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夜里有獠牙》一杯春

16、Chapter16

　　壹号先生扯了扯袖扣，目无旁人地走出了男士换装室。徒留身后几双凝视的目光。

　　他倚靠在幽暗的长廊的墙壁上，无聊地瞥了一圈墙上悬挂着的人像与风景油画，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答应了穿上这种愚蠢又浮夸的衣服。

　　一定是因为那个人类。

　　他早前就发现了，只要一碰上她，他的身上就会发生许多难以预料的糗事。

　　那个人类……

　　看她刚才跃跃欲试的蠢样，换几套如她审美一样低级趣味的衣服穿后，她的情绪总该能恢复正常了吧？这几天他能把她忍耐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自负的先生这么想着，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屏除了其他杂音后，女更衣室的动静就清晰地钻进感知里。

　　仿佛是在整理衣物，有拉链被“滋啦”刮开的声音。

　　熟悉的女孩的声音说：“对对对，就是那里，扣子崩了，快帮我扣上去！”

　　两秒之后她尖叫了一声，语气羞愤：“姚诺！你摸哪里？”

　　“你皮肤真的太好啦，平常用的什么护肤乳呀？”另一把轻佻的声音响起来，“哎哟，趁我没注意，你居然又偷偷发育了，有C吗？看起来差不多了吧？”

　　女孩咬牙切齿：“B……快扣！”

　　……

　　……啧。

　　就，很难以形容的感觉。

　　没见过世面的年轻先生及时而默然地屏蔽了一切敏锐感知，一手捂着眼睛，像一颗被种在阴暗角落里生根发芽的自闭小蘑菇。

　　过了一会儿，女士更衣室的门被打开，女孩们说笑打闹的声音涌入了这条昏暗寂静的长廊。不过片刻，仿佛是看到了什么，那些活泼的动静戛然消失。

　　紧接着有脚步声缓慢、断续地靠近他，似乎是谁在推搡着谁。

　　女孩小心翼翼的问候响了起来：“壹号、先生？”

　　他一滞，搭在眼皮上的手慢吞吞地取了下来，睁眼的一刹，他看见了这段日子与他朝夕相处的人类女孩的模样。

　　她的变化很大。

　　宝蓝色的半长礼裙很衬她的肤色，像是初冬最美妙的一捧细雪。平时隐藏在休闲穿着下的纤细而具有弧度的线条也被勾勒得玲珑动人。飞舞在宝蓝颜色上的银线就像天边的流星，同她清亮的眼睛一样抓人心魄。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的确是十分漂亮的。

　　壹号先生视线滑过女孩裸.露在外的小巧肩膀，强忍住继续往下窥视的自然举动，扭过头去，从鼻腔里滚出一个冷淡的回音。

　　……

　　他这又是怎么了？

　　徐幼冬愣愣地看着壹号先生别别扭扭地避开视线，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求助般地望向后方的姚小姐。

　　后者耸耸肩膀表示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算了，反正从把机器人先生从箱子里拆出来开始，徐幼冬就没真正弄明白过他那阴晴不定的心情。

　　她宽心地这么想着，不介意地礼貌邀请说：“那我们现在就去鬼屋入口吧，壹号先生？”

　　“唔。”

　　至少还回应了。徐幼冬松口气，正想回头牵姚诺，后者几步跳开，揶揄地朝她笑：“我还要去门口接待一下客人，你们两位先进去玩吧！”

　　……

　　没办法，徐幼冬只能领着壹号先生和姚小姐分开行动。

　　在前台签完免责申明、存放好一切发光和尖锐的物品、并听工作人员讲解完所有注意事项后，两个人往第一个场景走去。

　　一路别扭的先生不是看天花板就是看鞋面，简直像她身上沾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徐幼冬自顾打量了自己一圈，并没发现什么不合礼仪的地方，她按耐住满心疑惑，整理好心绪后，推开了第一扇门。

　　门背后是一个面积宽广的舞厅。

　　这是一间很有古典韵味的上流舞厅，顶头是一盏巨大的水晶悬灯，不过它看起来很久没被使用过了，灯台上爬满了灰尘和蜘蛛网。

　　舞厅正中央筑有一个华美的酒池，但也因为漫长时间的闲置，里头的酒水已经干涸。酒池的阴影被四角的烛火光拖得很长，仔细一看，竟然有些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脚下是石地板，由酒池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门延伸出四条破旧灰扑的暗红色的绒毯，呈“十”字型分布的绒毯把整个舞厅也划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区域。

　　南门是刚才徐幼冬二人进来的大门。

　　至于其他的门，则要等着探险者亲自进去探索了。

　　徐幼冬吸口气，把整间色调偏暗的舞厅营造出来的神秘诡异氛围给稍稍接受了一点，然后才开始环视起其他的细节。

　　舞厅的墙壁上有陈旧的壁画。

　　都是人像画。其中一幅的内容是一位抱着孩子的母亲。

　　这原本很正常。

　　可就在徐幼冬准备撇眼转去看别处内容的时侯，画上的母亲的眼睛忽然动了！

　　徐幼冬登时被吓了一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壁画上的那位母亲的眼睛处，就猛然地流出来两道猩红的泪水！

　　原本的慈爱和蔼表情，在此刻看来，却仿佛一个狞笑着索命的厉鬼。衬着虚暗的室内光线，渗骨的冷意像一柄柄小刀子似的往外扎。

　　徐幼冬浑身一怵，心脏惊悸过后，好歹还是缓过了气。

　　她意识到进入鬼屋前，她似乎是有些高估自己了。

　　认清现实的女孩低下头，不再左顾右盼。

　　她加快步速往前走。

　　身后沉稳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令她在漫无边际、也许随时会遇上可怕怪兽的海域中得以攀上一根浮木。

　　徐幼冬直往北门走去。

　　绕过舞厅中央的精美巨大的酒池，来到酒池背后时，她前进的脚步却突然受到阻滞——裙摆像是剐蹭到什么东西，被纠缠住。

　　她弯腰正想把裙摆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却发现，抓住她裙摆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只颜色惨白、皮包骨的干尸的手！

　　她僵僵地往下看。

　　背面的酒池里，趴伏着一个棕褐色头发、穿着破布红衣的女性干尸。干尸死状极其惨烈，四肢都呈格外诡异的扭曲状态，其中一条断腿已经和躯干分离，横陈在尸身两步距离的位置。干尸身下是一滩干涸已久的黑色血泊，酒池内壁也四处沾附着大量的喷溅血迹。

　　被乱糟头发覆盖下的面庞，隐约可以看见两个黑漆漆的空洞——她已经没有了眼珠。

　　“喀喀喀喀”

　　一阵骨头错位的骇人声响从干尸体内传来。

　　尸体的脑袋小幅度地一颤一颤，似乎下一秒就会拽着宝蓝色的裙摆站起来！

　　徐幼冬嘴唇微微张开，却说不出话。极度的恐惧已经侵占了她的大脑，她无法做出一点思考，甚至于忘记了呼吸，浑身都不由自主地轻轻发着抖。

　　一片沉寂。

　　“呜……”

　　半晌，女孩无法控制地低声呜咽。

　　安静空荡的古典舞厅中，这声音能使人毫无遮盖地听见。

　　——壹号先生他呆了。

　　起先他就看见了酒池背面的那个仿真度堪忧的“女干尸”，当时他还在心里不屑地冷嗤了一声。不过后来稍微有些出乎他意料的，就是那具干尸竟然还能自动抓取路过的人的衣角。

　　把那只手扔开就能继续走，这没什么。

　　眼看前方的女孩也准备低头这么做了，壹号先生微抬下巴，正迈脚意欲继续走，忽然就眼睁睁地看见女孩的身体一瞬间像按了暂停键一般；然后，她抖了起来

　　——仿佛遇上了豺狼的小羊羔，颤颤地可怜极了。

　　再然后。

　　他就听到了女孩委屈恐惧的低咽。

　　……简直匪夷所思！

　　一具干巴巴的、仿真材料制作的、带有一点智能的恶心物品，居然能把她吓哭！

　　人类女孩还在抽噎。

　　壹号先生没由来地感到不舒服，他手指微动，勉强忍耐地立在原地站了几秒。

　　他想，这几天那个弱小的人类既然敢把他晾在一边，那么现在正好是她吃苦头的机会。

　　可脑子里又疯狂地涌动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想法。这个想法告诉他，他本来就是比人类高贵的生物，没必要跟蚂蚁斤斤计较。

　　对，没必要跟蚂蚁斤斤计较。

　　高贵的先生终于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借口。

　　他从兜里抽出手，走到女孩身边，蹲下，将那只拽着女孩裙角的“手”给掰开、甩回去；紧接着他站了起身，抬脚，以一种非常简单粗暴的方式把干尸抬起的上半身给踩回了酒池池底，顺带还碾了两脚，以确保她彻底爬不起来。

　　一套动作毫无停顿地做完，年轻的先生才转回眼睛看向那位被他解救的“人质”。

　　人质巴巴地看着他，眼底还是湿漉漉地。

　　过了一会儿，她像终于收回魂了，连忙把眼睛垂下。

　　女孩的全部头发都已经被盘了上去，精致的银丝头冠固定好发型，只有几缕碎发被特地散放下来用作修饰。因此女孩白皙小巧的耳朵就是暴露在空气中的。

　　壹号先生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它。

　　淡粉的颜色从女孩的耳根处往外蔓延，渐渐漫过耳廓，漫到纤细的脖颈。

　　被他注视着的耳朵的主人用细如蚊呐的声音对他说：“壹号先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