魅二字。”

　　沐轻轻愣住了，这是沈长里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轻轻。

　　她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会被人喊得这么好听。

　　或许是因为她从没听过沈长里喊自己名字的关系，也或许，是因为她……

　　正想着，额头突然被人一指，回神一看，是沈长里。

　　“回答呢？”她问。

　　沐轻轻立刻抬起右手，三指并拢，作发誓状道：“我保证，我再也不会提那两个字了。”

　　沈长里见状，唇角上扬，微微点头。

　　转而，又道：“你不是想学仙术仙法吗？”她说着，一摊手，手心之中金光一闪，随即便出现一本古文书来，“这本心法，是九曜派初入门的弟子都会修习的低等法术，你先拿去研读修习。”

　　沐轻轻见状，惊喜地将心法接了过来，很是开心：“谢谢师父。”

　　沈长里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都同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你师父。”

　　“你都教我仙术仙法了，还差这声师父吗？”沐轻轻回应她的时候，已经低下头去翻看那本心法了。

　　沈长里见此，也便没有再回话打扰她。

　　她起身，走到门口，抬头看去，一道闪电伴随着一声惊雷划破黑压压的天空。

　　果然是有暴雨要来了。

　　回头看向屋内正翻看心法的沐轻轻，她只手指轻点，便给沐轻轻点上了一盏烛火。

　　突然亮起的烛光，让沐轻轻有些诧异，她抬头，却正好看到又往屋外看的沈长里。

　　看了看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红绫，沐轻轻心中的疑惑越加增多，关于沈长里，关于无魅，关于九曜派的秘密，她都越来越好奇，可是，这似乎是一个不容许人轻易去触碰的禁忌，一旦去碰，她不敢保证会有什么后果。

　　毕竟，连沈长里都那么严肃地警告她了，她若再去想这事，岂不就是愚蠢。

　　唉，算了算了，还是认真研读自己的心法吧，早日学会仙术仙法才是正道。

　　门口，沈长里紧盯着那黑成一片，仿佛永夜降临的天空，眉头也跟着蹙得越来越紧。

　　无魅的事情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自那之后，九曜山从未有人在她耳边提起过这个名字，可如今……

　　一旦这个名字开始出现在她耳边，往年的那段记忆，就仿佛要被勾起来，重见天日般。

　　所以说她只想自己一个人，身边一旦多了个人，说的话多了，做的事多了，想的事多了，念着挂着的事……也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