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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番外三 神女有梦 ...

  •   一眼万年是什么模样,张琪瑛永远记得。
      这惊鸿一瞥,便决定了她的一生。
      马孟起躺在床榻,苍白的面容上皆是温润的笑意。
      马岱坐在一旁,死死的抓住兄长的手,泪水也不断的下落。
      “哭什么。”马孟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叹息道,“人啊,总有这一天。”
      张琪瑛颤巍巍摆好灯,跪下颤抖着哭道:“这是我让果儿从丞相府拿来的七星灯,侯爷,没事的,我可以的。”
      “琪瑛,你过来。”马孟起招手道,让堂弟将他扶起一点。
      “等等,再等等。”
      “我说不必,你过来,我不会要的。”
      张琪瑛充耳不闻,不断颤抖的手却一直在点着灯。
      这是禁忌之物,师兄一直不肯给她。
      燃则生,灭则死。
      缓缓燃起的灯芯在这密闭的屋内遽然熄灭。
      她无措的放下烛火,捂着脸哭了起来。
      若是点都点不燃,那又该如何?
      “若是七星当真可以续命,当年在白帝城便已经燃烧了。”马孟起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丝毫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
      “帝星不可续,昭烈帝的命数七星灯也救不了。”张琪瑛哑声道,“这是师傅给师兄的宝物,一定可以的。”
      “孔明留着必有用,你怎可为我偷来。”马孟起摇头道,“况且,续命改命一法,我不会再用了。”
      从来都没有白白的便宜,他不能害了张琪瑛。
      “丫头啊,我记得当年我找你退婚的时候就说过,我当初是真的想过杀了你的。若不是忌惮你师傅,你早就是个死人了。”他望着张琪瑛的眼中满是怜惜,“别傻了,我不值得。”
      他一个天煞孤星,满手血债,何德何能让一个神女为了他逆天而为。
      “哪怕一天,两天,我也想试试。”张琪瑛抿唇,颤抖着说道,“赵将军想必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了,你要等他回来啊。”
      马孟起怔了怔,随后温柔笑道:“不必了,等不到……也挺好的。”
      “我啊,不想再看他哭了,太难看了。”他是笑着说的,眼里却泛着泪光。
      马岱别过头,轻轻擦拭着眼泪。
      张琪瑛坐在地上,抬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荆州。那时候想啊,他真欠揍,童渊也真是没眼光,选了一个绣花枕头做关门弟子也不选择我。”他笑着回想,从初见到别离,一幕幕场景都在他眼前浮现。
      “西凉授艺,长安共盟。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有了他。还记得在蔡府那日,我在情急之下为了瞒过吕布的突袭,说王图霸业也好,江山如画也罢,说不能与他共享,便不要也罢。果然啊,一语成谶。”为了这个人,他自己的性命都能舍弃。
      “琪瑛,你跟我说那一句‘永坠地狱,不遇你’,在翼城那时我真的恨不得死了痛快。后来啊,你告诉我,那一句话是你师傅带给我的,而不是昏迷不醒的他时,我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后来我问他,他笑着摇头说他根本不信我会引胡乱华,屠城灭族。回想起来,从来都是我不信他,而导致了种种祸端。”
      “我少不更事,胡搅蛮缠,口口声声说着爱,却不知给他惹了多少麻烦,陷他于险境,他还是愿意与我在一起。”
      “我威逼利诱,囚他于府,心中想的他不过是利用我,混账事一件接着一件,他也未曾恼我。”
      “我历经巨变,家破人亡,从独霸一方的西凉之主变成空有虚名的骠骑将军。自私懦弱的要与他了断,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过我。”
      马孟起笑了笑,眼中都是缱绻情意。
      “明明差不多年纪,一直以来,却都是他在包容着我,陪着我真正的长大。我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我早一般成熟该多好,他该少受多少委屈。”
      “如今知道,我要先一步而去,我心里倒是挺高兴的。”
      “我会比他年长,会比他成熟。下辈子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便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也有足够好的性情陪着他。”
      “你们告诉他,十年,二十年,多少年也好,我等着他,让他别急,慢点再来找我。”他咳嗽了两声,声音逐渐沙哑起来。
      马岱将兄长抱紧了些,哑声哭道:“会的,无论多久,赵将军都会来找你的。”
      马孟起靠在弟弟肩上,顿了顿轻笑道:“算了,随他吧。这些年来,他几天不见我,就会暗暗的生气,心烦意乱的折腾其他人,还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我是不敢拆穿他了,怕他面子上挂不住反而折腾我。”
      “我不在了,他一个人该怎么过?”他喃喃道,“在军营里忘了时间,不按时吃饭,整天恨不得跟啮铁兽滚在一起靠着睡觉,你们说,没有我看管着他,他怎么办?没有我给他兜着家底,填补钱财,就他乐善好施的模样,他那点俸禄根本不够他败的。”
      马岱咬着牙,重重说道:“没事,马家钱多,他败多少,我补多少。”
      马孟起眼眶也发热起来,似乎有滚烫的东西涌了出来:“我放不下他,放不下心来。”
      哪怕说的再好听,内心深处的不舍又岂是三言两语能了断得下的。
      “不行,他可喜欢我这张脸了。多少次惹他生气,他都是看着这张脸下不去手罢了。若我下辈子比他大得太多,他看不上我了怎么办?”他茫然起来,整个人仓皇无措起来,“我想要他陪着我,陪着我。可是,我也想他好好活着,又怕他活的不好。”
      “大哥……”马岱止不住哭着叫道。
      滚烫的泪水打在马孟起脸上,将他在无边的恐慌与困扰中拉了回来。
      他叹了口气,握住了弟弟的手,望向瘫坐在地上张琪瑛,轻轻唤道:“琪瑛,替我取笔墨来。”
      “好……”张琪瑛颤抖着应道。
      “我拿不动笔了,我说,你帮我写吧。”他淡淡道。
      往昔一杆银枪,力拔山兮的斄乡侯,淡然的说出自己已经拿不动笔。
      张琪瑛握住笔,墨还未研,泪水就打湿了宣纸。
      她擦了擦泪水,仰着头换了张纸,颤声叫道:“侯爷说吧,琪瑛记着。”
      马孟起空洞的看着前方,缓缓开口道:
      “臣门宗二百馀口,为曹贼所诛略尽,惟有从弟岱,当为微宗血食之继,深讬陛下,馀无复言。”
      短短三十五字,张琪瑛用了全身的力气书写。
      惟有一弟,馀无复言……
      “大哥……”马岱整个人都在发抖,咬紧牙关不断的落泪。
      “这么大岁数了。哭什么。”马孟起带着笑意说道,“你也该,独当一面了。以后跟着子龙,跟着丞相,听话知不知道?”再也没有马家,没有我护着你了啊……
      他叹息一声:“阿岱,就将我葬在这里吧。这里,对着西凉。”
      “生时,我没能做一个像模像样的西凉之主,没能做一个好兄长护着阿鹭。”
      “以后啊,我想要看着西凉,陪着阿鹭。”
      马孟起剧烈的咳嗽着,喉咙的疼痛让他说话也愈加艰难起来。
      “侯爷。”
      “大哥!”
      马孟起摆摆手,心知已经到了极限。
      “我前半生飞扬跋扈,傲笑天下。偏偏命中注定,天煞孤星,满身血债。如今家破人亡,至死也不能回到西凉。”
      “忿忿不平也好,血海深仇也罢,如今我也不会再想。”
      “我这一生,得到了他的爱,还能有什么遗憾的?”
      “阿岱,替我跟他说一句——好好照顾自己,无论多久,我等他。”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苍白的面容再无波动,陷入了永久的沉睡之中。
      马岱再也哭不出声来,死死的抱住了兄长。
      张琪瑛趴在床边,俯着身子无声的抽泣。
      斄乡侯薨,葬于定军山下,汉江河旁。
      汉军回朝时,诸葛丞相领三军祭拜。
      张琪瑛一身白衣,静静地看着众将。
      在所有人跪下时,有一个陌生的白袍将军一动不动,眸中泛着冷意。
      在所有人起身时,有一人跪在地上,迟缓了片刻才被马岱扶着起来。
      “赵将军……”马岱哑声叫道。
      张琪瑛不敢再看,抹了眼角的泪水,转身离去。
      她沿着汉江,渺无目的的走着。
      不知走了多远,她才停了下来,停在了观子山上。
      她坐在了山顶,任由着寒风吹着她苍白的面颊。
      “我追了你十里地了,张琪瑛。”
      身后冷淡的声音响起,辨不清喜怒。
      张琪瑛没有回头,轻笑着答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诸葛亮缓缓走近,停在了她的身后。
      “张琪瑛,你说我怎么来了?”
      张琪瑛歪了歪头,指着北方笑着道:“师兄,我是在那里遇到他的。白袍白马,一眼万年,我知道……”
      “张琪瑛!”诸葛亮怒不可遏,跪了下来抓住她的肩头,逼得她正视着自己。
      “你动了七星灯!”
      张琪瑛垂下眼睑,低低道:“师兄,不必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张琪瑛,你傻不傻。”诸葛亮叹道。
      犹如当年,得知赵云借运改命。
      愤怒之下,是深深的无奈。
      “我知道的,祈襄之法,若续的不是自己的命数,只要一动法器,无论成败,做法之人必遭反噬。”张琪瑛仰头,笑着道,“我知道的,可是我,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啊。”
      “师兄,从我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了我自己的结局。这是我的劫,我过不去的。”
      “从我当年写信给你借七星灯时,我便知道了,终有一日我会用到它。”
      “师兄,我不喜欢他了,真的不喜欢了。我张琪瑛再傻,也不至于扒着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别人的断袖不放。”她捂着脸,终于哭出了声,“可我,真的想看着他好好的,和赵师兄好好的。”
      “傻丫头。”诸葛亮摇头,斥责道,“你怎这般愚昧?一个出世之人,好好的道行,性命都拼着不要了吗?”
      “师兄,你何尝不是?”
      “我真的很羡慕你,羡慕赵师兄,无所畏惧任心而为。”
      “你说,出世有什么好?断七情斩六欲,看着至亲至爱一个个离去,徒徒窥得天机却无力回天。”
      “这般过着日子,还不如你们,痛痛快快在这世间活上一场!”
      张琪瑛站了起来,用衣角拭去眼角泪水,笑着对诸葛亮道:“我只是……由着自己心意堵上了一把啊。是输是赢,是生是死,已经不重要了。”
      “只有这样,我才真正觉得,我张琪瑛真实的活过。”
      随着风的吹动,白衣女子秀发飘散,整个人如同要羽化登仙了一般。
      诸葛亮张张嘴,再也说不出斥责的话语。
      “也罢,我管不了你。”他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他何尝不是逆天而为,从踏出南阳开始,便下了一个与天搏命的赌注。
      是成是败,是生是死,他也回不了头。
      他本就没有资格斥责琪瑛。
      “师兄。”张琪瑛叫道。
      诸葛亮顿了顿,停住了脚步。
      “我死之后,你就将我葬在这里。十里地,隔着汉江,不远不近。”她笑着道,“你别隔远了,隔远了我看不见他,我要生你气了。也别太近了,太近了他会不高兴。”
      她始终带着笑意,轻飘飘的将遗言说了出来。
      诸葛亮没有答话,脚下的步伐更快了起来。
      可张琪瑛知道,师兄听进去了。
      她抬头,看着带着暖意的夕阳,嘴角勾勒出笑意。
      爱与不爱,早已不重要。
      是马孟起让她,活的更像一个人。
      而不是从小修道,一板一眼都按出世之人活着的仙人。
      神女有梦,将军无心。
      她的结局,她并不畏惧。
      汉水南有女郎山,女郎山上女郎冢。
      隔江相望马公祠。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个我还没想好从谁的角度写……
    拿刀的放放,想想我开始准备be
    本来准备所有的解释云妹都没有给萌起 萌起带着遗憾 想着云妹下辈子不会找他 孤独的死去
    现在回想 这样没有遗憾是不是很甜了!
    (抱走萌起白银狮子掩心甲开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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