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计庄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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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至今，流言蜚语都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特别是对于爱惜名声又颇有些江湖威望的人来说，那比往身上捅刀子更致命。
因为它诛心。
最近就有这样一桩事，如同强风过境一般在瑾州散播。
前计庄庄主计尤的相好沈屵，他其实是个断袖。
而且他‘断’谁不好，‘断’的还是计庄那个双腿有疾的少庄主，计献苗。身为计庄的独子，计尤唯一的儿子，少庄主今年十七却不曾娶妻，便是铁证。
计庄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如今庄里主事的人是沈屵，而计献苗这个儿八经的主人，却不理世事。
四大庄闻名天下，其中计庄是最有钱的那一个。如此大的家业，只要不是傻子，都不可能不闻不问。
唯一说得通的是，有的人他狼子野心。早年无名无分地跟计尤相好，计尤死后，又盯上了人家的儿子。
何其令人不耻，先前那温雅君子的做派，必然是装出来的，为的不过是计庄的家业财产……
如此种种流言，沈屵短短三天之内就听到了十几个不同的版本。还一个赛一个夸张，气得他差点维持不住谦谦君子的仪态。
而致使这些流言散播的罪魁祸首，眼下可算是让沈屵给查出来了。
“你在庄里玩婢女不够，偏生还要到翠荭苑去玩妓子。你玩也就算了，醉酒后还当众编排主子，我怎就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沈屵每说一句，鞭子就虎虎生风地打一下。
偏僻无人迹的小院儿里，只听得到鞭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李三铺被堵着嘴，被打得双眼翻白皮开肉绽，几乎要死过去。起先他还能哼哼两声，现在鞭子落下，身体只会随之抽抽两下。
沈屵不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一副要把人活活打死的架势。
可叹李三铺命不该绝，他亲兄弟李大郎在他快被打死之前，找到了他。
李大郎闯进来，他不敢去阻止沈屵挥鞭的手，只扑在李三铺身上，用自己的身板挡住落下的鞭子，“李仨儿这蠢货混账，主子您要打要骂都是应该的。但小人是这混账东西的哥哥，不能不管这狗东西！求主子开开恩，留他一条贱命吧！”
沈屵又连着李大郎也狠狠打了十几鞭子，才将染血的长鞭扔到地上，“行了，你们回去吧。”
语气之平静，丝毫听不出喜怒。
同一时间，计庄主宅。
这场风波中的另一个主人公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悠然自得地卧在美人榻上看闲书。
倏然间，有一道鬼魅似的身影从半开的窗外跳进屋里，转瞬就到了榻前。
“有门不走偏爱翻窗，这都什么毛病？”美人榻上的人抬眼打了个呵欠，“事情办得如何了？”
来人回道：“正如主子所料，姓沈的那边现在一团乱麻。按照主子的吩咐，前往蜀地的一应事宜已经打点妥当，咱们随时可以动身。”
但见他身着黑色劲装，身高腿长，然而一张挂着些许婴儿肥的脸更显年纪小，偏偏他还喜欢喜欢板着脸。
计献苗又打了个呵欠，放下手里的书，“既如此，那今晚便走吧。”
彩宝应了声是，然后又说：“咱们就这么走了，主子不留个信得过的人盯着，庄子里岂不就是沈屵一人的天下？”
“这几年一向如此，我在不在庄里有什么两样？”计献苗招手让彩宝过来扶他起身，“计家几代人的基业，也不是谁想吞就能一口吞下的，还看他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可是……”
“我隐忍不发筹谋了这么久，为的就是今日。眼下沈屵还没回过味来，但他也不是蠢货。”计献苗借力坐起身，忽然轻笑了一声，“现在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外面流言四起，你说如果计庄的少庄主这时候失踪了，会怎样？”
彩宝嘴唇抿得死紧，“我可以协同如意去刺杀他，主子委实不必为了这种人带累自己的名声。”
“计庄家大业大，可我如今信得过的只有你跟如意两个。”计献苗叹了口气，“刺杀说来容易，且不说他身边高手如云铁板一块，他自身武功与你俩只在毫厘之间，要杀他谈何容易？”
“沈屵此人素来心思缜密，比起我的名声，你们冒死去做没把握刺杀，才真的不划算。”
“我是一个商人，无利可图的买卖我可不做。”
计献苗说得轻巧，彩宝却默默红了眼眶。
他私心里觉得，主子说错了。
主与奴，怎能相提并论？
——
亥时，万籁俱寂。
有更夫一人拿锣一人执梆，走街串巷，“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已经安歇，可除了值夜的护庄巡防，仍有不眠之人。
一辆早就备于庄外的马车，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寂夜之中。
次日一早，计庄的下人们于厅中摆好了早膳，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夹雪。
碍于外头的流言，加之年关将至确实忙，沈屵已有好一阵没有去计献苗的院子了。但为免显得太过刻意落了痕迹，沈屵出门前仍如往常一样陪伴计献苗用早膳。
可今日一向准时的人迟迟不见踪迹，也不见遣下人来言语，沈屵也不知怎的，突然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他正打算派人去中萃轩询问，外头廊下忽然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沈先生，”来人面色沉凝地出现在厅门前，他进门唤了一声后，便直奔沈屵身边，压低了声音附耳道，“少庄主他留书出走了！”
沈屵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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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前面有个废弃的道观。”
计献苗在车里颠簸了一夜，虽也有停下来换马以及稍事休息的时候，但他这副久病之躯养尊处优惯了，又没有武功内力护身，反而比外头轮流驾车的彩宝与如意更疲惫。
然而计献苗并没有叫停，现在还不是时候。
“离垄城还有多远？”
“回主子的话，按现在的速度，不出意外入夜前就能抵达。”
“只是这样一路颠簸，您的身体……”
计献苗道：“我在车里，却是你俩要辛苦些。我们不必进城，垄城西南十二里外有个邱家村，去那儿。之后我们改道向北走，届时顺清河入粼江，坐船南下。”
邱家村？清河？粼江？
彩宝与如意面面相觑，主子从未出过远门，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然而他二人并未多言，只听命行事。
眼下年关将至，瑾州虽不是极北地区，但雨雪寒流也足可叫人吃不消。
不只是人，这么跑下去马也要受不了。即便是良驹，哪怕不死也要掉一层狠膘。
好在午后雪雨停歇，行路相对便宜了许多，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计献苗所说的邱家村。
邱家村约有三十几户人家，村子不大，但还算富足，地里的冬小麦都种上了，家家户户屋舍也算高大结实。
当然，这不能跟计献苗他家五进的院子比。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三十几户人家组成的村落，竟有一家相对来说规模不小的客舍。
二层的木楼，看上去约摸能有十来间客房。
计献苗见怪不怪，这家客栈是闻风楼的产业。闻风楼素有‘天下第一楼’之名，以贩卖消息立足于江湖，这等规模并不算什么。
旅途劳顿，如意去同店家交涉入住的一应事宜，彩宝则将计献苗抱上了随行带来的四轮车，推着他入了客栈。
计献苗面色有些苍白憔悴，他双腿行动不便，基本站立困难。
好在腿上旧疾也不是全然没有医治的可能。
而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
神医车虞子就在蜀地，可此等‘先知’之能，他没法、也不会去同任何人提及。
他们三人要了一间带有隔间的上房，如意安顿好车马后，又吩咐小二准备饭食以及热水。
计献苗身上难受，头脑也有些昏沉，但他依然强打起精神，待入住的一应事宜办妥之后，忽然朝柜台上抛了个锦囊，“风过不留痕。”
柜台后一直耷拉着眉眼的账房先生猛一抬眼，拾起锦囊打开迅速看了一眼，里边正躺着金灿灿三枚金叶子。
账房道：“一叶障目，三日为限。”
计献苗微微颔首，而后对顿住脚步的彩宝与如意道：“回房吧。”
比之外边，客栈里遮风挡雨，暖和了许多。
伙计首先送来了炭盆以及热水，计献苗沐浴过后，发冷的手脚终于暖和了起来，而热腾腾的饭食也送到了。
“客官，菜上齐了。有事随时吩咐，小的随时候着。”伙计说完，便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
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走远，如意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没想到如此一个小村落，竟有闻风楼的暗桩。若不是方才对的暗语，我竟毫无所察，主子是如何看出来的？”
彩宝也看向自家主子。
计献苗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指着旁边的凳子道：“一路辛苦，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一起用吧，节省时间早点休息，我们后半夜还要动身赶路。”
二人闻言当即惊得瞪大眼睛，摇头如同拨浪鼓，霎时间将疑问抛到了脑后。
“我不饿。”
“我也是。”
计献苗莞尔一笑，也不勉强，“我可不是在说笑，寅时便动身，你们动作最好快些。”
如意怔然中忽然想起了什么，急道：“对了，主子今日的药还未曾服用……”
说着，就要转身去翻行李。
计献苗阻止了他：“那药吃不吃都一个样，要好我早好了，何至于等到今日？药我没带，谁有那功夫去煎？就算你们俩有那耐心，我可一点也没有。这一路疲累，现下你们只管忙活自己的事，我这儿不必费心。”
如意惊道：“这如何使得？”
彩宝赞同点头。
“这如何使不得？”计献苗瞥了二人一眼，似笑非笑，“你们可别忘了，我那方子可是沈屵请来的大夫配的。”
二人惊后又是一愣，面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彩宝道：“我去找个大夫过来。”
“行了，这三十几户人家的村落能有什么好大夫。我早已悄悄停药好一阵儿了，现在不也没事？”
重活一次，往事尽藏于时间洪流，计献苗岂能不知他二人的忠心？
他叹了口气，又说：“我这一走，沈屵那厮估计也该觉察出味道来了。事已至此，等同于撕破了脸，他必定不会容我活着回去。想必他也清楚，我若回去，必是有了足够的把握，届时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我这病体残躯的，身家性命可都系于你二人身上，你们俩最好养足了精神，别弄出纰漏叫人有机可乘。”
“我等必不负庄主遗命，护主子周全！”
作者有话说第1章 计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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