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在哪里》七茭白

1、头

　　四月里一个晴朗的早晨，大明星林修在酒店的冰箱里发现了一个人头。

　　我一定在做梦。

　　不，即使是在最荒诞的梦中，林修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场景。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只摆了一个微波炉里常用的透明玻璃平盘，上面放着一个人头。

　　我真的是在做梦。

　　林修低下头，把脑袋抵在冰箱门上，使劲磕了两下。他拿出冰箱门上的矿泉水，拧开盖大口大口喝了半瓶，然后把瓶子放回去，抬起眼睛——

　　人头还在那里。

　　人头是一个女性，看样子精心打扮过，发辫高高盘起，戴着一枚精美的钻石发夹。人头的表情沉静而温柔，眼睑低垂，唇角微微带笑，端端正正摆在冰箱里，切口的断面非常整齐，干干净净，没有血。

　　林修的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他的第一个想法，是经纪人大唐在拿剧组的道具在和他开玩笑。他伸出手，摸了摸人头的面颊，一股刺鼻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扑向了他，林修意识到这真的是一个人的头。在冰箱里。

　　林修瞪圆了眼睛，喉咙开始咯咯作响。一声尖叫卡在他的喉咙里，他噔噔噔向后连退三步，发出一声尖锐的，恐惧的喘息。他不能叫。他在酒店里。如果他弄出太大声音，就会有人来敲门。记者们就会报道大明星在一家三流酒店私会当红歌星李秀儿，并在房间里发现了一个人头。

　　这会毁掉他——他的形象，他的家庭，还有产品代言——一切的一切。

　　林修静静地站在冰箱前，一只手扶着冰箱门，神色严肃，两眼圆瞪。他的表情慢慢地扭曲，恐怖笼罩上他的脸，他大叫了一声。

　　他跌跌撞撞地后退，摔倒在沙发里。冰箱门“砰”地一声关上，“嗡……”

　　冰箱开启制冷。

　　林修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一阵烧灼的感觉涌上他的喉头。他浑身发抖，几乎快要昏过去。无边的恐惧从心中升起，他得找什么人来帮忙。什么人都行，他不能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对着这台冰箱。

　　林修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镇定。他颤抖着手指翻出手机，给妻子安薇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女人冷淡的声音：“林修，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和你说。”

　　“不！安薇！我有事找你！”

　　“你的事与我无关。”女人的声音冷酷得不可思议，“我们说好了，最后一次，让丽丽配合你，然后我们就去离婚——”

　　“嘟。”

　　经纪人的电话突然切了进来。最高优先级设置，永远自动转接：“哈罗小修，我们已经准备好啦，五分钟之后老地方见。”

　　“嘟。”

　　电话切断。

　　林修看了看手机，安薇早就挂掉了。

　　有那么几秒钟，林修完全陷入一种呆滞状态。接着，他的面孔一下子惊恐地扭歪了。

　　小修是一个暗号。当经纪人叫他小修，就意味着电话那头跟着摄像师和记者，正在直播。

　　五分钟！

　　林修冲进洗手间，对着镜子迅速整理了自己的头发。他已经上过妆，发型无懈可击，浅蓝色的衬衫搭配浅色卡其裤，衬托得他整个人清朗俊秀。一次错误。为什么一定要在参加真人秀期间见苏蕊呢？更大的错误。如果他早晨没喝那瓶水就好了——为什么要开冰箱——噢天呐，冰箱。

　　冰箱嗡嗡地运转。没时间了。林修穿上外套，对着镜子调整扣上又解开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他得忙起来。如果他思考，他就会死于恐惧。房间是以经纪人的名义开的，对外的借口是他要秘密给女儿准备礼物。现在他得离开。立刻。

　　林修大步走向房门，手搭在门把手上，然后，他整个人开始发抖。

　　接下来的事情，简单得近乎残忍。

　　再过两个小时，保洁会进来打扫房间。铺床，吸地毯，给冰箱补充饮料——他打开冰箱，发出尖叫，然后报警。酒店冰箱里有一个人头，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可是警察和媒体会把这一切查个彻彻底底——他昨晚见了谁，他岌岌可危的婚姻，他对媒体和粉丝的谎言，还有这个该死的亲子真人秀和产品代言——他在节目里扮演一个爱家爱孩子的好爸爸，却在录节目期间和人开房——这一个丑闻就足够电视台从此再不接收他的节目。

　　他会毁掉自己的事业，把妻子卷入丑闻，还有女儿丽丽——噢他的小宝贝，她还不懂什么叫离婚！

　　林修猛地转身，大步走到冰箱前。“嘀嗒，嘀嗒，嘀嗒。”他在心里数着时间，“嘀嗒，嘀嗒，嘀嗒”，五分钟。怎么办呢？林修狠狠瞪着冰箱，他得想办法。他强迫自己去想。

　　得把人头处理掉。神不知鬼不觉地，随便埋到什么地方去。

　　电话铃再次响起。

　　林修接通了电话。

　　“小修我们到啦！你在哪里？”

　　林修说：“我马上就到。”

　　他拿起桌上的礼盒，掀开盖子，里面是一个精美的毛绒小熊。给女儿的礼物。他把小熊扔进垃圾桶，打开冰箱，把人头放进礼盒。盖上盖子。扎好缎带。他把这个粉色的，扎着漂亮丝带的礼盒夹在胳膊下，镇静地拉开房门。

　　房门外，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男人猛地抬起头来。

　　林修差点撞到男人身上，慌忙向旁边一闪，看见男人身后的清扫车，露出一个职业的，开朗阳光的笑容：“马上退房，你们可以打扫了。”

　　男人点了点头，和林修擦身而过，进入房间。

　　林修捧着礼盒，像捧着一个正在倒计时的炸弹，面无表情，离开了酒店。

　　他按照原先的计划，从酒店后门离开，拐进相邻一家商场，穿过地下通道，从商场的正门走了出来。商场外是一条热闹非凡的商业街，他刚一露面，等待已久的人群立刻就爆发出一阵欢呼。

　　林修放慢了脚步，摆出一副悠闲轻松的神色，对等候的粉丝们摆手致意。他参加的这档真人秀叫作《爸爸在哪里》，是红橙卫视倾力打造的一档亲子节目，邀请五位男明星与自己的孩子一起参加各种活动，着重亲子间的交流和互动。节目一共拍摄五天，合同要求24小时跟踪拍摄，今天是最后一天，按照日程安排，他要和搭档明星一起在商场里给孩子挑选一份神秘礼物，然后带女儿到自己工作的地方参观。

　　搭档的明星父子看样子已经迎接过一场粉丝的洗礼，见到他热情地挥舞双臂打招呼。摄影小哥立刻放低摄像头，对着礼盒来了一个大特写。

　　主持人是一个热情开朗的年轻人，见到林修缓步走来，立刻抓紧空挡，来了一段串场词：“欢迎来到爸爸在哪里节目组，今天是我们节目旅行的最后一天，大家说好要一起给宝贝们挑选礼物，可是看样子小修已经提前自己准备好了哦！一起来看看是什么吧！”

　　三位架着反光板的灯光师围住林修，摄影师们站在不同的机位，调整着角度，对准了林修手上的粉色礼盒。主持人站在林修对面，竖起手指倒计时：“三，二，一！”

　　闪光灯唰地闪过。林修轻勾唇角，露出一个帅气的微笑。爸爸在哪里节目一共五期，每期都会由一位嘉宾作为主宣拍摄封面特写，今天正好轮到他。

　　周围的粉丝爆发出一阵尖叫和欢呼。

　　林修保持着僵硬的笑容，调整角度配合摄影师拍摄。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他高举双手，捧着礼物盒，觉得手里这个人头越来越沉，沉得他手臂肌肉颤抖，几乎快要拿不住了。

　　“太疏远了。”摄影师很不满意，放下相机一个劲地比划着，“近一点，热情点。”

　　林修冷汗直流，慢慢把礼盒搂在了怀里。在那一刻，他的演技达到了毕生的巅峰。他想像自己捧着一顶王冠，或者一个大蛋糕，他应该非常期待，露出兴奋的神情，低头看着礼盒——

　　一丝令人不那么愉悦的气味，飘进了他鼻子里。

　　有点沉闷，谈不上臭，却带着隐隐约约的腥味——经常在家里做饭的人应该很熟悉这种味道，一般来说，如果冰箱里出现了这种气味，就意味着有些东西，尤其是肉类，马上就要腐坏了。

　　大明星林修虽然在家里从来都不做家务，却也很熟悉这种气味——吃剩的外卖，隔夜的奶茶，在塑料袋里闷过一天，就会发出这样的“腐烂预警”。

　　意识到这个气味源于自己怀里，林修当场头发倒竖，差点把礼盒扔出去——主持人却没看出异常，站在摄影师身后，打着手势：“掀开盖子，展示一下！”

　　林修不自然地笑着，强迫自己镇定：“这是神秘礼物，我想让丽丽第一个看到。”

　　跟组编剧立刻抬手示意暂停，和主持人低声商量了几句。主持人点点头，转身对着摄像头做了个夸张的惊喜表情：“我们的三号嘉宾林爸爸给女儿准备的是神秘礼物，看来我们要等到节目的最后才能和丽丽一起拆礼物了！现在让我们来猜一猜里面是什么吧！编辑短信到9002800754，选择A.蛋糕；B.毛绒小熊；C.水晶项链，我们会在节目的最后揭晓答案，并由林爸爸带着丽丽现场抽出幸运观众，赠送同款礼物一份！让爸爸们在这里，为你传递爱与正能量！”

　　现场抽奖？！一个真人秀节目，为什么会出现抽奖这种环节？难道说……

　　林修看着周围明显多出平时两倍以上的摄影机和工作人员，心中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他把主持人拉到一边，压着嗓子问：“今天有直播？”

　　主持人指了指林修身后：“网络直播，早晨已经通知过了，经纪人没告诉你吗？今天《镜头》节目组来探班，两个节目一起做。”

　　《镜头》是一款最近爆红的网络直播节目，主要跟拍综艺，电视剧，电影的制作过程，拍摄期间同步进行网络直播，主打无剪辑展示明星真性情，一经线上推出就成为今年点击榜的冠军老大。林修顺着主持人的指示看去，果然见到身后的摄影机和麦克风中，有几个带着《镜头》的徽标。

　　林修顿时眼前一黑。

　　这下要有大麻烦了。

　　他把人头装礼物盒里带出来，本来找个机会偷偷处理掉就可以了——扔垃圾桶也好，随便放到哪里也好，人又不是他杀的，只要不牵扯出他私下开房和李秀儿见面的事，随便警察怎么调查都无所谓。

　　《爸爸在哪里》是有后期剪辑的，拍摄过程中他觉得不满意的情节可以要求节目组掐掉。街拍结束后，他只要随便找个借口，让助理去附近商场买份一模一样的礼盒调个包送给丽丽，这件麻烦事就解决了。

　　可节目组引入了网络同步直播——意味着从现在开始，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暴露在网络上几百万观众眼中！

　　如果一个不小心被人看到礼盒里的东西的话……

　　林修手一抖，心脏顿时狂跳起来。

　　他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问主持人：“网络直播要多久？”

　　主持人掏出手机看了一会儿，回答：“计划是全天跟拍，不过应该也就拍到下午三点拆礼物环节结束，放心，不会影响孩子休息。

　　还要直播拆礼物！

　　林修顿时白了脸，低头看了看表。

　　现在是上午十点整。

　　在下午三点左右，他将在全场观众和摄像机的注视下和女儿一起拆开礼盒。

　　他还有五个小时。

　　在这五个小时之内，将有八位摄影师，五位灯光师，四个助理，一位主持人和几十万在线观众时刻紧跟着他。

　　而他，需要处理掉一颗人头。

　　有那么一瞬间，林修的精神崩溃了。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打开冰箱，一个人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摆在里面——他不知道谁放进去的，更不想知道这个人头是谁，他只想红，想爆红，想争取流量和资源不惜一切代价地大红大紫，可是麻烦总是不停地来找他！

　　在林修的想像中，他已经把礼盒倒扣到了眼前主持人的脑袋上。可现实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面带微笑，对主持人点了点头，然后掏出手机，设下一个名为“Alarm 1”的倒计时。

　　一个小时后。

　　上午11：13，倒计时三小时四十七分。

　　林修站在自己家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抬手敲了敲门。

　　他带着家门钥匙，敲门是在提醒安薇节目组已经到了。

　　大门应声而开，安薇抱着丽丽站在门口，对着他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你回来啦！我们已经准备好啦。”

　　林修张开手臂，上前一步轻轻抱了抱妻子，又亲了亲女儿。

　　摄影师们从门两侧挤进屋子，站在客厅里，换一个角度拍摄着他们一家人相聚的温馨时刻。节目组号称要拍摄明星真实的家庭生活，安排摄影师跟拍到嘉宾们家里，因为这件事，安薇还和他大吵了一架，指责他一点都不尊重家庭的隐私，利用才四岁的女儿给自己赚名气。可最后安薇还是妥协了，配合他在摄像机镜头前扮演一个温柔的妻子，条件是，等节目拍摄一结束，两人就去法院离婚。

　　现在明星离婚虽然算不上什么大新闻，可是对他来说影响却十分糟糕——他在媒体面前一直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形象，突然爆出离婚新闻，可以算上一桩丑闻。

　　林修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努力把这些念头排除出脑海，离婚的事等等再考虑，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他抱起女儿，转身面对摄影机。主持人先来了一段开场词：“这里是爸爸在哪里节目组，今天是我们节目的最后一天，让我们先来问丽丽几个问题，丽丽，你平时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多，还是和爸爸在一起的时间多呀？”

　　丽丽穿着粉色的小纱裙，脑袋上还扎了个小揪揪，很乖地对着摄影机回答：“和妈妈在一起时间多。”

　　“那当妈妈陪着你的时候，你想没想过爸爸在哪里啊？”

　　丽丽努力点了点脑袋，答：“我知道，爸爸在拍戏。”

　　主持人忍不住笑出来，捏了捏丽丽的脸蛋：“那么，我们现在就带你去爸爸拍戏的地方，看看平时爸爸都在哪里工作，好不好啊？”

　　丽丽眨着大眼睛，拖长了声音答：“好——”

　　主持人说：“爸爸今天给你准备了神秘礼物噢！等一下我们一起去拆礼物！”

　　摄影机摇到林修手上，给礼盒拍了一个大特写。

　　就是现在。

　　林修紧张地屏住呼吸，把礼盒放在桌子上，推到妻子面前。微笑着问：“亲爱的，想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你可以拿到另外房间里拆开看看。”

　　安薇以前，是一名法医。

　　她现在调职到材料科，已经很久不在一线工作了。可林修知道安薇能处理这个，也只有安薇能帮他，现在，他只需要在妻子耳边低声说一句“帮我换掉里头的东西”——只需要几十秒，安薇就能帮他把礼物调包，再面不改色回到摄像机前。

　　“帮我——”

　　林修伸手搂住安薇肩膀，低头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就被妻子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安薇温柔地说：“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耽误你们了。等丽丽回来，我和她一起看。”

　　林修看着疏远的妻子，感到一阵绝望。

　　中午12：30，倒计时两小时三十分。

　　摄制组跟着林修和丽丽，一起在影视城参加试戏，吃了一顿剧组盒饭。

　　下午2：16，倒计时四十四分。

　　林修一直捧着礼盒。一直没能找到借口甩开摄像机，一直找不到地方可以把人头扔掉。

　　下午2：30，倒计时三十分。

　　摄制组进入林修的工作室。

　　工作室是由一座大仓库改造的，里面没有独立房间，只用书架和纸箱子做隔断，粗略地划分出会客区，工作区和休息区。众人一进到会客区，就“哇”地发出了一声惊叹，只见整整一面墙上全是各种各样的模型和道具，一眼看过去十分壮观。

　　摄影师们立刻举着摄影机，把这一面墙的模型拍了个遍。主持人十分惊讶，绕着屋子转了一圈，问：“这些都是你收集的吗？”

　　林修满心焦虑，却还在镜头前保持着镇定，他从架子上拿下一辆小汽车模型递给丽丽玩，微笑着回答：“是的，收集模型算是我的一个爱好，有时候一个剧拍完了，要是剧组不再需要，我就会直接全买回来，算是给自己一个纪念吧。”

　　主持人走到旁边，拿起架子上的一只断手，笑着说：“唔，这里有点恐怖。”

　　这一面架子上摆了几个人体模型，硅胶制成的断手断脚看起来十分逼真，立刻就吸引了大家的视线。主持人引导摄影师们着重拍摄了一会儿模型架，拍拍手宣布：“好了相信丽丽已经等得很着急了，现在，让我们一起来拆礼物吧！”

　　下午2：51，倒计时九分钟。

　　机组在工作室客厅就位。灯光师就位。助理给丽丽补妆完毕。

　　下午2：52，倒计时八分钟。

　　林修抱着丽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们面前，是林修捧了一天的礼盒。礼盒的前面，是一圈摆开的麦克风和摄像头。

　　下午2：53，倒计时七分钟。

　　林修提出要看一眼现场直播的弹幕。

　　下午2：55，倒计时五分钟。

　　主持人催促开始。

　　下午2：57，倒计时三分钟。

　　林修叫停。

　　“等一下！”

　　林修脸色发白，紧紧搂着礼盒，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拆礼物之前，先让我确认一下里面还完好！再给我点时间，我去给你们倒点水！”

　　他捧着礼盒，冲到了书架后面的茶水间。

　　所谓茶水间，其实只是客厅里用书架隔出的一部分，透过书架的缝隙和隔断，可以模糊看到里头人在干什么。

　　一架摄影机立在客厅，正对着林修，尽职尽责地直播着他在书架后的影子。

　　林修紧紧抱着礼盒，站在狭小的茶水间里，几乎快疯了。

　　他需要一小块空间——一个箱子，一个塑料袋，或者一个柜子，任何空间，只要能把人头暂时塞进去就行——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地，只有一张简易的桌子，一个摆满水果的大盘子，和几样厨房电器。

　　电器——

　　林修脑袋里突然浮现一个疯狂的念头，视线定定落在墙角的榨汁机上。

　　不锈钢刀头，强力电机驱动，超高转速，能在瞬间对食材进行彻底切割和粉碎——

　　林修的额头上开始渗出冷汗。会很快的。他对自己说。他曾经在网上见到有人把手机扔到榨汁机里，嗡地一声，只要几十秒，一切都化为灰烬。

　　林修把榨汁机搬到自己身前，保持着平稳的声调，扬起声音说：“想喝点什么？我这里有橙汁。”

　　他拿起果盘里的橙子，一个一个摆在书架的缝隙和空格里，用它们遮挡了自己的身形。他拆开礼盒的盖子，深吸一口气，猛地往破壁机里一倒——

　　“不要麻烦了，最多再有半个小时就拍完——”

　　主持人的脑袋突然从书架空格间伸了进来。

　　书架上的橙子乒乒乓乓地滚落到地上。

　　林修高举着礼盒，全身都僵硬了。

　　主持人抬眼看了看礼盒，拿起盖子递给他，笑眯眯说：“我可什么都没看到哦，快拿出来，我们开始吧。”

　　下午3：00。

　　林修抱着礼盒，站在茶水间门口，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我希望……能单独和丽丽在一起，拆这个礼物。”他对着摄像头，强迫自己笑了一下，“属于我们父女两个人的，一点呃，神秘礼物。”

　　主持人呆了一下，劝道：“可是，我们丽丽已经等了很久了呀，相信正在观看直播的小伙伴们，现在也十分期待……”

　　“我也想和爸爸单独在一起拆礼物。”

　　丽丽眨着大眼睛，注视着爸爸和节目组的争执，突然开口说。

　　“丽丽！”

　　林修又惊又喜，几乎快被女儿的懂事感动得落泪了。他把礼物放在一旁，抱起丽丽，接连在她胖嘟嘟的小脸上连亲了两大口，然后转身对着镜头说：“很抱歉不能当着大家的面拆礼物，我和丽丽想共享一点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时光，相信这也将是我们两个人最美好的回忆……”

　　主持人低头想了一会儿，爽快地同意：“看来林爸爸和丽丽要一起守护自己的小秘密了，那么就让我们给他们父女留出一点点空间吧。摄影师关机，我们把空间让给林爸爸和丽丽——”

　　他一边说，一边指挥摄制组离开工作室，自己也跟着走了出去。林修十分感激，一直把主持人送到工作室门口，一个劲道歉：“实在对不起，耽误你们时间了。”

　　主持人笑着回答：“没事，只是换个拍摄顺序而已，您太客气了。一个小时怎么样？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再回来，把剩下抽奖部分拍完。”

　　林修连连道谢，一直目送节目组回到车上才关上门，额头抵着门板，长长地舒了口气。

　　终于……对付过去了。

　　他闭上眼睛，感到一阵晕眩。

　　“爸爸？”

　　女儿在身后叫他。

　　林修转过身，却在看到丽丽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吓呆了。

　　丽丽已经拆开了礼物盒。她把人头捧在手里，歪着脑袋，天真无邪地问：“爸爸，这是我的礼物吗？”

　　林修猛地扑过去，夺下丽丽手中人头，塞回礼盒中。

　　“不！你的礼物是……是……”

　　林修惊慌失措，突然看到一道光芒闪过。他顾不得多想，连忙把人头上的钻石发夹摘下来，戴到了丽丽的头上。

　　“这个发夹，才是爸爸送给你的礼物。”

　　丽丽摸着头上的发夹，却还是对礼盒里的人头充满好奇，她伸手想去触摸，一边问：“爸爸，这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林修满头大汗，慌乱把丽丽抱到一边，拼命解释，“这是一个硅胶模型，爸爸在剧组用过的。因为爸爸不会给女生挑礼物，所以就先戴到这个长头发上面，看看好不好看。”

　　“噢。”丽丽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礼盒中的人头，依旧满脸迷惑：“爸爸，她好像一个死人，我害怕。”

　　小孩子的直觉总是敏锐得叫人害怕。

　　林修心中狂跳，捧着丽丽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她不是死人。这只是一个人体模型，做得很像而已。”

　　他一边说，一边抱起丽丽，努力转移女儿的注意力：“不要惧怕死亡，人类的一切新生都从死亡中诞生，当你见到死亡，就应该知道这世上又有一个新生命出现。你要学会从更高，更大的格局上来看待这个世界，死亡是另一种方式的存在，人类个体有些有生有死，可是正是在这些生死之间，有些精神和信念才会生生不息的传递下去……”

　　下午3：50。

　　林修绞尽脑汁，滔滔不绝地“教育”了女儿半个多小时，终于成功让丽丽忘掉了这个人头。

　　下午4：14。

　　节目组回到工作室，完成了《爸爸在哪里》最后一部分拍摄。

　　下午5：10。

　　一天结束。林修带着丽丽回家，夜里悄悄到花园里挖了个深坑，把人头和礼盒一起埋在了树下。

　　问题解决，这一天晚上林修睡得很香。

　　第二日。

　　林修进到剪辑室，刚一推开门，就听见里面一阵熟悉的音乐声：

　　“老爸，老爸，你现在在哪里呀……”

　　《爸爸在哪里》节目组一共五位嘉宾，拍摄的时间彼此错开，其他嘉宾拍摄时，节目组会抓紧时间把拍摄完的粗剪先做出来。林修抬头扫了眼屏幕，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十分意外，拉过椅子坐下，问：“这么快后期就做出来了？”

　　导演带着耳机，跟着音乐的节奏摇头晃脑点着头：“先确定主题，你这一期有意思。”

　　林修问：“我的主题是什么？”

　　导演点了几下鼠标，大屏幕上，一幅巨大的特写缓缓从黑暗中浮现。

　　林修一抬头，脑袋里顿时“嗡”地一声，整个人都懵住了。

　　这是噩梦一样的场景。是林修永远不愿意再回顾的记忆。画面上，他的丽丽宝贝捧着人头，歪着脑袋，露出一副懵懂的神情。她手中的人头表情恬静，经过后期处理，圣洁纯美得仿佛沉睡的天使。画面下方，是一行闪闪发光的粗体字：传承信念，珍爱永生。

　　林修足足怔呆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指着特写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有这个？！那天明明……”

　　导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是室内摄像头照的啊，你忘了？最后一天有网络直播，你工作室里已经提前放好摄像头了。”

　　“什么！”

　　林修吓得跳了起来，指着屏幕问：“这，这些，都直播出去了？”

　　导演笑着点点头：“对，这一段太有意思了，谁都没想到你居然往礼盒里藏了个人头哈哈哈哈，真是天才的想法，你做真人秀绝对有天赋。这个片段一播出来，网络上就炸了，点击率蹭蹭网上涨，不信你开微博看看，哈哈哈哈哈。”

　　林修慌忙掏出手机，打开微博。他的帐号是团队维持的，平时他很少登陆，花费了一点时间才想起用户名和密码。

　　热搜第一条：#直男就不要送礼了#。

　　林修身上泛起了一阵寒意，半天说不出话来。导演在一旁眯着眼睛，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感到十分满意：“嗯，你别说，这个道具做得确实不错，质感神态都很逼真，尤其是这个宁静柔软的表情，和丽丽在一起，画面特别和谐。我觉得这个主题我们还可以再往深了挖一下，就强调传承，怎么样？生和死的传承，父母与儿女的传承，还有信念和爱的传承……”

　　林修的耳边响起了一阵轰鸣。他呆呆看着屏幕上的丽丽，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滴滴滴滴。”

　　电话铃突然响起。

　　林修木然接通了电话，一个陌生的号码。

　　“请问是林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冰冷阴沉的声音，“你把我的人头弄到哪里去了？”

　　林修瞬间僵住，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他强作镇定：“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冷冷的笑声。

　　“你听不懂没关系，我觉得，你女儿听得懂。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现在送到以下这个地址，还能见到你女儿一面。”

　　林修脑袋“嗡”地一声。

　　他慌忙冲出门，拦了辆出租就往家里赶，一边给安薇打电话：“安薇，丽丽呢？”

　　安薇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迷惑：“丽丽不是在你那里吗？早晨剧组的人来把她接走了，说要补几个镜头。”

　　林修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丽丽被绑架了。”

　　三个小时后。

　　花园灌木丛下。

　　林修拨开最后一层浮土，露出粉色礼盒的一角。

　　一股强烈的腐臭气味扑面而至，林修屏住呼吸，扶着礼盒底部，小心翼翼地把礼盒捧了出来。

　　“就是这个了。”

　　安薇红肿着眼睛，瞥了礼盒一眼，把视线移到了一旁。作为一名法医，她不需要再看，只凭气味，就确定了礼盒里的东西是什么。

　　林修拿出塑料袋，把礼盒装在里面，拎起来说：“走吧。”

　　安薇坐在地上没有动，她红着眼眶，突然掏出手机，翻找着电话号码：“我们得报警。我去找我的几个同事过来……”

　　“你疯了！”林修扑上前，打掉了安薇的手机，“丽丽在他们手里！一报警丽丽会有危险！”

　　安薇突然爆发，抬手扇了林修一个耳光：“你根本不是怕丽丽受伤，你是担心警察来影响你的名气！你根本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也不关心丽丽的死活，你只在乎你自己！你利用丽丽给自己赚流量，把我和丽丽曝光到媒体下，现在又害得她被人绑架，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你还只顾着你自己！你不配当爸爸！”

　　林修捂着脸，感到一阵愤怒。

　　“我没有！”他大喝一声，“我是想红，想赚钱，可我从来没想过利用你和丽丽！我一接戏就好几个月没法回家，丽丽已经四岁了，我从来没能陪过她！带她参加这个节目，我只是想和她多点相处时间！我想红又怎么了，你难道不也想重新进鉴定科吗？我工作再不顺，也没把脾气带到家里来，可你因为怀孕被调职，却把这一切都怪罪到我头上！”

　　安薇的眼睛里一下子充满了泪水。

　　“我不是因为被调职怪你。我是因为——是因为——”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了。接着，她倔强地一抹眼泪，轻声问：“她叫李秀儿，对不对？”

　　林修猛地愣住了。

　　“我……我……”

　　他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已经半年了。我一直知道。”安薇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我还想保留一点自尊，你不用和我解释。”

　　“不，我——”

　　林修猛地转身，大步走到安薇面前，抓着她肩膀大吼：“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只是个朋友！”

　　安薇使劲推开了他。两人拉扯了几下，突然“砰”地一声，林修手里的礼盒摔到了地上。

　　一个半腐烂的人头滚了出来。

　　安薇怔了怔，弯身探向人头的耳后。

　　“这个是什么？”

　　一个小小的金属装置从人头的耳后露了出来。

　　安薇拨开人头微微腐烂的皮肤，小心地把金属装置抽了出来。这是一个皮下嵌入式设备，从耳后植入，深藏在真皮层之下，要不是这会儿人头有些腐烂了，平时很难被人发现。

　　安薇将金属装置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了下。

　　“信号接收器。”

　　她低声喃喃自语。

　　接收器？！

　　两个人齐齐一震，猛地看向了彼此。

　　一个小时后。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不断闪烁的光点。

　　安薇把电脑音量调大，传来一阵丝丝的杂音。

　　两个人屏息静气地等待着。

　　“这套装置，我之前在局里见过。”安薇低声说，“那些到危险地区卧底的警察，皮下就会植入这种接收器，另一头发射器会伪装成纽扣啊发卡啊之类的小东西，可以拿来窃听，或者发射求救信号。”

　　安薇小心地调试着仪器，渐渐地，丝丝的声音越来越规律，过了一会儿，传出一个小女孩微弱的哭声：“妈妈……”

　　是丽丽！

　　林修和安薇的手一下子紧握到了一起。两人对视了一眼，安薇嘴唇颤抖着，“好像……是丽丽，为什么她会……”

　　林修已经明白了。

　　“是那个钻石发夹……人头上的。我给丽丽别到了头发上。”

　　安薇呼吸急促起来。

　　“有GPS 信号。”

　　她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编译着信号代码，屏幕上，一张又一张的地图，图标，数字窗口不停地弹出，很快占据了整个屏幕。

　　“呜……”小女孩的哭声还在持续着，“放了我吧……我不知道我爸爸在哪里……他不会来的，他怕影响工作……呜呜呜……”

　　林修双手抱头，听着丽丽的呜咽，眼睛红得快要滴血。

　　“找到了！”

　　安薇突然说。

　　一张本市地图展开在屏幕上，在光点闪烁的位置，标出了一个经纬度。

　　“丽丽就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光点移动起来，最后停在了郊区。

　　“看样子是一辆车。丽丽在车上。这里——”

　　安薇指着光点闪烁的位置：“这里就是那个地址，是一个废弃的土楼。”

　　林修点了点头。

　　“滴滴滴。”接收器里突然传出一阵电话铃声。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嗯，是的……现在在别人手上……是，我走得太突然，临时把东西放到了酒店冰箱里。没想到小王没上班，那间房被正常订了出去……嗯，我一直跟着呢，只是……有点麻烦。对方是个明星。是……我保证不会被任何人发现，您放心……是，已经处理干净了，只剩下头。嗯，好，我知道了。”

　　“滴。”仪器里再次转为丝丝的杂音。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林修蓦地起身，抱着礼盒就往外走。

　　“等一下！”安薇慌忙跟上，“我也去。”

　　“不，”林修站住了，“你去报警。”

　　他扶住了安薇的肩膀，低声说：“这已经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情了，叫你的同事们来吧。我去拖延时间，一旦确保丽丽安全，你们就出手……不用管我。”

　　安薇怔怔地看着林修，没有说话。

　　林修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安薇的头发，低声说：“李秀儿……是我的朋友。半年前她被人暗害，拍了不雅照，要她帮□□做事。我们一起开房，是在商量这个事怎么瞒过去。”

　　安薇呆住了。

　　“我爱你。一直是你，没有变过。可我确实不是一个好爸爸。”

　　林修红着眼睛微笑了一下，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一个小时后。

　　天色有些晚了。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马路边。车窗放下一道缝隙，露出男子冰冷的眼睛。

　　电话铃响起，传来林修的声音：“你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你送过来了。”

　　男人微点了点头。

　　“嗯。现在，进入工厂，上到三楼，你会看到一个椅子。坐在那里等，你会看到你的女儿。”

　　林修的声音紧张起来：“先让我听听丽丽的声音！”

　　男子轻笑一声，伸长手臂到后座，撕下丽丽嘴上的胶布，把手机递到丽丽嘴边。

　　丽丽立刻哭了起来。

　　“爸爸……你在哪里啊？呜呜呜呜爸爸来救我……”

　　“丽丽！丽丽你等着，爸爸马上就来了！丽丽——”

　　声音愕然而止，男人挂断电话，眯起眼睛远远看着林修进入废弃的楼房。他等了等，估算着时间差不多够了，就冷冷一笑，按下了手中的按钮。

　　“轰——”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响起。楼房突然崩塌，烟尘四起，几乎是在瞬间就坍塌成了一个大土堆。

　　震动感隐隐传来。男人降下车窗，眯起眼睛，欣赏着远处这场爆炸，直到尘埃落定，他确定周围没有目击者后，就发动汽车，带着哭泣的丽丽消失在夜色中。

　　“老板，是我。”

　　男人开车行使在郊区小道上，拨出了手里的电话。

　　“已经处理干净了。是，确认过，您放心，炸得粉身碎骨，一点证据都没留下。”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男人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好的，那就谢谢您了。对了，我这里有一个小女孩，您有兴趣吗？”

　　“……嗯，挺可爱的……好，我再另找人出手。好。”

　　男人挂断电话，转过头，看了丽丽一眼。

　　丽丽吓得不敢出声，豆大的眼泪一个劲往下掉。

　　“听话。”

　　男人回手拍了拍丽丽，语气非常和蔼，“叔叔给你听歌。”

　　他打开了广播，一阵快乐的旋律传了出来：“老爸，老爸，你在哪里呀，你是我的大树，有你我才能茁壮成长……”

　　“滴滴滴——”一阵强光突然打到男人脸上。一辆SUV疯狂地冲向了他。

　　男人下意识捂住了眼睛——

　　“砰！”

　　两辆车撞到了一起。巨大的冲击力将男人狠狠甩到方向盘上，安全气囊猛地弹出，又把男人狠狠压到座椅上。

　　男人彻底懵住了，黑暗中对面SUV上下来一个人，冲过来猛地拉开车门，狠狠一拳打在男人脸上。一拳又一拳，男人很快就不再挣扎了。

　　林修狠狠吐出嘴里的血水，摇摇晃晃地拉开后车门，把丽丽连拖带拽地拉出来，狠狠抱在怀里。

　　“宝贝！爸爸来了……”

　　他紧紧贴着丽丽的小脸，泪流满面。

　　丽丽呆了呆，才发现抱着他的人是爸爸。她搂住爸爸的脖子，终于放心地大声哭了起来。

　　远处，警笛响起，□□闪成一片。

　　一个月后。

　　《爸爸在哪里》真人秀节目如期上线，立刻成为最受欢迎的热播节目，节目组顺势推动影视改编，邀请五位明星嘉宾银幕重聚。

　　林修推掉了这次邀约，因为他要和安薇丽丽一起去夏威夷，度过一个快乐的假期。

　　安薇破译了信号发送器里的文档，发现了某个大人物涉嫌贩毒走私的关键性证据。警察设立了专项小组进行秘密调查，安薇如愿被调入鉴定科，负责这次秘密调查的证据鉴定部分。

　　人头的身份查出来了，她曾是一名关键线人，也是大人物的情妇。

　　绑架丽丽的男人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悄悄跑掉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机里被安装了窃听器。

　　林修的好朋友李秀儿成功解决了危机，当初想要潜规则她的幕后指使者，就是这位大人物。当然，这些事李秀儿不知道。

　　两个月后。

　　一份调查报告被送到了上级领导的办公桌上。内容涉及某个大人物勾结毒贩，教唆绑架杀人等等一系列罪名。上级领导紧急讨论后批示：反腐反黑，老虎苍蝇要一起打。

　　阳光明媚的一个早上。

　　大人物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轻啜着一杯黑咖啡。

　　最近他总是想起那个女孩。

　　他最宠爱的女人。

　　所以，后来发现她居然在偷偷收集证据，想要背叛自己的时候，他也最生气。

　　于是他把女孩的父母带过来，当着女孩面杀掉了。

　　还记得女孩那张愤怒的脸，大吼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可惜，他不信鬼。

　　他让手下把女孩带走处理掉，但是要求带回女孩的头。因为女孩那张脸实在是美丽。他想把它做成标本，提醒自己，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

　　结果那个无能的手下做事却出了岔子，差点出车祸死掉，女孩美丽的脑袋居然被忘在了酒店冰箱里，还被一个小明星捡到了，一番周折，最后也没能留下来。

　　大人物惋惜地叹了口气，再次想起女孩最后留下的遗言。

　　“你就算杀了我 ，我也不会放过你！我要生生世世纠缠你，直到看你下地狱！你可以杀掉我，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复仇，不死不休！”

　　呵呵。

　　大人物轻轻笑了笑，一口喝干了咖啡。

　　她已经消失在这个世上。灰飞烟灭，连一根毫毛都没有留下。悄无声息地，像一只蚂蚁那样被他碾死。没人在乎，更没人知道。

　　太阳渐渐升起。从房间的落地窗看出去，整个城市都匍匐在他脚下。

　　对面的摩天楼上，巨大的广告牌黯淡下来。旧广告撤下，新广告亮起。

　　大人物一抬眼，猛地僵住了。

　　巨幅海报缓缓降落。

　　那是爸爸在哪里的影视化海报，画面上，一个小女孩神情纯真，抱着一个人头。

　　他女人的头。

　　海报下方，两行粗体字体闪闪发光。

　　传承信念，珍爱永生。

　　远处，警笛声响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