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姬录》血染旧城

34、新造之鬼（一）

　　河原町往南，连接五条通的岔路口守着一名佩刀的浪士。此时正是子夜，町路上不见半个人影，两侧的树影和町屋在路中央留下大片的幽暗阴影。

　　刚下过雨的京都仍然弥散着略显潮湿的空气，从浸了水的町路上散发出泥水的气味。

　　这名浪士在岔路边上已经等了许久，这附近却迟迟没有第二人出现。他已不知在这段路上来回走了几趟，被带着潮湿气味的风撩拨了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接连打起了喷嚏。浪士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子，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困惑，在向四处环顾之后，便将叼在嘴里的草吐了出来。

　　“不是说好让我在这个时候来这里的吗？老子连定金都付了，该不会那小子卷款逃走了吧？”这名浪士像是对着自己在说话一般，一开了口便好似停不下来，“要不是我看他一副老实的样子，怎么会把攒了这么久的钱拿出来买那种东西，说什么只要服下一包的剂量，就能够拥有超乎常人的能力，怎么可能会是真的？这不是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吗？再不出现我可不会继续待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这名浪士口中不住地念叨着，一面还来回地踱着步。他低垂着头无法看清表情，一手摩挲着刀柄，另一手送到嘴边焦躁地啃起了指甲。

　　他似乎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中，全然没有注意到从身后靠近的那道人影。高大的影子遮挡住了大半的光线，脚下的阴影也被拉得极长。

　　那浪士在意识到身后的异状时之后便向后转去，但他的余光只来得及瞥见泛着银光的刀刃一闪而过，在他眼前留下一道炽白轨迹。

　　不过转瞬之间，那名浪士的视线之内便出现了飞溅而出的猩红血珠，他的眼前被一片赤红光影笼罩，这片光影中还留着从他的身体内带出的灼烫温度。

　　等那片赤红消散之后，浪士的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名手持太刀的白发武士。除了发色与常人有异之外，他脸上的神色也显得异常扭曲，双瞳中带着浓稠的血色，那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浪士睁大了双眼，似乎对眼前骤变的情形感到不可思议。身前的伤口上留下的剧痛也变得迟钝了许多，他被白发武士毫不留情地砍了一刀之后，便也再站不平稳，更多的是被恐惧裹挟着便朝后跌去。仍旧残存着的意识在告诉他，要远离面前这个非人的怪物，但双腿却不听使唤怎么都用不上力，更别说从那怪物的刀下逃离。

　　虽然看上去已经没有了身为人类的意识，在看到浪士浑身溅血极度恐慌的样子，白发的怪物又扭曲着四肢走近了一步。那把太刀也只是被他死死地握在手里，柄卷都几乎被勒进了掌中的皮肉里。

　　浪士瘫倒在地，眼中是那把被举至头顶的太刀，刀身顶端还在滴着血珠，自上而下地淌过锋利的刀刃，顺着白发武士紧攥的手指渗入指缝与手掌之间。然后刀刃落下，响起的是利器撕裂肉骨的声音，似乎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极为清晰。

　　就连临终前的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浪士便顶着只剩一半的恐惧面容倒在了地上，他的手臂微微抽搐着，似乎还想去握腰间的那把刀予以反击。

　　河原町的对岸忽然响起了打梆声，远远地传了过来。白发的武士身侧是垂落的利刃，他不顾刀尖上淌落的血珠，只自顾地笑了两声，便又像游荡的鬼魂一样离开了这个地方。

　　一切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归于寂静。

　　赌坊一层的角落蜷着几个人影，这些人便是所谓赌坊里的打手，是小野宗芳安排维持赌坊秩序的。

　　平日里赌坊是由仓木和九兵卫轮流看管的，不过今天只有仓木一人。

　　角落里的那几人睡得正酣，偶尔会有一两次咂嘴声打破赌坊中的寂静，但这丝毫不影响仓木独自坐在空旷的赌桌旁自娱。他手上握了三枚骰子，重复地掷出不同的点数，然后重新将骰子收起复又掷出。

　　仓木之所以会守在这里，是因为赌坊的二层囚了一人。小野宗芳将这个看守的任务交给他时，并没有把对方的身份告诉仓木，只说了二层关着的是下回用来试验新药的实验品。

　　未旦刚过，赌坊禁闭的大门外便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从远及近，期间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踩着浸湿的地面疾步走来。

　　仓木一手拖在自己的脸颊旁侧，眼底有了些困倦的睡意，他打了个呵欠，耳廓微动，抬眼望向赌坊的大门处。

　　一名稍显瘦弱的浪人将赌坊的大门砸开，扑倒着滚倒在地，连脚上套着的草履都甩飞了一只。他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屋子正中的仓木，在地上爬了两步去捡落在不远的鞋子。

　　这名浪人是负责看守“新造之鬼”的，仓木的目光往他脸上扫了一眼，依稀记得他似乎是叫做今村。

　　“仓、仓木大人…大事…大事不妙了…！”今村攥着草履顾不及重新穿上，额头上渗出的汗顺着脸上的弧度淌了下来，大约是跑了很长一段路，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仓木见到今村慌张不已的样子便多出些不耐烦的情绪，他拿手挖了几下耳朵，一边又“啧”了一声，才慢悠悠地问道：“……干什么慌慌张张的？”

　　“是…是笼子里的鬼…”今村呼出两口热气，咽着唾沫又说，“那几只关在笼子里的鬼不知怎么回事都跑出来了…！”

　　仓木正因为今天买的酒不够找不到其他东西解闷，双眼半抬不抬地落在今村带着恐惧的脸上，听完后神色又倦怠了一些。

　　今村口中的“鬼”是前不久才制造出来的新的实验体，是用三本供应的新药养出的“新造之鬼”，和以往的实验体相比，新鬼的再生能力与力量更胜一筹，但却并不容易控制。

　　这件事原本就不是仓木负责的，更何况那几只试验品只是用来测试药性的失败之作，仓木更加不会对此多上几分在意。

　　“不知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仓木懒散地拖着长音开始审问起了今村，他把手里的骰子倒扣在赌桌上，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又开始询问起来，“今晚是你负责看守笼子的？”

　　今村在听到仓木所问的问题时，呆滞的神情突然产生了变化。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回忆，原本流着热汗发红的面色在很短的时间内褪去了血色，睁大的双眼中连瞳孔都开始震颤起来。

　　他又想起刚才自己所见到的可怕景象。

　　“新造之鬼”是几天前才创造出来的试验品，被选中作为试验品的亦是今村以往的同僚。但在服下药粉之后，那些所谓的同僚连着身为人类的外貌和意识都骤然产生了变化。虽然今村在这之前也曾听说过服下药物的人类会变成被“怪物”，但亲眼看着曾经相识的同僚在自己眼前改变样貌、失去人性，内心还是会产生动摇。

　　如果不是用解手当做借口溜出去偷了一会懒，今村也会像其他几个看守笼子的浪士一样，死在“鬼”的刀下。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他人都……出了这种事，如果让少主知道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今村的鬓发间渗出了汗，似乎是又想到了刚才可怖的情景，慌乱下视线边更加飘忽不定。他才抬起眼下意识地去观察仓木此刻的脸色，瞥见抬脚坐在赌桌后的男人眼中浮现的赤色，那双眼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自己，陡然间吓得今村浑身一震。

　　这间赌场是离笼子最近的地方，今村能想到来这里向仓木求助，看来是出了不小的骚乱。

　　通往二层的阶梯被一团黑雾笼罩着，就连楼上都不曾有过一丝的声响。看守楼上的囚犯很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笼子那边却出了事。仓木隐隐有了猜想，如果这时候离开……

　　“九兵卫呢？”仓木沉吟了很久，开口时依然是一副懒散带着喑哑的声音询问。

　　还没有等今村回答，仓木便从木凳上站起，顺手拎起靠在桌侧的刀。他指了指瘫在角落睡死过去的几名浪人，对着今村道：“你……是叫今村对吧？把这些家伙叫醒，顺便告诉九兵卫，今晚可是有的忙了。”

　　“是……是！仓木大人！”今村匆忙应道，“那个……其实我、我叫……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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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鸠要持续下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