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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少所想 ...

  •   午头的日光烘烤着赛道,李颖小幅度地挪了挪脚尖,沙砾与鞋底摩擦的粗糙感很清晰,像是在感官里被放大了数倍。她直着脚,像个木桩子一样直愣愣地杵在平地上。

      一定是、一定是太阳把她烤干了的缘故。她这样安抚自己。

      “喂,李颖,你别站那么直啊……”她抽到的位置在赛道的最内侧,以界线为隔就是拥堵在起点的围观人群,穿着校服的长发女生卷着项目册子,戳了戳她的袖子。那是她的同桌严和,五分钟前被她以“有你在我比较安心”的理由抢行拉扯在了自己身边,此刻正带着一副焦心的表情,硬是压低了声与她提示。

      身侧的参赛者显然已经进入了预备状态,身体微向前倾,目视前方,一手紧捏着接力棒,作出预备摆臂的姿势。反观她自己,右手虚虚握着接力棒,闲闲散散地站着,像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与她不相熟的人多半以为她胜券在握,其实她只是紧张。

      手心沁出了汗,绵软使不上劲。一旦头脑发出了紧张的讯号,身体就不受控制,像锈了停转的齿轮,吱嘎吱嘎的破烂老爷车,关节不听使唤。

      她深吸了口气,迅速调整了起跑姿势,听裁判准备哨响,精神有些紧绷起来。

      先迈左脚先迈左脚先迈左脚……

      李颖在心里给自己叠加暗示,试图缓平过分紧张的心态。

      发令枪响。

      先迈左脚……右脚已然迈了出去。

      然后,她摔了。

      在外人的眼里,这个胜券在握的选手突然同手同脚地迈了出去,众目睽睽之下在起点来了个平地摔。

      而额头与膝盖同时着地的李颖同学此时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天哪,是哪个姐姐突然中暑抓她顶替上阵啊!救命,她就要被记成运动会精彩一幕了!

      -

      不知是否因着李颖这样的先例,这场女子接力现场状况百出,在场人面上皆忍俊不禁。

      即使是站在起点旁边目睹了李颖平地摔全程的严和,也没料到这一摔带来了如此巨大的蝴蝶效应:从起点冲刺出去的选手纷纷被闹剧吸引回过头,见摔倒的李颖慌慌张张地跳起来继续奔跑,强行压下了翘起的嘴角,忍着笑意恢复到比赛状态。尽管如此,一百米的距离实在说不上长,仅是第一棒,就有三个班因为走神不小心冲过了头导致掉棒。

      三班,五班和十二班。

      十二班的选手甚至是因为冲得太快没来及扭头,和第二棒撞成了一团。

      严和有些不忍心看,总觉得这个插曲将会导致小组整体成绩不乐观,李颖恐成罪魁祸首。

      对于唯一没有掉棒的七班选手,严和有些印象,她叫章成蹊。虽然名字起的颇有书卷气,但人不同其名,是个实打实的假小子,留着一头短发,笑起来露一口白牙,很是爽朗。她的成绩似乎一般,但体育确实很好。严和经常在教学楼前的展牌看到的破纪录证书,多半是落着章成蹊的名字。

      方才的骚乱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甚至连头都没偏,一直保持着冲刺状态。因此抢占了先机,一举和其他三班拉出了巨大的距离。

      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这在大多场合下都适用,此刻看到章成蹊的表现,她有些倾佩。这可能就是体育生的素质吧,她暗自感叹。

      五班的第二棒,是于真。

      当严和的视线挪到第二棒位置的四人,轻而易举地辨认出了这个人。于真的面上向来是很少笑的,她笑起来的时候,也带着种阴阳怪气的讽意。自那件事情过后,于真确实没再找过她的麻烦,只是无法避免相遇的时候用很不善的眼神看她一眼罢了。但不论是不是之前发生过那件事情,严和对这种人本身是难有亲近之意的。

      她顺着五班的赛道看去,在第四棒的位置,意外地看到了陈至臻。

      电光火石之间,严和的心头刹时窜上了些不好的预感,再将目光转回到赛场一看。五班的第二棒,果然是掉了的。

      她心头一沉,为陈至臻捏了一把汗。作为最后一棒的压轴,实力固然重要,但也离不开前三棒的基础,她隐隐预感到了不好的结局,在这样的状况下,陈至臻就算跑得再快,也很难扳回这局。

      严和一时间泛上了自己也说不清的怒火,总觉得于真仍记着往日的旧事,迁怒于事件里的陈至臻。但她又无法辨明于真是不是故意,因为就在她转头看去的那一瞬间,接力棒确实是从于真的下一棒手里滑下来的。红白的接力棒掉到地上,发出有些闷的一记响声,慌乱中不知被那个人踢到了一脚,咕噜噜滚进了旁的赛道,两人都着急去捡,反而将它推远了些。等第二棒开始跑的时候,另三个班的第三棒都已起跑了。

      严和下意识有些着急地看向陈至臻。她维持着接棒的标准姿势,将这一幕收拢在眼底,没有动弹。从严和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很难看清她的神色。

      她甚至无意去关注自班的进度,直直盯着赛道上的那个身影。

      三个班的第四棒开始起跑,不会儿前后冲过了终点。人潮向终点涌去,爆发出剧烈的欢喜、失落与不甘,广播适时地响起了音乐,严和只觉耳内忽起轰鸣,将一切淹没在浪潮里。

      然而此时的陈至臻,还没有接到棒。

      “严和!我们班小组第二!!”有人从旁经过,激动地晃动她的肩膀,欣喜地同她分享结果。然而她却无心回应对方的激动,嘴上随意应着话:“是啊挺意外的,李颖掉棒了还能跟上小组第二……”

      她看往陈至臻,像是在看一个电影的慢镜头。

      她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慌乱,没有着急。说是镇定,她也不信她那么沉得住气。

      她站在人群的间隙,望着那样的陈至臻。她的校服拉链拉到了顶,掩住了下巴的轮廓,号码牌别在背面,大约是少了个别针,被风鼓着半角。她不是很高,却也不算矮,但站在那里,只有那么小小的一个,她手指比在空中的一截。

      6105。严和默念号码牌上的数字。说不清是祈祷还是另外的什么,她希望时间过的快一点、快一点,至少不要停留在此刻。

      已经没有什么人在赛道旁观,都随着自班的第四棒冲过了终点。赛道冷清下来,厚重的色彩逐渐褪去,像被雨水冲刷的画布,只留下阳光薄薄的一层,将她的头发镀上了一层微亮的金光。

      陈至臻跑得并不慢,严和记得她曾这样提过一嘴,短跑还成,长跑不行。那时严和失笑,无奈回她,我什么都不行,把我摁上赛道指不定还是在水里乱划来的快。

      其实只是几个瞬间而已。

      她冲过终点,被一个胖胖的老师抱住,淹没在人潮里。

      那不知是几班的老师,总之不是她面熟的。就像落入了海洋球的池底,她再寻不着她的踪迹,恍惚间像极那一场隔世的梦。陈至臻自打着伞的人群里走出,与她隔窗相望,欲语又停,最终沉默地归还于人群,汇作斑斓的伞中一个。

      她很久没有再做这一个梦了。

      落在体育场的阳光盛大而刺眼,晃得她眼花,严和眯了眯眼睛,觉得鼻尖泛上了点莫名的酸意,忽然间眼眶模糊。

      那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那是因为阳光刺目而产生的生理性眼泪,还是因为忽然触动而萌生泪意。她不由迈开步子,向着终点连走带跑,仿佛遵从冥冥之中的旨意。但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人群里看到她,交错纷纷的都是一样的八中校服,飘动的号码布,飞扬的发,洋溢着笑的青春脸庞。她没有从人群里,找到那个女孩。

      别着红袖章的学生会成员赶来维持秩序,快速地疏散群聚的人群。裁判吹响哨声,高举着手喊话,准备组织下一个小组比赛。人群如推搡着的鱼,着急地涌向四面八方,终点很快被清空,有人路过倒下的终点牌,将它重新扶起。

      热闹终散场。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严和侧过脸来,看见李颖提着半管校裤,膝盖处一大片红印,伤势有些骇人。是方才摔倒后隔着裤子擦破了皮,当时跳起来重新跑还没什么感觉,事后疼痛感姗姗而来,一撩裤子才发现膝盖也受伤了伤,她只能瘸着脚跳跳。严和眼见她膝盖上的伤处蔓延了一大片血丝,但伤口已经结了浅浅的薄痂,她微抬着腿,看上去惨烈又滑稽。

      “能陪我去一下医务……诶严和你怎么哭了?”面前的人胡乱用袖子摸了一把眼睛,仍掩不住泛红的眼眶。

      她抽了抽鼻子,带着些湿漉的鼻音:“没事,刚才被阳光晃了眼刺激了一下。我陪你去趟医务室,你这个伤口得涂点碘酒红花油之类的才行。”

      她应该,应该冲到终点去才是。

      即使最后抱住她的不是她,她也应当站到她的面前。

      -

      医务室。

      李颖呲着牙,膝盖不听使唤地避开校医手里的棉签,仿佛遇到了人生路上的巨大坎坷,与自己的意志作着艰难的斗争。

      校医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姐姐,留着及腰的长发,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虽说看上去并不严厉,但其性格也没有温柔到哪里去。她一把摁住李颖胡乱挣扎的膝盖,迅速且毫不留情地将药水涂抹上去,棉签一弹准确地丢进了垃圾桶里。全程不过几秒。

      坐在板凳上扭动不起来的李颖眼泪水儿都要掉下来了。

      坐在一旁的严和显然有些心不在焉,食指微敲动桌面,并没有顺利接收到李颖的求救信号。当然,即使接收到了,她也只会帮着校医姐姐摁住这个不好好涂药的家伙而已。

      “你带了稿纸吗?”

      “啊?”等待严和夸奖自己的李颖没有料到突如其来的这一句。

      “……什么纸?”她迟疑地开口,显然没有跟上思路。

      “就……广播稿纸,你带了吗,之前发的时候我顺手搁在桌上了。”尽管运动项目从来是运动会的重头戏,但每个班也不会忽视广播稿带来的收益,上交一篇计一分,录用一篇计三分。严和所在的班级要求每个学生每天至少上交两篇,算是强制性的任务。

      “噢我的天我忘记今天还要交两篇广播稿了,”李颖抬手作抹泪状,“我还在想今天下午没有我的项目,可以安安静静坐在教室里听听歌写写稿子,没想到就这么把自己作到医务室来了。”见浮夸的表演没有并没有引起同桌的同情,她收敛住嬉皮笑脸,在校服兜子里翻找片刻,掏出两涨折起的演讲稿纸,把折角平后递给了严和。

      李颖其实差不多已经恢复元气了,刚才的那一摔顶多是让她有些吃痛,面子上稍有些过不去罢了,皮还是要照样皮两句的:“你怎么那么着急写稿?文思如泉涌?夸夸我负伤坚强前行的奥林匹克精神?”

      “在你的摔跤照片被展示在宣传栏之前先配以声情并茂的文字。”严和深知她的德行,面无表情地回道。

      “别——!我错了!”李颖哀嚎。

      严和从口袋里抽出笔,抚平有些折皱的纸张,有些拿捏不住自己的想法。一面觉得自己实在矫情,多大点事,明明跑过去当她面说就好,一面又觉得,去遵从此刻荒唐的心情,它难得扰乱心绪,不顾缘由地想去做那么一件事。即使每年上交的废搞都能叠成一摞,被收拾残局的学生会成员随意指派一人,大几率丢进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吃灰。

      其实只是……有点迫切。

      想告诉你。

      有人看到,有人注视,有人在意。

      “下面播报的是初三一班方一铭同学的来稿……”医务室建落在僻静的角落,与运动场在校园的两个对角。广播和音乐的声音仍能听到那么些许,但如同隔世之音,若不是熟悉的名字,严和觉得自己顶多能辨出“来稿”两字。

      如果决定了就试试吧,不过也不一定能过稿呢。她自嘲地笑了笑,开始落笔。

      纱帘摇曳,有风拂面而过,如轻柔的袖尾。那时的严和尚不知心中的勇气源于何处,只是心中所想,便一日花满枝桠,急急地要落在那人的肩头。直到她真正的、再捞不回这一轮水中明月的时候,才迟迟察觉那些当日无法道明的来处。

      是因年少,所向披靡。

  •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后改(自己垃圾自己丢掉.jpg
    青蛙快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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