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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别枝 ...


  •   萧琼之握着帐子的手一顿,向后退了半步,“娘娘。”

      女子双眸盈盈如月,映在男子沉沉的眸中,让他的眼底升起了一团薄薄的雾。

      ——不是说她已病重卧榻吗?

      他望了一眼正一手掀起帷帐的少女,对方的身段极为轻柔,脚步踩在地面上,却不发出什么声响。

      顷刻间,她便乖顺地敛着神色,朝他走来。

      萧欤不禁在心里暗暗发笑:

      自己这算是……被眼前之人算计了么?

      “深夜请叔父前来,实属冒昧。可嫔妾着实是再无旁的法子,加之事情危急,才出此下策。”不等他开口,女子又朝他弯身一福,“万分唐突,还望叔父见谅。”

      “不知娘娘这般,是为何?”

      他扫了一眼面前的女子,美人儿神色微倦,一双眼却仍是明亮的发紧。芙蓉面上,眼尾稍挑,一颗泪痣恰恰生在眼梢。

      更为她独添了几分妩媚动人。

      华枝知道萧欤是精明人,便不再拐弯抹角,“叔父今日进宫面圣,可是……可是为了华家一事?”

      “是。”男子垂手,神态自若。

      她将眼一敛,又是恭敬一揖:“感谢王爷为我华家出头,此份恩情,华枝定会永记于心。”

      “娘娘言重了。”见她欠身,萧欤下意识地想去扶,却又看着那女子突然抬了手,从枕下取出一方折得方方正正信封。

      他一怔,那人已将信封扬了扬,清落地唤了一句:“王爷。”

      萧欤瞧着她手上的那个信笺,眸光一闪。

      “这封家书,不知王爷可否替嫔妾送于家父前。”瞧着男人的神色,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言罢,又害怕那人会拒绝,将膝头一弯欲伏身跪下。

      女子的身形又轻又柔,微微垂于地面上,宛若一朵清雅而羞赧的莲,瞧得人不忍乱了神思。

      萧欤连忙上前,却又在碰到她雪臂的那一刹那猛地收回手,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恰是这两声咳嗽,掩去了他面上的不自然之色。

      指尖带了轻微的灼意,二指并一,他压抑住心中异样,夹住了那封信笺。

      华枝登即笑了开。

      萧欤抬眸瞧着那笑容,一颗心忽地就摇摆不定了。一个“好”字刚到嘴边,又骤然打了个弯儿:

      “敢问娘娘,是如何得知萧某会路过揽月亭?”

      揽月亭鲜少有人停走,且与萧欤出宫的方向背道而驰,如若他直接离宫,马车必定会从西门穿过,从而避开揽月亭。

      若华枝欲拦截他,也应该派侍女去西门等他。

      可她没有,她直接让瑶月从华春宫沿着向揽月亭的那条道儿,朝长生殿跑去。

      她叮嘱瑶月,只要路上遇到人,便向对方哭诉自家主子染了疾。

      仿若早就知道萧欤会这么询问,身披红罗的女子抿唇笑了,笑容寸寸从明眸舒展至眼尾,衬得她右眼角旁的那颗泪痣愈发妩媚。

      百转千回之际,只了了出声,却是极为轻柔的一个“赌”字。

      “赌?”

      “西门人多嘴杂,嫔妾当然不敢让瑶月去西门截下王爷。王爷深夜进宫,必是要去长生殿,而方才谭御史也恰恰在长生殿内,且滞留多时。”

      华枝知道,自己既然有求于萧欤,便要打消对方的所有疑虑。于是她便不再遮掩,“为何御史大人久久滞留于长生殿内呢?依着谭御史的性子,必然是他与陛下于殿中起了摩擦。”

      新帝的脾气华枝最了解不过了,而谭楷文的性子,华枝也从苏令明口中略知一二。

      “此刻王爷进殿面圣,事毕,陛下会让王爷带着御史大人一同退下。谭御史心中不快,若是想找王爷吐露,定要找个寂寥无人之地。”

      “那为何是揽月亭?”萧欤道。

      华枝摆摆头,“所以说,嫔妾是在赌。揽月亭距长生殿极近,谭御史若着急着倾诉,十有八九会与王爷前往亭中。若撞不见王爷,嫔妾还可以求助于御史大人,他回府时,必然要经过揽月亭这条路。”

      “御史大人深夜着急着面圣,又与殿下斗旋这么久,肯定是为了一件近日朝堂上极有争议的大事,那么这件事是什么呢?”

      只能是华家的事了。

      既然斗旋良久,谭楷文的立场便是与萧景明对立,如此看来,前者还是会帮助她们华家的。

      萧欤静静听着,将信件收于袖中,微垂着眼,不知是不是在赞赏她。

      华枝只听见对方淡淡一声:“娘娘倒是算得仔细。”

      萧欤还记得,见着华枝第一面时,对方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一身极为雅致的素色绸裙,立于一株方抽了芽的柳树下,转过面来,对自己舒展一笑。

      面容濯濯,两眼含着春光,明媚清澈。

      那时,他便猜想,她生得这般好看,定然是个分外伶俐的姑娘。

      而如今,恰恰也是这份伶俐聪慧,成为萧景明加害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整个后宫、整个大萧,都容不下她。

      华枝见对方将家书收好了,险险地松了一口气,刚准备言谢,却见萧欤突然开口。

      “娘娘又是如何笃定,臣会帮娘娘将这封家书送于华将军府内,而非告知陛下?”

      男子的声音中,泛着让人摸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华枝一怔,恰恰对上对方一双幽深的眸子,眸色晦暗莫辨。

      “也是赌。”

      萧欤虽顶着一个皇姓,可终究不是皇家的人。在萧景明眼中,他早已是眼中钉、肉中刺,那龙椅上的新帝在登基前没少给他使绊子,更罔论登基之后。

      况且……

      苏令明离京前曾告诉她,如若在宫中遭遇不测,定要想方设法求助于祁王,祁王也一定会帮她。

      当华枝想究其因时,对方却笑得一脸高深,不再言语了。

      令明与她为生死之交,她相信,他绝对不会骗她。

      闻言,萧欤眼中的墨色顷刻间便翻涌得乱了形,一种无法描述的情绪涌上心头,又被他一贯的冷静给压了下去。

      少时,他道:“娘娘今后,当如何打算?”

      萧景明已有斩杀华参、立孙玉桠为后之意。

      孙玉桠何人?那是与她异父异母的名义上的妹妹,是在华枝还身居太子妃之位时,与自己姐夫私通、陷害华家的好庶妹。

      “不知,”华枝静默了片刻,“不过王爷放心,若是嫔妾一日得势,定会报答王爷。若是失势,却仍能苟活于世,华枝也会倾尽所能,以报今日之恩。”

      萧欤一顿,竟愣愣地吐出一句话:“本王并非要你的报答。”

      末了,才惊觉自己已经失言,忙不迭地补充道:“本王希望娘娘一切安好,希望华将军、华家上下一切安好。”

      如此便好。
      如此便甚好。

      所幸,面前的女子当他是客气,只是抿唇轻轻笑了笑。这笑容又引得萧欤心中一阵怔意,转眼间,竟然让他询问出声来:

      “若是有人要带娘娘走呢?”

      话方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舌自尽。

      ——自己今天来华春宫,怎么就没带上脑子。

      华枝被他问得也是一愣,下意识地反问,“何人敢带我走?”

      她是将死之人,华家也已成为倾巢,若是有人公然救她,便是同当今圣上作对。

      想到这里,她心中生了一丝凄凉来。抬眸时,恰恰对上萧欤那一双阗黑的眼,他仿佛已静静打量了她许久。

      眸色深深。

      “罢了,”他突然移开脸,将那封家书又攥紧了些,“这封信,萧某一定想尽办法送于令尊前。”

      “多谢——”话还未离口,大门忽地一下就被人从外推了开。只见瑶月满脸泪渍,被人用帕子捂着嘴巴从门外拖了进来。

      “哟,你说这好巧不巧,我当只是小丫头深夜跑出去偷/腥儿。却没想到原来是正主在这儿暗度陈仓呐!”

      人未至,脂粉味儿先到。那尖利的声音,不是德嫔又是何人?

      萧欤睨来者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似是不愿同这位妇人计较,只是转身朝华枝一揖:“若娘娘再无旁的事,臣便告退了。”

      华枝轻轻点头。

      谁料,对方转眼间便扯住了萧欤的袖子,两眼朝他的袖口处望去:“王爷怎么这么着急要走,这袖子里藏了什么好东西,也让嫔妾见识见识呀!”

      言罢,竟也不顾着礼义廉耻,直直抖落起他的云袖起来。

      萧欤连忙往后退了半步,将袖子从她手中冷冷抽离,微微皱眉, “德嫔娘娘,请自重。”

      “自重?”德嫔笑颤了声,瞥了萧欤一眼,又抬脚走到华枝面前。

      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挑起了女子的下巴。

      逼着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王爷竟叫嫔妾自重?那王爷可否与这位华美人同嫔妾说说,这‘自重’二字,该当何解啊?”

      华枝没有抗拒对方的动作,反而眸色缓淡,静静地瞧着面前的女子。

      “今日,如若不是本宫恰巧撞见了华美人的丫头,殊不知——”

      “殊不知你们二人竟胆子大到,在皇宫中行这苟且之事!”

      华枝只觉搭在自己下巴处的那寸力道一松,只见德嫔身形一闪,又上前去拽住了萧欤的袖子。欲将其中藏匿之物,尽数抖落出来!

      不知为何,萧欤这下却未躲闪,他眸光清冷落于身前妇人之上,似是轻轻一嗤。

      “咣当”一声,有重物从他袖中落出,一下子砸于地面之上,吸引了所有在场之人的目光。

      华枝一见那物,眸光登即一变——从祁王袖中掉落出的是一把匕首,其上刻有一条游蟒,正是栩栩如生。

      德嫔一见此物,不由得怔了怔,“这是什么?”

      她刚想捡起这柄匕首,可瞥见其上的金纹游蟒时,心底里竟生起一股莫名的敬意,让她直接愣在了那里。

      “这是先皇钟爱之物,遗于祁王。”见着德嫔不认得那物,华枝淡淡出声,又抬眼向一旁的萧欤瞧去。男子一手微负,面色未变。

      华枝在心中暗数了几下,却见祁王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寡淡,似乎是懒得开口。她不由得暗暗腹诽道,此人真是能沉得住气。

      便转眼望瞧着德嫔眼中的疑惑,轻悠悠地开了口:“见此匕首犹见先皇。”

      那声音不紧不慢,却是掷地有声。

      ——见此匕首,犹见先皇。

      一瞬间,在场的所有宫人皆倒吸了一口气,忙不迭地伏下身形。

      德嫔更是一骇,面色“唰”地变得十分惨白。

      “将此物掷于地,更是对先皇的大不敬。”

      “大、大胆……”德嫔慌忙打断她的话,眼中的颤栗却是无法掩饰,“王爷,嫔妾不是有心弄掉这匕首的,这……”

      她瞧着安静躺于地面上的匕首,“咚”地一声跪了下去。

      萧欤扫了那还在打着哆嗦的妇人一眼,“将德嫔娘娘先带下去罢。”

      宫人不敢犯他,只得应是。

      “王爷。”风波稍平后,华枝袅袅弯腰,捡起柄金纹游蟒匕首,递到他面前。

      女子神色恭敬,眉目之间,恍如含着一道烟雨朦胧。

      萧欤瞧了瞧那匕首,却未接,只道:“此物,便留与娘娘保身。”

      “可……”

      不容她拒绝,对方已径直转了身子。他生得好看,身形亦是肃肃如松,衣袖摆动间,又平白添了几分魏晋之韵。

      这让华枝的脑海中兀地浮现上京城女子常说的一句话来。

      金风玉露人间致,不如嫁琼之。

      窗外的月色正清拓,男子也正迈着步子,朝宫门外走去。

      他穿着最为尊贵的朝服,深紫色的衣袂上绣着一道烫金横襕。大萧以明黄色为尊,紫色次之,依次又是绯、绿、青。除了服明黄色的皇帝,整个大萧,最为尊贵的男人便是他萧琼之。

      华枝握着那沉甸甸的金纹游蟒匕首,看着萧欤的身形慢慢隐入一片月色之中。

      不知为何,此时的月牙儿低垂,还有些发昏。细细一瞧,原是被乌云遮盖,密密麻麻的黑云攀上月梢。

      萧欤这边方走出宫门,身后的侍从就忍不住问:“王爷,那德嫔……”

      男子顿住脚步,歪头略一思忖,“德嫔不敬先皇所赐之物,蔑视皇威,即刻伏诛。”

      夏季多雨,怕是又要变天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忙完啦,开始日更模式,以后就是日更日更日更,撒糖撒糖撒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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