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三表姐

23、312 萧楠的方案（上）

　　萧楠忽然忙起来。其实大部分员工不太清楚她在忙什么，只是原先萧楠的办公室比较冷清，没什么人来。但有一天，大家看到叶少权和胡玲都来了萧楠的办公室。集团财务总监胡玲和地产总经理蔡学兵是黄家栋的左膀右臂，叶大秘更是黄家栋的心腹。所有人都想，大小姐不再是件摆设了。

　　然而几天过去，并没有见到任何任命。叶大秘和胡玲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财务部的任经理和总裁办的唐大姐——那这就是已经开始具体工作了，但大家都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有人逮住机会问任经理：“你们这是有什么项目吗？”

　　任经理肩负全集团日常财务工作的重任，此时忙得头都抬不起来，自顾盯着电脑，也不看来人：“我哪里知道，我就提供些数据。”

　　提供哪些数据？来人就不好问了。

　　唐大姐一向人缘好，每天都笑呵呵的，她则说：“我就是帮忙提供公司文件，谈不上参与项目。对，就是日常的。”

　　难道大小姐以后是做内部管理一类？大家纷纷猜测。

　　当然，任经理和唐大姐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于是众人又见萧楠办公室外的大间多了一人占了一个隔断。这人看着年纪不大，个子不高，和大多数人一样的深蓝或黑色成套西服，穿他身上哪儿哪儿都不合身似得，垮垮的没什么样子。就连一副黑边眼镜也给他戴的好像大了一圈。头发并不是精干的寸头，却没有精心梳理过，略有些凌乱。

　　众人听见唐大姐叫他小潘。有心人再一查，发现这人在天泽集团设立前就进公司了，只是人事关系虽在天泽集团，但一直借调在药业，是个有些资历的老员工！

　　其实在集团混过两年的，都能觉出这两年除了黄家栋这一系，其余如蒋文武和蒋斌，都有些边缘化。但萧楠是不同的——毕竟是黄耀祖亲生的，虽然不姓“黄”，但是姓“萧”啊——谁不知道天泽是怎么起家的呢！

　　有些人自觉进不了黄家栋嫡系的，自从萧楠来后，也不是没想过剑走偏锋。可萧楠一来就去了药业，回来一直也不知在做什么，大家没摸透，不好轻举妄动。谁知她自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挖出这么个人。

　　“真跟挖土豆似得！”小贞跟萧楠说，“这个潘立湘一看就是下面来星城的，在集团这么些年一点都不显，你怎么挖出来的？”

　　“爷爷说起过他。”萧楠说得轻描淡写。

　　说这话时小贞正躺在沙发上，头枕在萧楠腿上。她刚洗完头，一头海藻似的长发散落在萧楠腿上。萧楠一手拿着一份材料看，一手有意无意地拨弄小贞的头发。

　　“不过你说的还真挺形象，确实像个土豆！”萧楠说，“不起眼的很，灰头土脑埋在土里，一旦挖出来，好用的很，煎炸蒸炒样样行！”

　　“呵，这么厉害？”小贞不过闲聊，没想到萧楠对潘立湘评价如此高。

　　“其实也还好，”萧楠笑，“他特点比较突出吧，太老实，只知道埋头干活——当然，这样的人也不少。但他还挺有钻研精神，电子表格被他研究得透透的……”

　　“就电子表格啊……就那个Excel？”小贞有些不屑。

　　“呵，大家可不和你一个想法，所以他才一直被埋着。”萧楠说着，干脆放下了手里的材料，“虽说电子表格只是个辅助工具，但有时辅助工具有了质的变化，事情就会不一样。

　　“比如吧，远的如马镫，近的从冷兵器到枪支。发生了这种变化，无论将军再怎么能干也是没有办法的吧？”
　　“可这个什么Excel也不是什么独门秘籍，谁都可以用的，别人怎么不知道用呢？”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对工作有这样高要求。有的应付了事，有的认真完成。可小潘真是其中为数不多，还肯思考的。不满足于只做个账，于是就自己开始琢磨财务数据，于是要借助工具，于是开始学习电子表格，于是发现原来数据还可以分析到这种程度。”

　　“我可是说你一天到晚的电脑前摆弄这些数字，是在分析这个？”

　　“呵呵，我这次可不仅要分析，还要从这些数据中发明出个逻辑来。”

　　这个小贞听她说起过，从数据中整理出一个逻辑，把药业卖掉。不过这些如小贞就是天方夜谭。

　　小贞微微抬头，看着萧楠：“潘土豆那么个老实头，能配合你？”

　　“我又不说假话，事情都是真的，只是怎么引导的问题了……”

　　小贞叹口气：“你这真一忙起来，我也不方便去你办公室喝咖啡了。”

　　叶少权给萧楠的办公室配了咖啡机。萧楠一开始在药业上班，后来回集团也不常上班。小贞回公司就常常自己去萧楠办公室泡杯咖啡。不光自己泡，还光明正大冲个五杯十杯的给她的同事们。其实小贞并没多爱喝咖啡，就是新鲜，好玩。

　　说到这个，萧楠想起来：“你们可没少喝，咖啡粉哪来的？”

　　“那可是叶大秘亲自采购呢！没了就加上，从来不断的！”

　　萧楠笑：“买个咖啡粉也要他亲自去吗？”——叶少权虽是秘书，但也是黄家栋的身边人，不少人上赶着的。

　　“工作他倒是都交出去了，也只有买咖啡这种事情亲自上！”小贞一点也不客气。

　　萧楠点点头：“也是，他实在不太聪明，只有在这方面下功夫。”

　　小贞一直自认智商不高，叶少权是为数不多的，连她也觉着笨的人。包括黄家栋在内，人家无论说什么他都没有直接的反应，“嗯嗯，啊啊”一阵。小贞一开始觉着这人城府深，为人谨慎。后来才慢慢知道，城府深是真的，但主要是因为很多事情他确实一时想不明白，脑子转得慢。

　　如现在做黄家栋的大秘这么久了，日常生活的服务是不在话下，其余只要涉及到一丁点公司业务，他基本都做不来——全都扔给唐大姐他们。

　　“黄家栋似乎还要把他放到部门去当经理呢。”小贞说，“哎，不过手下有人就行，也不用他亲自干。”

　　“那可不是这样，”萧楠不以为然，“一把手虽不要亲自干活，但须有决断。他这样的，如在国企还可以混混，在天泽就不可能了。”

　　萧楠顺着自己思路继续说：“无论放到哪个业务部门，别说做不出成绩，摊都守不住也是有可能的。以后需得把他从业务部门先调离，放到一个不重要的岗位上，比如说……办公室？然后再一步步边缘化……”

　　“嗐，你操心那么远干啥，咱们到时还不一定在天泽呢！”小贞不耐烦说这些。她一条腿搭在另一只腿上，勾着脚轻轻晃着，闭了眼睛。

　　萧楠却被她说得一怔，不在天泽了吗？她捋着小贞头发的手慢慢停了下来，自己却不知道。小贞觉察到什么，也没动，略抬眼看了看萧楠——她眼睛离开了材料，看着前方，却没有焦距，不知在想什么。

　　小贞忽然想起自己工作后，劝妈妈退休时，妈妈说的：“哪里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

　　叶少权打了好几个喷嚏——感冒了，但他今天必须按时到公司——大小姐那儿的咖啡粉快断了。

　　他到公司时，小贞已经在了——如不跟着黄家栋，小贞就会早起晨练，一般到公司都很早。他精神头不太好，见到小贞只点头招呼，小贞却笑眯眯看着他，大声说了句：“早！”

　　他到自己办公桌旁，放下公文包和一个纸袋，又从纸袋里掏出一包方方正正的东西。小贞早已窜到他桌前，两肘架在挡板上，还是笑眯眯的。

　　叶少权不知她要干什么，愣愣看着她。

　　“叶大秘，咖啡粉我帮你拿去萧楠办公室呗！”说着就不客气地伸手拿过那包咖啡粉。

　　叶少权有些发懵。小贞看他呆愣愣的样子，补充说：“老板他们今天家庭活动，大概一天都不会来了。”

　　说着拿着咖啡粉就冲将出去，嘴里还念叨：“又有咖啡喝了！”迎面撞上来上班的不知谁，也不停，径自走了。

　　被撞那人“哎，哎”抗议了两声，小贞头都不回。他无法，进到办公室看见叶少权，立马笑脸相迎：“叶大秘早啊！”

　　叶少权仍然很难受，也只点点头。

　　那人又忿忿不平地“哼”了一声：“不就是大小姐的同学吗，一天到晚往那边蹭，生怕谁不知道似的！其实我看也未必多熟，不然她怎么专挑大小姐不在的时候去呢？要攀高枝儿也要掂量下自己……哎，叶大秘，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叶少权只点头附和，有气无力的样子，那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又赶紧嘘寒问暖：“感冒了？吃药没？不然回去歇着？”

　　叶少权应付两句，心里想：什么家庭活动呢？自己竟没有印象。兴许是临时决定？如果真如此，那倒刚好，自己可以找个地儿稍微歇一下。

　　所谓的家庭活动是托词。萧楠和黄耀祖父子都在家里黄耀祖书房。萧楠的意思，这档口正儿八经往会议室一坐，没事儿别人也觉得有事儿。

　　“没有这么严重吧？”黄家栋问。

　　“不管成不成，反正我可不想让人知道是我的主意。”萧楠说话一向直接。

　　“行吧，”黄耀祖说，“那你说说你什么主意。”

　　“我从头说吧。”萧楠看看坐在办公桌前的黄耀祖和黄家栋。她自己毫不客气地坐在办公桌后的正位上，面前摆了个小小的笔记本电脑。办公桌一侧的白墙前放了个落地的白色幕布，对面墙上高高的吊着投影仪。这个投影仪显然是装修时就预埋好了线，另一侧的端头从大办公桌下探出头来，就接在萧楠的笔记本电脑上。

　　投影仪已经打开，投在幕布上的却不是常见的PPT，而是一个excel表格，上边是个简单的表格，长长的不知多少列，标注着年份。行数不多，就是“历年预收、预付、应付余额、经营性现金流”，下边是一张折线图，用四根线条标注了这些年天泽药业这几个科目的余额。

　　“关于天泽的上市方案，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就业务来说，天泽药业单独上市是最优的。”

　　萧楠开门见山，大小黄都没吭声。

　　“不过，咱们看看这个。”她说着用手里的激光笔在整个页面上划了个圈，“这是药业的一些财务数据。”

　　黄家栋看了下，应收账款数据变化并不大，应付也基本保持稳定，预收账款和预付账款这几年却是逐年减少。

　　黄耀祖看了看，也询问地看向萧楠。

　　“我不是去药业上了几天班嘛，账虽接触不到，表是能看到的。”萧楠说——大家都知道，萧楠在药业是属于上市筹备组——严沁芳作风再硬朗也不可能让她去财务部的，“我去了就发现，药业的利润表十分标准——毛利率也好，净利率也好，都是典型的一个中型规模的药业上市公司标准。

　　“开了几次会，发现药业财务确实规范，会计师也觉得十分省力。我知道药业无论会计电算化还是外部审计都是早就开始的了，本来以为是因为药业与集团的关系导致如此——说白了，严沁芳为了让人挑不出毛病，在财务方面就格外正规些。刚好遇到上市也算歪打正着，所以我也没多想。

　　“其实也是凑巧，那天碰到他们财务部的潘立湘，小潘——他人事关系一直在商贸，居然是天泽集团成立筹备组的成员，工作完成后就借调到药业财务部，一直在药业工作。”

　　黄家栋这才想起来，筹备工作完成后，严沁芳是问他要过一个人。他不太记得是谁了，现在才知道是这个潘立湘。但他记得人是从商贸财务部调的，调动时也只有负责人事的办公室打电话问了句他，财务根本没反应，应该也不是个必不可少的。

　　“这个小潘为什么关系一直在商贸呢？”黄家栋忍不住问。

　　“好像是因为星城户口的问题。”萧楠说。

　　那这就说得通，药业的注册地是在益阳的。

　　萧楠继续说：“这个小潘挺有意思，专业厉害，为人又特别老实。安心在药业财务做普通员工，只钻研自己那Excel……”

　　“话说回来，那天是等星财证券的来讨论药业上市方案……”萧楠说着冲黄家栋笑笑。

　　黄家栋也笑一笑，并不介意的样子。

　　“谁知他们团队在外地出差，飞机晚点了。下班了，有的人去吃饭了，我和小潘都没去，就在会议室聊了聊。”

　　萧楠没说的是，自己是吃不下，小潘则是为了节省带了饭——这谈话是在浓浓的腊肉味道中进行的。

　　“萧经理，我觉得严总真是很厉害。”当时小潘嚼着菜如是说，“这种OTC产品，她当年就能预收卖货！”

　　萧楠每想到这里就能闻到那股子腊味和蒜苗的混合味道。她不由得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不知为什么，个个都觉得她喜欢喝咖啡，阿姨也是。黄耀祖和黄家栋两人都是一人一个茶缸子放在桌上，自己电脑边却是阿姨倒的咖啡——还是专门的咖啡杯，带着托盘。

　　“小潘当时无意中提起药业的预收账款问题。”萧楠说。

　　“预收账款能有什么问题？”黄家栋脱口而出，黄耀祖则是一直没吭声。

　　先收钱，再出货，这是每个企业梦寐以求的。黄家栋和中介机构打交道这么些次，也明白他们最看重的是应收。应收账款是虚增销售作假最常用的科目。先把钱收进来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预收账款则是民营企业为了合理避税，调节年度利润采取的手段——比如把当年的利润调整到下一年，做出业绩节节攀升的态势。

　　要说严沁芳为了避税，或者为了防止今后万一有不好的年景，拖延确认收入，这是难免的。但药业始终是集团的，无论怎么拖延，最后总是要确认的。这种程度的财务避险谁都会做，黄家栋知道药业有预收账款的余额，但不认为这构成问题。

　　萧楠知道他言下之意，说：“预收当然也正常，但一个是太多了，一个是太规律了。”

　　天泽集团虽说成立已经七年，也有集团层面的财务核算，但不过是一个汇总而已，说不上对子公司有任何统筹。这也是天泽集团的业务决定的——几块主要业务都是各自为政，药业是严沁芳，天泽学校是蒋文武，地产是老板直接负责。剩下的商贸等小公司年年不过混日子。

　　再说几块大业务行业跨度大，发展程度也不一样，没有什么共性。天泽集团一直延续原来萧司令时的做法，老板与各个公司根据实际情况单独制订下一年度计划，从来没有下过年年攀升的利润指标。合理避税，为今后做打算可以，但这是有限度的。

　　“先是太多了引起我的注意，”萧楠说，“小潘当时一说，我也觉得奇怪，就去看了看，发现还真是这样。比如天泽集团成立那年，预收账款能占到当年营业收入的10%。”

　　“这个比例很高吗？”黄耀祖这时问了一句。

　　“高的。”萧楠说，“因为预收账款在表里显示的是年底的余额，如果真是销售预付款，那在一年中发生的金额起码是这个数字的2-3倍——药业生产的并不是长周期产品，周转率比较高。小潘的看法是，一个核心技术……嗯……有限的OTC药类，这些预收有些打眼的。并且随着营业收入的不断增加，这个预收账款也同步增加。小潘的话说，这严总销售太厉害了一点。

　　“当然，凡事无绝对，我也并不能因此判断什么，不过这确实引起了我的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到此处，黄家栋总觉得她似乎看了自己一眼，而黄耀祖也往自己这里瞟了一眼。

　　“我就翻了下药业的账——不是药业直接给的。药业会计电算化上得早，小潘这家伙把药业的电子账全都下载下来，当作原始数据，研究自己的Excel——我是从小潘电脑上拷出来的。”

　　萧楠继续说：“这一翻，还是很有收获的。首先，如果真是销售预付款，那如刚才说的，在年中选取一些时间点，预收账款的结余应该和年底数字相差不大——换句话说，这个数字应该是相对稳定的——或者说，周期性稳定。”

　　黄耀祖和黄家栋都点头。

　　“可药业不是。药业的预收账款都是在一年中慢慢累积，越来越多。上一年的预收在下一年的上半年会锐减——表面看是确认为收入，但这和上半年出货又对不上。于是，我又算了一下经营现金流。

　　“如果真是预收卖货，经营性现金流净额应该大于利润的。但事实又不是这样。总之，就是收的货款、出货和现金流对不上——嗯……看这个表。”

　　萧楠操作电脑，换了一个工作表，满满的金额数字和百分比数字。她继续说：“我觉得不对，但没想明白为什么。我记起原来的MD说过，没有办法就用笨办法。

　　“我找不出问题，只好进行data digging——就是数据挖掘。”萧楠说着一边操作鼠标将表格往下拉一边说，“我将平衡表……额，资产负债表，”她还有些外资投行的习惯，“每一年末的余额都进行了两两对比……”

　　黄家栋觉得这表格似乎无穷无尽。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这做了多久？”

　　萧楠看着电脑屏幕，微微笑，黄耀祖略侧眼能看到她明显的小小得意：“是要费些功夫，不过也只是编辑公式和copy而已。”

　　黄耀祖知道大约编辑公式就有些萧楠的“know how”在其中，并不是说起来那么容易的。

　　“我发现，预收账款和预付账款余额趋势高度趋同，”萧楠说着圈了圈被点包围的线图，“这应该是有些pattern在里面的。”

　　黄耀祖和黄家栋财务知识不过半吊子，财务管理和数据统计则完全是门外汉。虽不明原理，但两人毕竟在商场浸淫已久，都意识到投影上的点状标识规律地分布在线图两侧，大概反映了萧楠所说的“pattern”，或者说两者有必然的关联。

　　“于是，我意识到我漏掉了一点——我只比较了经营性现金流的净额，”萧楠说着把视图切到第一个表格，“我应该把经营性现金流的流入和流出分开比较一下。”

　　她说着又切到第三个表格：“这样看就很明显了。”

　　萧楠停在这里，不再继续说，反而看着二人。黄家栋目光眼见得犀利起来。他盯着大屏幕上的表格，自顾自地说：“她不止隐瞒了收入，而是把隐瞒下来的收入转移走了！”

　　黄耀祖用手指摩挲着下巴，看向萧楠。电子屏幕的冷光将她的皮肤衬得苍白，而她盯着屏幕的大眼睛似有精光一闪而过。他本想说什么，此时莫名心中一凛，没有开口。

　　而萧楠平静地开口，似乎是个没有感情的解说员：“简单说，严沁芳通过预收账款隐瞒收入，发货也不确认成本，在资产负债几个科目里打几个转转，通过预付账款支付走了。”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而萧楠此时再切换了一个表格——这一个行数更多，第一列密密麻麻的是一串代码，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当然，这样是不够的。这毕竟是我从表到分类账的看出来的可能存在的一种……呃……‘规律’……”萧楠继续，“然而我无法取得药业的原始凭证，一笔一笔的跟踪现金流。所以，只好继续用‘笨办法’！

　　“其实是相同的算法，有思路了，用excel统计起来也不难。我干脆细分到不同的客户收支代码——虽然我看不到原始日记账，但还好药业的电算化做得规范，导出来的表里有客户代码列表。我就按照代码统计了一遍，发现了几个常常出现的，再稍微试算了一下。

　　“我发现这几个预收和这个预付……”萧楠又用激光笔指了一下表格中标红的几行，“金额基本相等，每年都如此。

　　“我查了一下，预收的都是药店，但较为分散，看不出来规律。这也好理解，药店是营业税，不需要抵扣进项税，所以严沁芳少给开些发票他们也不在意，医院就不能这样做。不过预付就很明显了，余额基本都是这两家的。”萧楠用激光笔圈了圈两个代码。

　　萧楠这次换了一个工作簿：“这个是潘立湘原来导出的原始数据，这是定义表。”

　　萧楠调出个“查找”窗口，输入了刚才的代码。光标立即跳到一个单元格：“这就是这两家拿到预付的公司。”

　　屏幕上，两个代码后一列写着两个公司名称：“星城益力经销公司”和“星城盛源精细化工有限公司”。

　　“你大概已经查过了？”黄家栋问一句。

　　“我查过了——通过原来北京认识的律师，”萧楠说，“益力经销公司是分公司，母公司是星城益力化工有限责任公司。而星城益力和盛源化工的大股东是同一个。”

　　萧楠顿了顿，说：“母公司是青海盛利精细化工有限公司。”

　　黄家栋挑了挑眉。黄耀祖今年以来业务细节渐渐放手，并不太清楚，因此看向黄家栋。黄家栋说：“这次严沁芳打算收购的标的就在青海。”

　　黄耀祖本来翘着二郎腿，窝在椅子里。此时放下腿，盯着屏幕半晌，说：“这个青海盛利的背景查过了吗？”

　　萧楠说：“青海盛利是几个自然人持有的有限责任公司，纯民营。当然了，这几个个人看不出来和严沁芳有什么关系。”

　　黄耀祖点点头——这也是意料之中。严沁芳肯定不会以自己的名字注册公司。而个人背景相对比较难查，再往下查需得动用一些关系了。

　　黄家栋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这样的设计太不同寻常了吧？”

　　黄耀祖也点头：“嗯，是没见过。反正都是违规的账目，做个往来还是很常见的嘛！哪个公司账上没有这些东西呢？”

　　“要是天泽药业是咱们的，那当然是往来简单啦！”萧楠说，“当然了，天泽药业确实是咱们的哈。”

　　黄耀祖和黄家栋都是一笑，两人明白了萧楠的意思。天泽药业大股东确实是天泽集团不假。但种种原因，他们并不能实际控制天泽药业的日常经营。不得不说严沁芳和大股东这些年形成了一种默契——大股东不插手严沁芳的经营，在融资问题上，严沁芳任由集团安排，也从未反对。

　　萧楠说：“确实，这样的账务处理是直接违规的，作为往来款更常见。但我想严沁芳是没有办法吧——因为，她要隐瞒的是大股东，而不是外人。往来是不能说绝对违规，但那是挂在账上的，但如果我们看到账上有往来该怎么想？咱们集团之间有没有往来，什么往来大家都门清，和外面有大额往来她要怎么解释？”

　　不错，作为往来款在财务上更说得过去，但往来款是明晃晃挂在账上的。严沁芳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黄耀祖问萧楠：“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药业的账有问题，单独上市有问题？”

　　“啊，也不能这么说，我还没说完呢。”萧楠说着站起身，端了咖啡，“我上个洗手间，活动活动？”

　　黄耀祖一笑：“去吧。”

　　萧楠在家里与外面穿的绝不一样。今天虽在书房谈正事，她不过一身法兰绒睡衣，脚上是毛茸茸的拖鞋。她轻手轻脚走下楼，叶丽萍和林淑芳正在客厅里一个个检查小礼盒并装袋，两人忙得头也抬不起来，根本无暇注意。

　　萧楠正要进厨房，遇见阿姨正买菜回来。阿姨见到她吓一跳：“哎，怎么就起来了？不是说准备小诗茵下午的生日会，今天不上班吗？”

　　这一嗓子，叶丽萍和林淑芳都抬起头来。萧楠对她们笑着点点头，又对阿姨说：“起习惯了。”

　　“那吃东西没有？”

　　“喝了咖啡，吃了面包啦。”

　　“哎呦，要不得啦！我再给你煎个鸡蛋好不好？”

　　阿姨这样一说，叶丽萍少不得停下手里的活，说：“今天太忙了，没有时间做什么。不然阿姨你去准备午饭，我来给楠楠煎蛋。”

　　叶丽萍这样一说，林淑芳也只得放下手里东西说：“还是我来吧。”

　　萧楠赶紧摆摆手：“我什么都不吃。你们忙你们的！”

　　看到阿姨一脸的不认同，又说：“这不，我下来热杯牛奶。不用管我。”

　　虽说小诗茵的生日会是在酒店租了宴会厅，有专人负责，但要准备的仍然不少。叶丽萍不再客气，和儿媳妇两人埋头整理东西。

　　阿姨这才不再说话，径自去厨房了。

　　萧楠一出门，父子俩不约而同也站起来，走出书房侧边门，来到一个露台上，一人一支烟点了起来——并不是萧楠不让他们抽。是黄家栋上了MBA班后学的“洋讲究”——黄耀祖的话——说是对孩子不好。

　　两人只默默抽烟。

　　好一会儿，黄耀祖说：“这事情你觉得？”

　　黄家栋说：“八九不离十。”

　　“嗯。”黄耀祖也这样想。他是打拼出来的，一个巧合是巧合，两个就绝对不是的道理他非常有心得。虽说暂时没有一笔一笔地追踪现金流，但数字对得上，注册地又在青海，这对他来说已经是真凭实据了。

　　当然还是要查实的。不过数据摆在那里，逻辑严密，合情合理。如果没有及时发现，说不得天泽集团就傻乎乎地帮严沁芳套现了！想到这里，黄耀祖忍不住骂出声来：“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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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因为更新封面，又改了错字，怕造成假更新，索性再更一章！
2、看到有微博的朋友说好容易找到“不玛丽苏”的文章，十分惭愧。因为这个方案，说实话算得是个“技术玛丽苏”了吧。现实中还是不可能的，账虽然是平的，但操作起来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