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灵》斩春刀

13、第十三章

　　茶馆二楼的西北角是一个雅间，平时除了偶尔过路的商人歇脚喝茶，很少会有人坐在那里，一年到头半数以上的日子都空着。

　　平城不像上京城那般，达官显贵和富贾豪绅遍地走，也不像江南诸城那般，文人墨客和鸿雅儒士处处有。
　　大家整日为了生计奔波，忙里偷闲来看个戏，要的就是尽情尽兴，看到精彩之处不吝呼声，没人愿意缩在雅间里，伸长着脖子从珠帘后往下望。

　　薛榆看着珠帘，笑问道：“陈掌柜听了这么久，就不想说几句话吗？”

　　茶馆里的油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月光隔着窗户渗进来，勉强能照亮大半个一楼，可二楼却没有窗户，月光只能照亮靠近门边的桌椅，根本就照不到雅间所在的角落，从一楼往上看去只有一片漆黑。

　　薛榆的这番话，让茶馆里又平添了几分诡异。

　　“薛姐，你说什么呢......”
　　赵小山僵硬地转动脖子往楼上看，默默在心中念着观里今日才供上的灵女，保佑自己别看见什么吓人的东西。当他看到楼上只有一片黑时，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转回头道：“哪里有什么人，你别老吓人行不行，我胆子小经不起吓。”

　　“我就是随口诈一下，万一就诈中了呢？现在看来我的运气——”
　　薛榆垂着的手一转，指间夹着的纸符倏地飞出去，细小的窸窣声被说话声盖过，悄无声息地向雅间逼近，纸符在即将碰到珠帘的瞬间燃烧起来，火舌猛地向上蹿得极高，将整个雅间门口照得一清二楚。
　　她嘴边浮起一个笑：“——还不错啊。瞧瞧，这不是我们陈大掌柜吗。”

　　一张死气沉沉爬满皱纹的脸，就这么蓦地出现在火光之中。来人躲在雅间门框后面，只探出一张脸贴着珠帘，无声无息地不知道盯着他们看了多久。
　　他被火光刺得微眯起眼睛，听到声音整个人狠狠震了一下，转身就想要跑。

　　薛榆抽过一旁道具堆里的红线，贴了一张纸符在末端，本来细软的红线似绳索一般，只听“咻”一声直朝楼上扫去，紧紧缠绕向陈掌柜的双手。

　　他一时躲避不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双手已经不能动弹。他一言不发地往雅间内退，想要扯断手上看起来极易断的红线。

　　薛榆手中又是一根红线扫去——
　　这回陈掌柜是彻底不能动了，双腿从膝盖到脚踝都被红线扎扎实实捆着。

　　“陈掌柜在楼上看了半天戏，不打算给点赏银就想走吗？”薛榆将红线递给身旁的赵小山，提醒他小心拉紧了。
　　她往厅中走了几步，借着月光看清楼上的人，故作无奈道：“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呢？我不是都说了在炸你，怎么还不知道换个地方躲呢？”

　　赵小山看着满头花白的人，忽然道：“薛姐，这不是陈掌柜啊，他今年不过三十二，没有这么老的。”

　　“是他。”
　　薛榆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完全不在乎楼上的人会听见，甚至还提高了一些声音，像是故意说给楼上的人听：“我们陈掌柜实在是太贪心了，竟然妄想生出一个魂魄。”

　　陈掌柜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阵局虽然没有生命，但它也不是傻子。”薛榆深深地看了一眼楼上，“五行生死阵讲究有得有失，只要‘得失’失去平衡，阵局就会反噬设阵之人。”

　　生魂魄。
　　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这世间万物究竟逃不过因果二字，种下什么因便会得出什么果，早在做出抉择的那一刻就已然注定好了。

　　五行生死阵多是用来索财，钱财乃身外俗物，设阵人因此失去的东西自然不会伤及发肤。
　　可陈掌柜却不同，他索取的是人魂。

　　凡屠戮生灵性命，此因必会结出恶果。

　　赵小山震惊地看着楼上：“难怪自从戏班子来了之后，从来没人见过陈掌柜，有什么事都是店小二帮忙传话......”

　　“他敢出来见人吗？”薛榆转眼看了一圈戏台下，桌椅东倒西歪了一地。
　　她又再次望向雅间：“看见自己所杀之人的亲人坐在台下，只怕是会无地自容吧。”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楼上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陈掌柜低垂着脑袋站在珠帘后，嘴里含含糊糊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他整个人骨瘦如柴，拘搂着背，衣袍空荡荡地穿在身上，透着一股将死之人才会有的气息。

　　“你觉得，我们会信吗？”薛榆的嗓音很平静。
　　陈掌柜猛地抬起头，疯狂道：“我没有杀人！他们本来就是该死之人，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你不过先是见死不救，等那场大火烧死他们之后，又将他们的魂魄囚禁起来。”薛榆冷冷打断他的话。

　　陈掌柜有些发灰的眼珠转了转，垂下眼睛看向厅中站着的三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女人的身上。
　　“他们本来就该死在那一晚！天灾人祸我如何能去阻拦？”他大吼道，“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他们帮一下我怎么了？”

　　赵小山满脸不可置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年大家对陈家不好吗？我阿娘以前总说，陈祖父当年是平城的骄傲，让大家有皮偶戏可看，让孩子们快快乐乐长大。”

　　“平城每个人都知道，凡事要多帮着陈家。”
　　赵小山看着他，问道：“你这么做对得起那些在火海中丧生的人吗？”

　　陈掌柜被问得一愣，旋即又沉下了脸：“平城人都是看着我祖父的皮偶戏长大，这么多人承了我们陈家带去的快乐，现在也该还一点给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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