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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异客 ...

  •   “女慕贞洁,男效才良。知过必改,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信使可覆,器欲难量。”

      “墨悲丝染,诗赞羔羊。景行维贤,克念作圣。德建名立,形端表正。空谷传声,虚堂习听。”

      天才蒙蒙亮,便已经有一阵阵诵读声从“尚文院”里传了出来。

      作为私塾,面前这个建筑显得有些寒碜,不过就是低矮、灰扑扑的自住土房子,在局促的小院子里摆上几张木制的小桌椅便成了教书的场所,称它为“尚文院”已是过于抬举。一旁有一蓬葡萄架,叶子早已枯干,只剩了根老藤爬在上头,落在地上只是条荒凉的灰影。

      现在虽然时候尚早,但是院子里已经几乎坐满了年龄不等的学生。因为空间有限,课桌椅摆得挤挤挨挨,学生们手肘碰着手肘地坐在一起,摇头晃脑地在读着书,显得有点儿人满为患了。间或有人转身,便是撞倒了邻桌的笔筒,毛笔摔落一地。那人手忙脚乱地去拾,又是引起一阵小骚乱。

      端坐在前方的夫子从书卷中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不轻不重地咳了咳。

      那小孩暗中吐了吐舌头,忙不迭地把毛笔放入笔筒中,理了理衣裳,正襟危坐地重新读起书来。夫子见状,又低下头去,没有言语。

      “怎么虎子还不来啊?”捡毛笔的井生右手把书卷举了起来,恰好遮住了自己被风刮得有些皲裂的小脸蛋,左手轻轻地推了推旁边的二娃。

      低着头哈喇子都快垂到地上的二娃一激灵,蹭得一下子从座位上蹿了起来,眼睛都还没来得及张开呢,嘴上倒还记得念念有词:“鸣……鸣凤在竹,白驹……食场。化被,呃,草木,赖及万方……”

      周围的学生哄一下都笑开了,旁边的井生也把脸别开,不忍直视二娃咧着嘴以为自己背得不错的傻样。

      “嗯,”夫子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说道:“背得像模像样。”二娃嘴巴咧得更大了。不过那只是前半句,夫子还有半句在后头呢:“只可惜这已经是上一段的内容了。”

      二娃的笑僵在那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正想说些什么辩解一下,夫子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让他顿时噤若寒蝉。

      “既然不喜欢读书,那就出去数人头吧。”夫子濡了濡手指翻了翻手中的书卷,连语气也是淡淡的,但却自有威严在:“井生你也是,什么时候数够五十个了就什么时候回来。”

      “是。”井生怏怏地应了一声,扯了扯傻站在座位上的二娃,一同往门外走去。

      “罚站就罚站呗,还说什么数人头那么‘好听’。”二娃小声嘀咕,肚子里鼓了点小怨气,但又总不能调头回去跟夫子顶嘴,便只好冲着井生身上撒了:“你说你也是,无缘无故推我干嘛。”

      井生有些怯地站在门口,脸有些红,本就是颇为寡言的一个人,被二娃这一声教训头都快垂到胸膛去了,说话跟蚊蚋似的:“我是担心虎子。”

      二娃高井生一个头,长得也相对壮实,站在井生旁边有点惹眼。其实他也不是有意要责怪井生,但话说出口了又收不回来了,他望着身旁的那人可怜兮兮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心里怪别扭的,只好轻轻地哼了一声:“还是多担心担心我们自己吧。”

      “尚文院”开在遂宁巷里头。遂宁巷地处偏僻,巷子长、深,且老旧,人气儿也稀薄,只有巷口一间老裁缝铺和如今巷尾的“尚文院”首尾呼应,方让这遂宁巷显得不那么荒凉。所以要数够五十个人头,这无疑就是让井生和二娃两人罚站一天的意思。

      于是二娃干脆捡了根细木棍蹲在路边逗蚂蚁,只有井生老老实实地贴着门边的灰墙乖乖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巷口方向看,好不容易才瞧见有个人经过。

      “一。”他在心里记着数。

      “你就别这么乖了。”二娃仰起头来说道,但井生不搭理,就像长在墙根下的一根小草似的,伸长着脖子向外张望。

      不一会,又两人路过了。

      “二、三。”井生默默地数着,二娃见他如此便也随他去了,专心地鼓捣面前的蚂蚁窝。

      等到井生数到十二的时候,虎子脏兮兮的一张小脸由远及近地来了。

      井生正数得烦闷,一下子来了精神地迎了上去:“你怎么才来啊?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

      二娃也扔了木棍跟在后头:“都怪你,还害我们被夫子罚站了。”

      虎子吸溜了一下鼻子,不以为意:“肯定是你自己上课又睡觉来着,可别什么都往我身上赖。”

      二娃被人揭穿了也没不好意思,反而装作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垮着上半身搭在虎子的肩膀上,后者耸了耸但没推开便也由得他了。

      “说说,你今天溜去哪里野了?”

      “你们知道吗?”虎子压低了声音,井生和二娃不由得靠得更近了,三颗圆滚滚的脑袋挨在一起,像是三只小奶狗。虎子继续说道:“城北的那户凶宅今早租出去了。”

      “什么?”二娃险些叫了出来,但怕引得院里夫子的注意,又硬生生地压了下来:“你确定?”

      “你这不是废话吗?”虎子白了他一眼。虎子他娘曾经是那所宅子的下人,颇得以前的方老夫人喜欢,那户人家散了之后老夫人便将钥匙留给了他娘,嘱托她打理照料。

      “一大早便有两人找得我娘说是要租那老宅,不然我也不会那么晚来上学,光顾着跟我娘打扫去了。”虎子说着还揩了揩脸上的灰,掸了掸身上的尘。虽说那宅子是托给了他娘打理,但因为发生了那事,大家伙都不愿接近那里,所以自然平时也没有花太多功夫去清洁。今日还是硬着头皮跟他娘一起进去简单地打扫了一下。

      “你们没说那件宅子的故事啊?”二娃来了兴头,追问道。

      “能不说吗?”虎子终于用双手将挂在自己身上的二娃给扒拉开去,一脸嫌弃地说:“我娘跟那两人一碰面就说清楚了,那宅子风水不好,里头死过人,方老爷莫名在床上暴毙,而且不久他的女儿也疯了。自此以后宅子就时不时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闹得人心惶惶,所以方老夫人才会弃了那宅子迁走了。这也是那宅子会荒废至今的原因。”

      “可是那两人根本毫不在意。”虎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打了个冷战:“不但不介意,而且还似乎有点兴奋。尤其是那女的,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总让我瘆得慌。”

      “她还说:‘这种地方最适合了’。”虎子模仿今早听到的那句话,孩童稚嫩的声音被他拉扯得有些诡异,而他脸上则挤出一丝不伦不类的笑。

      井生和二娃两人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光天化日的别吓人了。”井生拍了拍胸口。

      “最适合做什么?”二娃倒显得胆大些,忍不住问道。

      “谁知道呢,”虎子神经兮兮地扫了扫四周,见没人又说道:“说不定那两人是从外头来的逃犯呢。”

      “虎子!”井生不满了。

      “难道不是吗!”虎子声音也提高了:“正常人谁会去租不详的凶宅啊,指不定他们就是在逃的杀人犯呢?躲在那里头继续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你都不知道,那两个人来的时候一身狼狈,脸色惨白,都快把我给吓坏了。”

      “你快别说了。”井生听了虎子的话,脑子里飘过一幅幅两个白衣人在黑夜里、月光下用刀一片片剐着人肉的画面,小脸都失了血色。

      三人时岁不大,正是天马行空的年龄,碰到一个面上带疤的人便编织出绿林大盗杀人如麻的故事;看到林间跑出成群的野鼠便觉得明日那山要崩塌;早晨一睁眼见到窗边站了只乌鸦便忐忑不安地以为自己得了瘟疫不日便要死掉;一连好几天的乌云密布在他们的脑内便被想象成金乌将陨,天宇欲倾。

      两个狼狈、来路不明的外乡人,租了一处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的凶宅?这是多么引人遐想连篇的题材啊。

      只不过这遐想有点超出了井生的承受范围,当然,二娃和虎子却是惊怕中夹杂着更多的兴奋。书本多无趣啊,现在终于有些好玩的事情来了,怎么能不去冒一下险。

      “咳咳,”二娃清了清嗓子:“既然这两人如此危险,那为了我们镇的长治久安,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一探究竟!”“长治久安”还是前些天书本上学到的大词,今日倒被他用上了,所以他更显得有点沾沾自喜。

      虎子虽然经常被他娘告诫不要去那宅子里玩,但他也是爱折腾的主,越是不让干的事越忍不住要去干。以前没机会,现在有了这么好的契机,怎么能错过。于是当下便说自己也要一同再去看看。

      只有井生犹犹豫豫,嗫嚅着。

      二娃把手又搭在井生的肩上了,说道:“别担心,一切有我呢,我罩着你。”

      “罩着谁呢?”他们背后冷不丁地响起了一把男人的声音,三人立马回头,果然是夫子。

      “怎么,叫你们罚站还唠上嗑了?要不要再给你们沏杯茶送上些瓜子?”夫子分明在笑,但三人却觉得一股寒意袭来。

      “夫子,我们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井生在一旁连忙认错,因为刚才吓得脸有些白所以现在显得可怜兮兮的。

      夫子叹了口气:“进去吧,下次可不是发展那么简单了。”

      虎子和二娃松了口气,暗中吐了吐舌头。三人跟在夫子的身后入了门,院子里的诵书声更加响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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