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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最初之始(五) ...

  •   嘉永六年,江户城。

      寺谭屋是寺谭平钢在江户经营的一家锻铁的小作坊,因他锻刀的手艺不错,周围的街坊经常会将自己家中用久了的、卷了刃的厨刀送来重锻,有时也会有在附近打了架的混混们提着损坏的武士刀来寺谭屋修理。

      如果只是维持温饱,日常的这些收入便已经足够。

      寺谭平钢并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他现在的愿望只是和相爱的妻子一起平静度日。

      与妻子相识,是在两年多之前的江户川。

      他还记得——那日是雨天,为了躲避慕名而来寻他为其铸刀的武家,寺谭连夜从箱根逃离,最后因体力不支而倒在了通往江户城的途中。

      等寺谭平钢醒来时便已经被安置在一间简陋的木屋中,狭小的房间内架着一个简易矮小的灶台,那上面正煮着米粥。紧闭的木窗外还能依稀听见雨水坠落时淅淅沥沥的吵杂声音,但却意外地让他感到内心平静。

      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寺谭平钢见到了那个将自己从野外拖回来、有着温柔面容的、名为“小川蝶子”的女人。

      凭着在锻铁上出色的手艺,寺谭平钢和蝶子在江户经营了一家锻冶铁器的小作坊,一直到今日。

      寺谭平钢将捶造成型的斧头放进了水中冷却,他得在五日内先造出一批斧子,为买主送到吉野山下的仓库。

      忙了一个上午,连一口水都还来不及喝,寺谭屋便迎来了今天第一个登门的客人。

      这位客人衣着尊贵,进门扫视作坊内陈设时的眼神也和寺谭平钢以往所见的人都不一样。

      恰好这时蝶子准备好了午饭,她将手中的木盆放下,替这位客人掀起了暖帘。

      在以往,锻冶屋从未来过这般身份尊贵的客人,蝶子虽有疑惑,还是像往常那样询问道:“客人,请问您是来购置铁器的吗?”

      “我是来找人的。”三条并未道明身份,只是略略朝蝶子颔首,“寺谭平钢——在这里吗?”

      寺谭平钢就在火炉旁,三条说话时就已经注意到他。听了这位客人的来意,寺谭蹭了蹭手,朝门口走近。

      “我就是寺谭平钢。”

      三条看着寺谭颔首,他没有先道出自己的身份,而是抛出了一句让寺谭平钢足以惊出冷汗的话:“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在江户城中的一隅见到了‘琥珀’的锻造者。”

      寺谭平钢的双腿仿佛钉在了原地,喉中似乎被堵上了什么,他张着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三条的视线牢牢锁在他的脸上,像是可以洞悉他此刻内心的波澜。

      “平钢?”察觉到寺谭平钢的脸色实在糟糕,蝶子搀住他的手臂,想要将他的思绪唤回。

      好一会,寺谭平钢才稍稍平复下来。对于自己的过往,他从没有对蝶子提起过。而眼前这位客人显然是为了他而来,寺谭覆上蝶子的手,对她说道:“去泡些茶过来吧,蝶子。”

      “我知道了。”虽说还不能完全放下心,但蝶子还是依照寺谭的要求暂时离开。

      等蝶子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时,寺谭平钢才另换了一副神情。

      “鄙舍简陋,不能好好招待大人,还请见谅。”

      虽然维持着最基本的礼仪,可是寺谭平钢如霜的脸色和他说出口的话却截然相反。

      “这点小事就不用在意了。”三条摆手,“我今日登门,是希望寺谭阁下能为三条家铸一把刀。”

      “大人…我已经许久没有铸造过刀剑,手艺已显生疏,恐怕无法得偿大人所愿…”寺谭第一时间便拒绝了三条的请求。

      可他才讲出口,三条便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出奇,手腕间传来的痛觉中断了寺谭的话语。

      “当初你能铸造出琥珀这样的名刀,现在便同样可以造出可与之匹敌的刀。三条家的请求是不容许拒绝的,如果铸成,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我…恐怕无法达成三条大人的愿望。”寺谭试图挣脱被桎梏的手臂,也同时在顾及着在里间泡茶的蝶子。他将嗓音压低了一些,仍旧强硬地回绝了三条。

      “区区一把刀而已,寺谭阁下应该不会为了一把刀而舍弃自己的家人吧?”三条往里间瞥了一眼,他没有等寺谭给出明确的答复,便继续说道,“一月之后,我会亲自前来取刀的,希望寺谭阁下不要让我失望呢。”

      “你要…对蝶子做什么…?”

      “她是叫做小川蝶子吧?这样好的一个女人,我也不希望她因为你的一念之差而遭遇祸事呢。”

      寺谭知道他今天无论如何都无法逃避,即使再抗拒,也只能沉默地接受这个结果。

      蝶子托着泡好的茶在里间等了许久,三条离开之后,她才走了出来。

      “哎呀——客人已经走了吗?”蝶子问道,“有点可惜这壶茶了呢…”

      “蝶子…”寺谭还像刚才那样立在原处,“…你都听到了吧?”

      “……嗯。”蝶子小心地将茶水搁置在矮桌上,她在泡茶时,两人的争执声清晰地传入进来,“平钢,其实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经觉察到了。你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自己的过去,我知道你不想说,所以都只是当做不知道而已。”

      “对不起,蝶子。”

      “如果实在不想说的话,也不需要勉强自己。”蝶子说道,“你是我的家人,不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听到蝶子的话之后,寺谭平钢终于抬头,他说:“我会将之前的事都告诉你。但是在这之前,恐怕得辛苦你继续跟着我这个不争气的男人逃避了。”

      等到一月的期限过了之后,三条再次登门,寺谭屋早已经门扉紧闭,空置了下来。

      三条派人向曾与寺谭相熟的町人打听过,但都没有得到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而带着蝶子离开了江户的寺谭平钢,则是在大分定居了下来。

      寺谭九郎出生那日,刚好是寺谭平钢与蝶子在丰冈村住下的一年之后。

      自从生下九郎之后,蝶子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整日待在屋中,连照顾九郎这些事,都是寺谭平钢一人来做的。

      离开江户以后,寺谭平钢便不再去碰那些铁块,往日里跟着村子里的农户耕作,闲暇时便陪伴在蝶子与九郎身边。

      大约是继承了父亲的喜好,九郎从记事起就对刀器非常感兴趣。

      丰冈村内有一座道场,道场的主人名为草翦竹切。九郎与草翦相识后,便时常往草翦道场跑。

      最近这段时间,蝶子的身体状况渐渐有了好转。她披了一件外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余光瞥见草翦站在半掩的院门外。

      “草翦——你真的带饺子过来了?”九郎跑过去为草翦打开了门,从他手中取走手信。但打开油纸包后,九郎看清里面的东西时脸色变得有些失望,“原来不是饺子啊,你明明说过要再煮饺子给我吃的。”

      九郎很喜欢草翦煮的饺子,但因为过程繁琐,草翦并不会经常包制。在九郎不知道第几次缠着草翦吵着想要再吃一次饺子时,他终于答应九郎的要求。

      草翦俯身摸了摸九郎的头顶,他的头发还没多长,软软地贴在脑袋上。

      “你常来道场,我就会煮饺子给你和绫哦。”

      “那这份柏饼,我就勉为其难的先收下吧。”九郎道。

      草翦的视线落向坐在院中的蝶子,朝她走了过去。他这次过来,便是来看望友人的妻子。

      蝶子的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太好,这些年也都是靠着药汤维系。不过最近这几天,她的面色看上去倒是好了一些。

      “草翦先生,真的很抱歉没有办法招待你。”蝶子坐在木台阶上,腿上盖了块厚布毯。

      “夫人,你知道我不会在意这些的。”草翦笑着说道。

      “绫那孩子呢?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她了。”蝶子问道。

      “您忘了?那孩子前两天才跟夫人见过的,之前您送了她一些年糕,今天她可是无论说什么都不好意思再过来了。”

      蝶子掩着嘴笑道:“那孩子真是脸皮薄呢——整日都像这样待着,什么都没办法做,似乎连时间都变慢了很多呢。”

      “见到夫人无恙我就放心了。”草翦说道,“我这次来登门拜访,也是为了感谢平钢前段时间帮忙修好爱刀。”

      “是吗——”蝶子有些惊讶,“平钢他——还是没能完全放下自己曾经一直都坚持的事呢。”

      “夫人指的是?”

      “搬到丰冈以前,平钢对我说:蝶子,我以后不会再锻刀了,也不想跟过去有所牵扯。我想作为一个普通人而活着,即使一生都碌碌无为,只要能陪伴在蝶子你的身边。”蝶子讲起这句话时,眼中浸着笑意,“能结识草翦先生这样的友人,我真的很替平钢高兴。”

      寺谭的名字,草翦竹切也曾听闻过。包括斩杀过百人的琥珀刀之名,还有死于这把刀之下的原本的刀主人。

      寺谭平钢也曾名盛一时,但很快便销声匿迹。他的家族,也曾经是因为刀而被众人所知。

      “第一次见到平钢时,他浑身上下沾满了雨水和污泥,倒在山道旁的水坑里。如果那天我没有绕路,大约也没办法遇到他,把他带回来吧。”蝶子说着,随手将滑落的外衣拉了上来,“他刚醒来时,就只是一个劲地盯着我。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救回来的是个傻子呢。”

      “平钢虽然很笨拙,但对锻铸铁器却有着很高的热情。”

      “也许我就是被他这样的一面所吸引吧。”

      “与平钢一起孕育一个可爱的孩子,也是我犹豫了很久才做下的决定。”

      “在江户生活的那段时间,我其实一直都在介怀着平钢对我的隐瞒。”

      “虽然嘴上说着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他的话,可还是会在意,他是否将我当成最信任的家人呢。”

      “从江户离开那晚,我也犹豫过,和平钢一起逃避的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我可以猜到他的身份并不像普通人那样简单,但还是在他向我许下承诺时选择了相信他。”

      “平钢他——或许并不是一个很值得托付的人。但是在九郎出生之后,总算有了一些作为父亲的自觉。”

      蝶子一点一点回忆着她遇到寺谭平钢之后的那些往事,又微垂着眼睑望向在院子里的九郎。

      好一会之后,蝶子才对着一旁的草翦说道:“真是很抱歉呢,明明草翦先生是客人,我却只顾着自己说话。”

      “不,能和夫人这样说话已经很好了。”草翦说,“再过不久,平钢就该回来了吧。还要麻烦夫人替我转达谢意了。”

      “草翦先生这就要走了吗?”

      “是的。等下回有了时间,我会带绫一起来看你的。”草翦起身后,向蝶子微微颔首告别,便离开了。

      虽然草翦这次与蝶子作了约定,可最终还是没能等到之后的再次探望。

      未过多久,草翦便听说了蝶子病逝的消息。

      九郎接连几日都未去道场,而是将自己关在了母亲曾住过的寝屋。

      草翦同往常一样准备了三份饭,在他将筷子摆好时,才突然发觉道场内少了些什么。

      “竹切,你在担心那个小鬼吗?”绫坐回自己的位置,看了看今天竹切准备的菜色。炖萝卜是寺谭九郎喜欢吃的,碟子里还有几只冒着热气的饺子。绫执起筷子的手都多用上了几分力,握起的指尖都泛起了白。“今天的菜,都不是我喜欢的…”

      “九郎一定很受打击,我一直想着蝶子夫人的事,一不小心就多准备了一份晚饭。”草翦重新将多出来的碗筷收好,然后坐在了绫的对面。

      绫挖了一筷子炖萝卜送入口中,尝到甜味时顿时僵在了原处。

      “嗯?绫,怎么了吗?”草翦奇怪于绫异常的举动,便出声询问。

      “这份炖萝卜…”绫几次都想将吞入口中的萝卜吐出来,但最后还是连嚼都未嚼一下就咽了下去,一同吞下去的,还有带着不满的抱怨。

      “…算了。”绫叹气道,“如果你实在担心那个小鬼,吃完饭后,我就陪你一起去看看他好了。”

      “现在这种时候,九郎应该不希望被别人打扰。”草翦说道,“我想,平钢也是一样。”

      绫捧着碗喝了一口加多了糖的汤,皱着眉将甜腻的汤咽了下去。

      “明天开始,还是我来准备饭食吧。竹切。”绫说。

      “绫?”

      “我听村子里的老人说,蝶子被葬在村后的那座山上。”绫专心地吃着碗里的米饭,自顾自地说道,“今天炖的萝卜难吃死了…多出来的这份晚饭可不能浪费,就交给竹切你来解决好了。”

      草翦轻笑:“绫也越来越体贴了。”

      “不要讲这么恶心的话啊竹切,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修改了下..
    这章是讲天才锻刀师(bushi)被反派大魔王追杀然后带着妻子逃亡途中结识剑术超群的勇者的故事,以上就是本章的一句话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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