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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第 118 章 ...


  •   春日的淮阴侯府,百花盛开,一片花香。淮阴侯夫人靠在软塌上,由着婢女们为自己揉肩捏腿,松乏累了半日的身子。

      窗外鸟儿轻啼,淮阴侯夫人睁开眼,问:“柔儿和阑儿呢?”

      “回娘子,二郎方才出府玩去了,”婢女恭敬地回道,“小娘子在自己院子里头呢。”

      淮阴侯夫人闻言皱眉,阑儿都出去玩去了,柔儿为什么不跟着?难道……

      这一年,颜雪柔十岁,颜雪阑八岁。春日里,金氏从京城回扬州省亲,颜渊忙于公务没有同来,颜雪臻尚在国子监念书,亦没有跟来。

      金氏在淮阴侯府住了一月,今日启程回京了。淮阴侯夫人心中猜测,颜雪柔是因为阿娘离开,心中伤感,所以才没有跟弟弟一起出去玩。

      果不其然,等淮阴侯夫人来到颜雪柔院中时,见她那宝贝外孙女正趴在床榻上,肩膀抽动,大概是在哭。一旁颜雪柔的贴身小婢女紫裳正耐心地哄着她。淮阴侯夫人见状心疼极了,也上前去哄,但颜雪柔依旧抽抽噎噎,可怜得不行。

      女儿离了娘,大抵都是这样子的。

      这时外头传来一片叽叽喳喳的孩童喧闹声,淮阴侯夫人往外头张望,见是颜雪阑带着童家的几个孩子往这头来了。她登时失笑——男孩子与女孩子就是不同,这头他亲娘刚走,他忧伤了没两下子,就跑出去与伙伴玩上了。
      颜雪阑兴冲冲唤了句“阿婆”,还没等淮阴侯夫人开口,他就跑到了颜雪柔身边,喊道:“阿姐!阿姐!我们去游湖吧!”

      游湖?颜雪柔停了哭,转过身子,颜雪阑见她哭了,有些手足无措:“阿姐?”
      “你阿姐是想阿娘了。”淮阴侯夫人道,“你这小子,又要闹什么了?”

      颜雪阑将目光从颜雪柔脸上移开,看着外祖母道:“童家阿姐他们听说咱们府上又制了一艘画舫,说想要去游湖,我来问问阿姐要不要一起去。”
      说罢转头劝:“阿姐,你别哭了!你看外头天气多好啊!去游湖嘛!去嘛!”

      他边说边扭,颜雪柔眼角一抽,泪也不流了。半个月前,那艘漂亮的新画舫刚制好时,颜雪柔曾与金氏一同坐着游过湖,那日她很开心,还告诉金氏,她要约上伙伴们再去坐一次,但回来一想,阿娘难得来扬州,她不愿将时间花在别的事情上,只想要日日陪着阿娘,便把约伙伴游湖的事给耽搁了。

      淮阴侯夫人也道:“柔儿啊,左右你阿娘也是回去了,你今日若是一直在屋子里伤心,不跟他们去玩,再等些日子天气便要热了,你又怕晒,那岂不是又要等上一年半载才能去游湖了?”
      颜雪柔听罢有些心动,但此时她哭得眼睛红红,不愿就这样去见朋友,所以有些迟疑。颜雪阑以为她还是不愿去,一个转身又跑出去了。

      淮阴侯夫人叹道:“柔儿,你阿娘总会再来的,再说,日后你长大了,也是要回京城的啊。到那时,你们就能和阿耶、阿娘还有大哥一直在一起了。”
      颜雪柔一愣,虽说之前阿翁和阿婆也跟她说过将来要回京城的话,但她依旧很难想象,自己有一日会离开扬州,离开阿翁阿婆,住到那从没去过的京城去。
      正不知所措间,跑出去的颜雪阑又回来了,这次他身后还跟了三个人,分别是童婉儿和她的堂弟堂妹,四个人八只水灵灵的眼睛,同时向她看过来。

      童婉儿见颜雪柔哭,立即忧心地跑过来,问:“柔儿,你怎么了?”
      淮阴侯夫人在旁解释,颜雪柔是舍不得阿娘走,童婉儿听罢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拉了拉她的手。童熙儿与她兄长童小郎君年纪更小,从没见过颜雪柔哭的,只能愕然地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

      颜雪柔架不住他们的目光,只得举手投降,跟着他们一道去游湖了。那画舫当真漂亮,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湖上风光格外美,阳光下波光粼粼,满眼碧蓝,微风徐徐吹过,颜雪柔的烦恼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几个孩子都是金贵的宝贝,出门有许多丫鬟婆子跟着,因此他们胆子也格外大,笑闹着将那画舫开到了临近河口的位置。颜雪阑眼尖,指着远处岸上道:“阿姐,那里怎么那么多人啊?”
      颜雪柔望过去,河口处正是扬州的码头,此时岸上站着一大群身穿官服的官员,似乎在迎接什么人。童婉儿胆子大,道:“什么人这么大派头呀?咱们把船开过去,看看。”
      一旁的婆子们倒是懂事的,忙拦住道:“小娘子,万万不可。那些官员们定是在迎接从京城来的按察使呢!”
      “按察使?”颜雪阑惊讶,然后想到,阿翁在吃饭时曾跟阿婆提起过的,确实有按察使要来,好像是京城的卫国公。

      “按察使官职很高的,”一名跟着颜雪柔的婆子道,“你们是孩子,若是打扰到了他们,即便他们因你们的身份不好怪罪,但传出去到底会丢了淮阴侯府和童家的颜面。”

      几个小一些的孩子不以为然,特别是童熙儿,她咬着手指头,根本不管婆子们说什么,只指着官员们笑。颜雪柔见了她这可爱样子,一把将她抱起来,道:“那咱们就在远一些的地方靠岸,然后装作是散步,走过去看看。”
      婆子和丫鬟们一愣,也不敢反驳,只能跟着上,颜雪阑和童小郎君是男孩子,等船靠岸一下子就跑上去了。

      一行人眼见前方有不少侍卫将码头围着,寻常人等不能靠近,便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只寻了一处凉亭坐下,望着那边。过了不久,果然有一艘大船靠近,官员们立刻列好队,为首的地方官迎上前,殷切地站在岸边等候。

      下船的按察使,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眉目清雅,气质温润,蓄着干净整齐的长须,一身官服穿在身上,生生显得比其他官员好看了不止一两分。他不似颜雪柔以往见过的大官那样不怒自威,看上去很是从容,却令人油然而生一股敬重之情。她眼看着官员们围上去,好一番作揖行礼、自我介绍,大家客套一番,官员们便簇拥着那按察使离去了。

      等到他们走远,颜雪柔他们也过足了眼瘾,准备起身走人。这时颜雪阑忽然“嗯?”了一声,那艘停在岸边的大船上,竟走下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那少年一袭白衣,身板挺得笔直,黑发如墨,又清又雅,令人无端生出一股神往。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少年转过脸来,乌黑的眼珠极为清澈,面容明朗,仿若一朵盛开白莲,风华绝代。

      不仅是小孩子们,就连伺候的丫鬟和婆子,都看愣了。

      小孩子们的反应总是很快的,童小郎君回过神来后,调皮地跑出亭子,停在那少年面前,大声问:“你是谁?”

      少年停住脚步,看罢童小郎君,又抬眼看向亭中的几人。他见这几个孩子虽然年纪小,却仆妇成群,一看便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孩。亭中两个年纪略大些的女孩子,虽然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却已生得婷婷袅袅,气质出众,容貌动人。她们衣饰并不十分华美,却一看就知品质不凡,想来家中富裕,身份高贵,但她们似乎又跟京中的贵女们不太一样,给人一种并不为世俗规矩所左右、活泼空灵、无忧无虑的感觉。

      再看其他几个年龄小些的孩子,也都是玉雪可爱的模样,只是见了他有些呆呆的。他温润一笑,报上名字:“在下姓柳,名元澈,元始的元,清澈的澈,从京城来。众位,幸会。”

      一听他从京城来,童小郎君有些惊讶,咬着口中一块糖,含含糊糊道:“京城?我还从没去过京城呢……”
      柳元澈笑道:“哦?”
      童小郎君奇怪地瞪眼:“你一个人,怎么来的?”
      还没等柳元澈说话,童婉儿已经走上前来,拍拍堂弟的肩,道:“柳郎是随他父亲一起来的。”

      “小娘子怎么知道?”柳元澈微笑着问。
      听了他这句,童婉儿不知为何,忽然眉开眼笑起来。颜雪柔也随着她走了过来,见她这般模样,无奈地用肩顶了顶她。柳元澈看得稀奇,却不好意思问。童婉儿兴高采烈道:“京城来的郎君,到底是知礼。”

      颜雪柔十分不好意思,对柳元澈笑道:“你不要见怪啊,这丫头一直希望被人唤作‘小娘子’,偏偏本地人都以‘丫头’、‘小丫头’来称呼她,家里人也只唤她‘婉儿’。”
      柳元澈不自觉地挑眉,露出个惊讶的神色,这表情他做来十分好看,几个孩子又愣住了。
      京城来的哥哥,都这么好看的吗……

      颜雪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那个,柳……柳郎君,请问……方才那位按察使,可是你的父亲?”
      柳元澈愣住,颜雪柔忙摆摆手解释:“啊,是这样,我方才看到你从按察使的船上下来,又见你长得与他有几分相似,还有……你似乎不愿随身跟着他,所以我猜,你是偷偷跟过来玩的?”

      “偷偷跟过来玩”几个字又引得孩子们一阵惊呼,全都好奇又羡慕地打量着柳元澈。白团子一样的童熙儿忽然拉住童婉儿的衣角,奶声奶气道:“婉姐姐,熙儿也想偷偷去京城玩。”

      她眼睛如同葡萄,因说话时极其向往,看上去还有些泪汪汪的,好像她堂姐不答应,她就要哭出来一样。童婉儿作恶心起,咧开嘴:“你想有什么用?我才不会带你去呢!”

      被断然拒绝,小女娃子果然大哭起来。
      柳元澈顿时不知所措,正要上前解释安慰一番,颜雪阑已经率先上前对童熙儿嗔道:“京城没有画舫,你也要去吗?不仅没有画舫,连湖也没有,以后再不能游湖的!还有……还有就算你去京城,你大哥也不会去,你婉姐姐也不会去,我和你柔姐姐也不会去,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去,那有什么趣儿?”

      童熙儿听罢果然呆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眼中的泪生生地没有再落下来。她可怜地瘪了瘪嘴,咕噜噜转了下眼睛,似乎很认真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最后“认命”地低下头,小声道:“那……那熙儿不去了,熙儿要永远留在扬州,和阑哥哥在一起……”
      颜雪柔噗嗤一声,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她转头看向柳元澈,却见柳元澈有些呆愣地看着童熙儿,眼中似乎洋溢着……喜爱?
      颜雪柔立时警惕了,问柳元澈:“你喜欢她?”

      柳元澈一怔,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童婉儿吓得立马将童熙儿搂到身边,道:“我们熙儿是不会嫁去京城的!”
      两个男孩子也如临大敌地转过头来,柳元澈惊得忙摆手,哭笑不得道:“这么小的女娃儿,我怎么会这么想?我……连这么小的娃儿都肖想,那当真是禽兽不如了!柳某断不是这种人!”

      见他说得真心实意,几人这才放下心来,童婉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误会你了,见笑了哈。”
      柳元澈好脾气地摇摇头。

      童婉儿想到方才颜雪柔问的事,道:“所以,你真是按察使的儿子?”
      柳元澈点点头:“我随家父一同来扬州,但家父事忙,我不愿跟在他身边添乱,又怕给别人添麻烦,索性等他们走了再下船,倒有幸认识了你们。”

      颜雪柔了然:“这么说,你果真是卫国公府的小郎君了。你是世子吗?”
      柳元澈再一次吃惊,没想到几个小娃儿能这么快就猜出他身份,问:“你们如何得知?噢……还不知几位怎么称呼呢……”
      颜雪柔仰起脸笑:“告诉你怎么称呼也可,不过……相逢即是缘,柳世子可否赏脸同游画舫?上了画舫我们就告诉你。”
      柳元澈:“……?”

      扬州的孩子,都这么随便又好客的哦……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初来扬州,没有什么熟人,能结交这么几个朋友自然是最好了,于是欣然点头,跟着几人上了船。上船后,颜雪柔他们果然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柳元澈高兴道:“早听父亲说起过童家,我当时听了就觉得,你们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世外高人,心境开阔、淡泊名利……”

      童婉儿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道:“哪有那么神,你见过哪个世外高人在大黎各地都有田地铺子和产业的?我们童家不过是名声大些又不入朝为官的俗人罢了。”
      “哪里哪里,”柳元澈摇头,“正所谓大隐隐于市,并非寄身山野才是高人,能在繁华世间得一自在,才最难得。”

      童婉儿闭嘴了。看来这柳世子是个读书人,她不该跟读书人辩驳。却听柳元澈又对颜雪柔道:“颜小娘子与小郎君既是淮阴侯的外孙,那必然是颜侍郎的儿女了?在下自幼与颜侍郎相识,没想到竟能在此遇见你们,真是缘分啊!”

      大抵天底下所有有身份的人,互相之间都可以有某种堪称“缘分”的联系。几人都年少,虽然从不相识,可这样的惊喜不亚于“他乡遇故知”,颜雪柔他们得知柳元澈也在国子监读书,是大哥颜雪臻的同窗,立即拉着他反复询问,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他们乘着画舫,在瘦西湖上遍聊江南风物,柳元澈头回来江南,第一日便赏了极为震撼的风光,十分满足。他从小身在京中,时时处处以君子品行要求自己,很难有这样的机会好好地、放松地游历一个只在书中读到过、他人口中听到过的地方。

      少年人熟得快,很快几人就兄弟姐妹相称了。柳元澈道:“阑弟,你方才说错了。”
      “嗯?”颜雪阑一头雾水,“什么错了?”

      柳元澈看了站在自己脚边、好奇地抬头的童熙儿一眼,对颜雪阑笑:“京城有一湖,名为曲江池,虽然没有瘦西湖大,但经过多年修葺,风景也很美,而且,每到几个重要节日,曲江池畔都聚满庆祝的人,极为热闹。再者,京城也是有画舫的……”
      “他知道……”颜雪柔凑过去,小声嘟囔,“他就是骗骗熙儿,不然熙儿回去又要跟她阿耶阿娘闹。”

      柳元澈无语,再次小心翼翼地看了童熙儿一眼,见她对自己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才放心地吁了口气,不好意思地勾了勾嘴角。

      童婉儿没有去过京城,央着柳元澈多说些京城的事。柳元澈平日里不是在国子监上学,便是在府中读书,很少出门游玩,谈起京城来自然不像颜雪柔他们谈起扬州那样满口稀奇古怪的趣事。他所熟知的,便是国子监的师傅、身为皇子和贵族子弟的同窗、宫廷中的贵人以及朝堂上那几档子事,柳元澈心想,这几个新朋友性子活泼,又无拘无束惯了,大约是不爱听宫中事和朝中事的,再说这些事也不能拿来到处说,至于国子监的师傅,他们大概更不会感兴趣。

      于是柳元澈简单地介绍了京城的街道布局、吃食玩乐,然后将介绍的重点放在了国子监同窗少年们的身上。说罢唐晟、唐衍等几名皇孙,柳元澈眼睛转了转,道:“还有一名皇子,乃是当今圣人之子,排行十九,长得俊俏无比,圣人最宠他了。他与其他皇子皇孙倒是很不一样的……”

      他看了眼兴致淡淡的颜雪柔,稍微有些沮丧,看来他们对皇子也并不感兴趣。他素来出口成章,到了颜雪柔他们几个孩子面前反倒略感词穷……但即便词穷,他觉得自己还是需要补救一下,于是道:“等你们什么时候去了京城,见到了十九皇子,大约就能理解我说的不一样了。”

      颜雪柔撞了撞童婉儿的胳膊:“你素日里对郎君最感兴趣,怎么说起皇子,你倒好像并不关心?”
      柳元澈:“……”
      对郎君感兴趣?十岁的女娃子啊!

      童婉儿摇头:“确实不关心,没什么兴趣,特别是元澈哥哥最后说的这位,像这种得宠的皇子,多半是恃宠而骄的。”
      柳元澈奇道:“你怎么知道?”
      “看来我说中了。”童婉儿挑挑眉,笑道,“阿耶总逼着我读史书,这是我从书上找到的规律。”

      “……”柳元澈心想,唐颐要是知道自己被简简单单地归类了,不知会是何反应。

      “我自己都已经被养的够娇了,哪里能受得了那种又娇气又尊贵的男人?”童婉儿道。
      颜雪柔点头赞同:“是啊,要我说,男孩子家就该踏实一点,身份什么的,不那么重要。”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若我嫁人,就要嫁个身份普通一些的人,就算不那么普通,至少门楣比我们家略低一些,也是好的。”
      童婉儿跟着点头。

      柳元澈已经无话可说了。扬州乃风月之地,又兼人杰地灵,人人壮志满酬。没想到这两位身份尊贵的小娘子居然当着他的面,明着表露自己“不事权贵”,这倒是颠覆了他对扬州人的想象。

      不过,这样的洒脱态度却令她有些羡慕。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几人既已是朋友,就该坦言相待,于是道:“恕我多嘴,婉儿妹妹若不想嫁个贵人,那还是有可能做到的,毕竟童家乃是‘避世高人’。但柔妹妹你就不可能了。”
      “嗯?”颜雪柔惊疑地看向他。

      “令外祖乃是淮阴侯,令尊又官居高位,以你的身份,将来必是也要嫁给同样身份的男子的。”柳元澈好心点醒她。
      童婉儿窃笑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以往有人说这些,颜雪柔是不屑的,若是她心情不好,还会反驳几句。但元澈哥哥这般风雅温润的人也这样说,竟令她前所未有地发起愁来。
      她拧眉沉思了一会儿,郁闷道:“那……要是我一直不长大,不用嫁人,就好了。”

      颜雪阑不以为然:“大不了咱们就一辈子待在扬州,阿翁阿婆这么疼我们,我们尽可以选自己喜欢嫁的人来嫁,选自己喜欢娶的人来娶。”

      颜雪柔道:“可今日阿婆还说,将来咱们要回京城的。”
      颜雪阑一愣。

      柳元澈听了倒是高兴:“那太好了,将来你们来京城,咱们就可以一直做朋友了。”
      童婉儿有些好奇,道:“你久在京城,还会缺我们这几个扬州偏僻地方的朋友吗?”
      “扬州偏僻?”柳元澈忙摇头,“谁人不知扬州好,扬州的才子佳人誉满整个大黎呢,就连圣人,当年来过扬州,如今还一直心心念念。更何况,你们几位即便身份不凡,却仍是性情中人,是极为难得的朋友。就算是到了人才如云的京城,你们也会如明珠般耀眼的。”

      颜雪柔问:“那,京城的小郎君、小娘子都是什么样的?”
      柳元澈想了想,道:“京城贵族人家的孩子,从小就要学很多规矩,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本领也是必不可少的。京中总有各种各样的宴会,贵族和官宦人家的孩子有很多机会聚在一起,就拿小娘子来说,当同龄的女孩子们相聚时,她们会互相交朋友,也会暗中攀比,等到了年纪,她们就会嫁给身份相当的郎君。”
      “元澈哥哥,你家中可有姐妹?”

      柳元澈笑了,道:“有。我有一姐,已到出阁之年,两个月前圣人刚下了敕旨,定了阿姐嫁与皇孙唐晟为妻。还有一妹,比你们大两岁,跟阿姐一样,也长得特别好看。”

      颜雪柔点点头,看了童婉儿一眼。童婉儿道:“听元澈哥哥这么说,京城和扬州也差不多嘛,你说的那些规矩啊、宴会啊,扬州也很多的,毕竟这里也是贵族如云的地方。”
      “看来京城也是个风花雪月的宝地呀。”颜雪柔道,“不过,京城应该比扬州更具威严、规矩更多吧。”

      柳元澈点点头,转而对颜雪阑道:“阑弟将来若回京,八成也是要进国子监的。”
      颜雪阑嬉笑着说:“若是国子监中尽是你这般人物,我当然愿意去。”
      柳元澈不置可否,道:“令祖父曾是国子祭酒,国子监中不少先生都是令祖父门下的学生,定会好好教习你,将来你与令兄都会前途无量的。”

      童熙儿年纪还小,却懂得“前途无量”几个字,当下忽然露出个天真的笑,拉住颜雪阑的手道:“等阑哥哥前途无量了,一定要带着熙儿,熙儿也要前途无量!”

      船上人顿时都被逗笑了,童婉儿打趣道:“阑弟你将来娶了她得了!”
      颜雪阑瞥了眼童熙儿,见她白白嫩嫩像只小汤圆,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认真想了想,道:“若熙儿长大还像现在这般闹腾,我才不会娶她呢。”

      与柳元澈的这场相遇,让刚意识到自己将来要去京城的颜雪柔对未来之事少了些抵触,多了些向往。毕竟那是阿耶阿娘和大哥生活的地方,她作为阿耶阿娘的女儿,总是要回到他们身边去的。

      别过颜雪柔等人,柳元澈也准备去找父亲柳甫年了。他是柳甫年唯一从京城带来扬州的家眷,柳甫年在扬州还要待上一段时日,即便柳元澈不爱应付官员迎来送往的场面,之后也还是免不了要去结识当地官员权贵的。

      ……

      颜雪柔和颜雪阑回到淮阴侯府,将今日遇到柳元澈的事跟淮阴侯夫妇说了。淮阴侯夫妇听了十分感兴趣,一直追问他们相处得如何,淮阴侯甚至问:“柔儿,你喜欢卫国公府世子吗?”

      颜雪柔莫名其妙,点头道:“喜欢啊。”
      淮阴侯夫人笑了,道:“咱们柔儿这般样貌,又是这样的身世,没准真能嫁给那人人称赞的卫国公府世子呢!”
      “是啊,”淮阴侯也道,“他们能在扬州偶遇,也是难得的缘分了。”

      颜雪柔听罢直皱眉:“他是国公府世子!我才不要嫁给国公府世子呢!”
      姐弟俩年纪还小,淮阴侯夫妇从未跟他们提及过婚嫁情爱之类的话题,一听颜雪柔如此抵触,倒有些奇怪,淮阴侯夫人问:“为什么?”

      颜雪柔道:“嫁入高门有什么好,人家府上有人家府上的规矩,我从小被阿翁阿婆宠着长大,哪会那么尊规矩的?我若嫁,便要嫁个门楣比咱们家略低些的,那才能过得好呢!到时婆家都哄着我,我也好性子,大家和和睦睦,多好!”

      她说出这番话已然令人瞠目结舌了,更神奇的是,颜雪阑居然也附议:“我也这么觉得!我也要娶个家世不如我的娘子!”

      淮阴侯夫妇当即哑口无言。

      ……

      入夜,淮阴侯夫妇上|床歇息了。淮阴侯夫人翻来覆去睡不着,郁闷道:“你说,亲事难道不该门当户对吗?若是高娶低嫁,或是低娶高嫁,都容易生出事端的呀!咱们这两个孩子……哎呀,这想法怎么行嘛!”

      淮阴侯看着她,半晌才嗤笑一声,道:“行了,你就别发愁了!孩子们这才多大啊,将来他们进了京,自有女儿女婿为他们操心去。”

      淮阴侯夫人犹自唠唠叨叨,怎么也放不下心来。过了会儿又道:“我看啊,柔儿嫁给柳世子就不错,京城恐怕也只有那孩子,才能配得上咱们柔儿。”
      淮阴侯点点头表示认同,须臾后皱眉道:“可是柳世子比柔儿大上好几岁呢,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了,咱们柔儿才十岁,恐怕会被别的人家抢先吧。毕竟柳世子那样的郎君,光京城就不少人家盯着呢。”
      “卫国公哪肯这么快就给他定下亲事啊?”

      听淮阴侯夫人说到柳甫年,淮阴侯道:“说起卫国公,他的爵位摆在那里,这次任淮南道按察使恐怕只是块跳板,过个一两年,他肯定就会调回京城了。如今卫国公府长女也被定为太子第二子的未婚妻了,那位皇孙,可是最受太子看重的。”

      淮阴侯夫人本来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但她有了希望颜雪柔嫁给柳元澈的心思,便也格外留意听。淮阴侯道:“不过,他后头还有霍家和他三弟在虎视眈眈,卫国公府……将来也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淮阴侯夫人意识到,若是颜雪柔如今喜欢上柳元澈,小小年纪就有了嫁去卫国公府的盼望,还当真是桩麻烦事。万一那卫国公府看着挺好,其实是个火坑呢?颜渊现在还只是个户部侍郎,柳甫年的前途则无限通达,颜雪柔即便是嫁了过去,怕也并不会得到卫国公府上下的尊重和爱护。

      淮阴侯听她说完,道:“正是如此,所以孩子现在有那种怪怪的想法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别家的孩子总想着要高嫁,结果又事与愿违要好多了。”

      夫妇俩感慨着两个孩子的未来,又兴叹不知不觉当初两个奶娃子就这么大了,他们也老了。

      淮阴侯夫人道:“你别看他们平日里高兴得没心没肺的,今日他们阿娘一走,柔儿就躲在屋里哭了,可见她平日里有多想她阿娘,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淮阴侯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叹道:“那有什么办法呢,女儿两三年才回一次扬州,女婿更是常年在任上,只有被圣人派来江南公干时才能抽空过来看看孩子。至于大郎,自从七岁离开扬州,就再也没与两个弟妹相见过。这一家子……”
      他拍了拍淮阴侯夫人的手:“所以啊,即便咱们舍不得,将来也肯定要将两个孩子送到京城去的,一家人总要团圆的嘛。”

      “那,什么时候呢?”淮阴侯夫人迷茫。
      “那便要看女儿女婿怎么想了,”淮阴侯道,“要我说,最晚要在柔儿及笄之前把她们送过去,不然会耽误她在京城议亲的。不过,大郎过几年要参加科举了,他们两个小的又太闹腾,太早过去,恐怕会打扰他们大哥读书,也可以等到大郎中举以后……”

      夫妇俩谈论着孙辈们的事,就这样唏嘘着入睡了。

      ……

      柳元澈的到来,果然令整个扬州荡起了层层涟漪。纵使扬州自古就是江南福地,出过的才子佳人数不胜数,可柳元澈乃是当朝国公府世子,有着出众的外表,才华横溢又款款温柔,这样的郎君,恐怕扬州再出名的才子也要甘拜下风。

      自从当地官员勋贵知道按察使带了儿子来扬州,便一个个使劲浑身解数,举办了各种各样的宴会和活动,次次都给柳元澈递了帖子。不说各府有多少深闺小娘子对柳元澈动了芳心,就连他走在街上,也会有各种良家女子、风月女子从两旁的高楼上往下抛花,以表爱慕。柳元澈虽然在京城就已习惯了应酬,但初来乍到扬州,还是被大家的新鲜劲和热情主动弄得难以招架,为此他没事时很不愿待在府中,也拒绝了不少邀约,倒是很喜欢和颜雪柔童婉儿她们约着出来玩。

      颜雪柔和童婉儿也不是傻子,就算她们平日里疯闹惯了,却也是爱惜自己名声的,若她们成日里跟柳元澈这样醒目亮眼的郎君混在一处,不出三日,就会成为整个扬州的新闻了。

      于是她们每每与柳元澈相约,总是装扮成男儿模样,且打扮得十分普通,直接穿着布衣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柳元澈的小厮,为此刚开始柳元澈还感到内疚。不过当他明白她们乐在其中以后,内疚就荡然无存了。

      柳元澈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人们瞩目的焦点,路人们也因此发现,柳元澈身边的小厮也格外俊俏,远非一般郎君能比。一些小娘子特立独行,觉得追捧柳元澈太随众了,竟扬言自己的花是抛给那两个俊俏小厮的。
      颜雪柔:“……”
      童婉儿:“……”
      柳元澈:“……”

      然而,柳甫年在扬州任职的时日比想象中还要短暂,因他兼任了盐铁转运使,建了许多盐仓,还将河道整饬了一番,政绩斐然,很快就升任回京了。
      当然,他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政绩,爵位和身份是很大的原因。“卫国公”这个头衔很大,且柳家在京城扎根多年,朝中有很多帮他说话的人,报上去奏请下拨的费用也格外容易批下来。再者,江南地区给他捧脚的人不在少数,很多人都想搭上卫国公柳甫年这艘船。

      柳元澈和童婉儿、颜雪柔三人坐在歌楼上。柳元澈立在窗前感叹:“京城的歌楼,从没有这样高的。”
      “为什么?”颜雪柔睁大眼,不解地问。

      柳元澈没有说话,童婉儿倒是很快想到了,道:“一定是因为,高处能看到的风景多。京城那样的地方,处处都是秘密,越高,越容易洞察到不该自己知道的事。”
      “哦。”颜雪柔一拍脑袋,转向柳元澈,“那岂不是没有人在楼上对你抛花了?”
      “……”

      柳元澈神色复杂地转过身,点了点头。
      童婉儿眨了眨眼睛,忽然好奇地问:“元澈哥哥,你在京城,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颜雪柔听了,也立即看他。柳元澈先是一愣,然后定定看向西北方,眼中不自觉就露出了温柔的笑意。良久,他回过神,见身后的两人都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心想他若是说了,她们必定要盘问,于是低笑一声,道:“没有。”

      两人失望地长大嘴,同时“啊”了一声,颜雪柔道:“元澈哥哥,你都这么大了,怎么就没有喜欢的人呢?你是不是天天在家读书读傻了?”
      柳元澈:“……”

      “因为很多读书人都觉得,‘书中自有颜如玉’呀。”
      柳元澈摇头否认。童婉儿道:“柔儿,你猜得不对。我觉得,元澈哥哥整日都待在国子监,国子监又都是男儿……”
      她忽然想到什么,“啊”了一声,指着柳元澈:“你会不会有断袖之癖?!”

      有一瞬间,柳元澈的俊脸是变形了的。

      童婉儿还兀自道:“我听人说过的!越是好看的男子,越有成为断袖的可能!”
      颜雪柔从没听过这样的高见,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柳元澈却忽然大笑起来。

      颜雪柔愣愣看着他,觉得他这样放声大笑的样子真好看。她有些难过地低下头——想来,他这样生在京城、处处受限的人,很少能像现在这样,在歌楼里放声大笑吧。

      她忽然生出一种盼望,盼望元澈哥哥能不再是那温文尔雅、翩翩君子的样子,而是一直保持着现在这般放声大笑、真情外露的模样。若几年后她去京城,见到的是这样的柳元澈,就太好了。

      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这样的他。

      她这样想着,越发出了神,在身后童婉儿越发惊恐的“他这么高兴,难道真被我说中了”的声音中,她也看向了西北方。想来,京中的男子多半是如柳元澈一般收到桎梏的。

      但或许,在那遥远的京城,也会有一个飞扬洒脱、不受束缚、明亮耀眼、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少年……

      嗯,对,一定……一定有那样一个少年存在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
    还剩最后一篇番外,就完结啦
    猜猜我会写什么?(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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