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山空》苍鹤

85、浓夜

　　江衍行至城郊大营时，五个军营的将领早已行着军礼候在了原地，见他前来高呼道：“将军！”

　　这些人都是江衍在西州时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班师回朝后段鸿轩并没有革他们的职，反而是将他们留在了城郊地军营中，这大抵是段鸿轩早些年仅有的仁慈，又或许是将他们留在眼皮底下监视着，让江衍无法动弹。

　　江衍说：“起来吧，大家不用跪了。”

　　苑翎山上前一步，神情激动地说：“将军，别来无恙。”

　　江衍点了点头，笑道：“苑将军，别来无恙。”

　　叶琼琰侧身让开道路，对江衍说：“将军请，我们帐里谈。”

　　六人回到了主帐中，他们请江衍坐了主位，随后自觉地坐在了下位。

　　苑翎山说：“我们已经接到了陛下的圣旨。将军，我们何时启程？”

　　江衍说：“点兵三十万，明日晌午启程。所有士兵做好防疫准备，我们这次可能要穿过重疫区。”

　　秦暄说：“明白，属下立刻安排下去。”

　　江衍携带的小厮突然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在城西发现了神龙教的踪迹，而且夫人已经去了。”

　　这小厮名叫简竹，是袁毅几年前收来的小孩，付临回东岚江家后便将他送了过来，让江衍身边有个能差使的家里人。

　　江衍蹙眉，“她去做什么？”

　　简竹低声道：“不清楚，但是之前夫人似乎让塔格尔的世子查过那群人的踪迹。”

　　江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不用留意她的行踪。”

　　苑翎山笑着调侃道：“将军你这成婚怎么也不请我们去吃酒啊？”

　　江衍附和着笑道：“并没有办婚宴，明日带来与各位将军认识，我先失陪片刻。”说完，他面色凝重地走出了营帐，点了一支百人队便离开了军营。

　　朝影疏罕见的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裙，带着一股秋日的肃杀之意，她压低了笠帽走进了人群中。萨达木很快派人送来了消息说是在城西的破庙里见过神龙教人的踪迹，她便立刻往那边赶了过去。

　　城西的破庙内早就没有了那些西州难民，四周反而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的样子。朝影疏踏入这里的第一刻起便有些怀疑萨达木情报的准确性，这时神龙教徒突然而至，瞬间将她围在了其中。

　　朝影疏用刀柄将笠帽往上挑了挑，“我找蒋莞。”

　　“我当是谁呢？”说完，一道雄厚的掌风向朝影疏袭了过来。

　　朝影疏抬手接了下来，暗红色的裙摆和墨发飞扬了起来，她抬眸看向了蒋莞，“别来无恙，圣女。”

　　蒋莞收掌理了理长袖问道：“你来此作甚？”

　　朝影疏说：“帮你们脱困。”

　　蒋莞佯装惊讶道：“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你安得什么心？！”

　　朝影疏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蒋莞身后的卓长珏和召远风，“自然是有条件的，他们两个要帮我去西域寻个东西。”

　　蒋莞挑眉，有些匪夷所思地说：“就这么简单？”

　　“我要寻的东西没有那么简单。”朝影疏收了手，“若是你愿意的话我倒是想听听你们为何要刺杀段鸿轩？”

　　蒋莞说：“这个无可奉告。”

　　朝影疏一早便料到是这个答案，她丝毫不介意地说：“从这里往西有一处茅草屋，那里有处地牢。圣女娘娘应该没有忘记吧，那里可是你曾经与秦潜藏匿那些少女的地方。”

　　蒋莞心中一惊，她居然将那处地方给忘记了。

　　朝影疏思索了片刻，继续说：“若是我猜的没错的话，那里应该能通往城东的圣女祠，今夜子时，两班金吾卫换班会有半刻钟的空闲时间，你们便利用这段时间出城。”

　　卓长珏质问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万一这是你同江衍设的圈套呢？！”

　　卓长珏话音刚落，一名神龙教徒便倒地而亡，胸口上刺有一支羽箭。

　　朝影疏转身格开她飞来的羽箭，双眉倏地蹙了起来，外面来的大概有百来人。

　　蒋莞怒道：“朝影疏你果然是个卑鄙小人，早就知你没有安好心。”

　　“既然我能找到你们，就代表别人肯定也能找到你们，快走！”说完，朝影疏拔.出返璞刀借力飞了出去，她连续斩断了空中的几根箭矢后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朝影疏压低了笠帽，半张脸都被遮了去，只留下了消瘦的下颌，她突然收了返璞任凭一支箭矢刺破空气，锐利的箭.头.凶猛地钉入了她的左肩里。

　　“停！”

　　江衍面色凝重地看着朝影疏，虽然她伪装的很好，但是江衍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朝影疏见江衍迟疑，迅速咬牙将箭矢拔.了出来随后隐入了周围茂密的树林中。

　　百夫长上前询问，“将军还追不追？”

　　江衍摇了摇头说：“不必了，回营。”

　　【雁王府】

　　江衍怒气冲冲地推开房门，身上的铠甲都来不及解下来。朝影疏闻声慌里慌张地将桌上的瓶瓶罐罐收了起来，迅速将衣服整理好，佯装无事发生的样子。

　　江衍面色阴沉地说：“藏什么藏？真当我认不出来？”

　　朝影疏干笑了几声，缓缓地解开了方才因为紧张而系错的衣带，并重新系好。

　　江衍半跪在了朝影疏的面前，伸手勾住了她的衣襟，“我看看，伤的重不重？”

　　朝影疏拿下了江衍的手，“不重，我刚包好。”

　　江衍听闻也不强求，他顺势握住了朝影疏的手将她拉了起来，转身道：“帮我把后面的扣打开，许久不穿这个东西，有些不适应。”

　　朝影疏伸手解开了铠甲上的活扣，托着底部帮江衍取了下来。

　　江衍一边取过木施上的外袍，一边问道：“你为何要去帮他们？”

　　朝影疏笑道：“做了个交易而已。反倒是你为什么要带人杀他们，险些让我失信于人。”

　　江衍一愣，琢磨了一番朝影疏的这句话是在撒娇还是讨好，最后还是偏向于撒娇多一些，阴郁的心情顿时散了一半，语气也忍不住温和了几分，“蒋莞三番五次置你于死地，我能留她至今已经算是心善了，你居然还问我杀他们的理由？”

　　江衍见朝影疏不说话，继续问道：“你和他们做了什么交易？”

　　朝影疏说：“帮他们出城，卓长珏和召远风去西域帮我寻个东西。”

　　江衍评价道：“蠢，这种口头承诺你也信？杀了他们岂不是一劳永逸？”

　　朝影疏双眉紧蹙，“江衍，有些事情不是杀人便可以解决的。杀他们随时都可以杀，但是不用流血的方式解决问题岂不是不是更好？”

　　说实话，朝影疏有些怕了，余兰折和孟归雁死时的模样至今还萦绕在她的脑海中，那么鲜活的生命就像从枝头突然坠落的花朵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抔黄土和冰冷的墓碑。

　　或许这个世道本身就是一滩淤泥，每个人越是挣扎反而沉得越快。

　　朝影疏本是大胤的御影，暗地里执行着皇帝下达的任何命令，她本可以冷着脸杀掉皇帝指的所有人，可是江衍偏偏将她的心境搅得阵阵涟漪，带着她去领略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让她看到那么多鲜活的东西，还有值得珍惜的东西，然后再告诉她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还是杀人。

　　江衍盯着朝影疏看了一会，片刻后才说：“之前他们为何会推举你做皇帝，我现下似乎有些明白了。”

　　朝影疏垂眸，回道：“没有，我是最近才想明白的。”

　　江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想明白什么了？你的这颗心为何越来越软了，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经历的事情越多，心越坚硬才是，你怎么跟人反着来？”

　　朝影疏倏地抓住了江衍的衣襟，厉声道：“我没有，你想多了。刀我还能握，人我也还能杀！”

　　江衍伸手将朝影疏拥在了怀中，“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到底是个小女孩子。”

　　朝影疏狠狠地捶了一下江衍的胸口，辩解道：“女孩子怎么了？”

　　江衍拍了拍朝影疏的后背，“你不要跟着去西州了，自己四处去走一走吧，在这天琅城我看你快要憋疯了。”

　　朝影疏摇了摇头，拒绝道：“我不去。从朱鹤霰的武功来看，我对你那些将军们都不放心。”

　　江衍失笑，“你这么说，让他们情何以堪？”

　　朝影疏闷声道：“吃饭了吗？”

　　江衍说：“没有呢，吃完饭收拾东西吧，明日晌午出发。”

　　深夜，月明星稀，云彩大朵大朵的堆积在天上，风很大夹杂着丝丝的凉气，其中携带着暗暗的冷香。近日因为城中戒严，现下繁华的天琅长街也就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花楼恩客，花灯熄了一半，偶尔才能听到马车路过。

　　朝影疏换了一身夜行衣正准备出门便看到江衍披着衣从里间走了出来，于是便问道：“怎么还不睡？”

　　“渴了，出来喝水。”说完，江衍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温水却没有喝。

　　朝影疏熄灭了房间唯一的蜡烛，“早些睡，我马上回来。”说完，她便打算出门。

　　江衍突然说：“我让梅姑同你一起去吧。”

　　朝影疏说：“不用，我去去便回。”

　　江衍说：“小心些，送他们出城后马上回来，肩膀刚受伤别剧烈活动。”

　　朝影疏轻轻地合上门，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黑夜之中，她肩上负着返璞往东城门赶去，夜风在她耳畔呼啸而过，朝影疏觉得一直以来堆积在胸口的那股闷气倏地散来开来，顿时感觉畅快无比。

　　朝影疏先是去了圣女祠，那里已经贴上了大理寺的封条，她借力翻了进去。

　　朝影疏刚落地便有银光在眼前一闪而过，她的手腕一抬，返璞直接撞上了逼近的银光，朝影疏这才看清出了来者是谁，她低声说道：“卓长珏，是我。”

　　卓长珏收了剑，问道：“你怎么来了？”

　　朝影疏说：“来同你们商量今晚的事情，怎么就你一人？”

　　卓长珏不情不愿地说：“他们都在里面，跟我来。”

　　朝影疏跟着卓长珏走进了圣女祠北面的厢房中，房间漆黑一丝光亮都没有，蒋莞一行人都在其中。

　　朝影疏寻了处地方盘膝而坐，“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接触过天阁的阁主陆昂，这人武艺高强，情报线及其的广阔。我现下只能猜测他已经知道了你们的下落，所以今夜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召远风说：“若是我们错过了呢？”

　　朝影疏说：“那便做好强行突围的准备吧。”

　　卓长珏问道：“你想让我们去西域找什么？”

　　朝影疏看向了卓长珏，“一种名为刺骨的毒。”

　　蒋莞突然高声道：“刺骨？还有人中了这种毒？”

　　朝影疏蹙眉，反问道：“还有？”

　　蒋莞听闻，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了下来，片刻后才缓缓地道：“教主便中了这种毒，他的眼睛便是因此而盲的。”

　　朝影疏垂眸沉寂了片刻，随后起身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神龙教人纷纷起身，突然一阵马蹄响动把众人惊在了原地，圣女祠四周的围墙上瞬间站满了天阁的暗士。

　　朝影疏一愣总觉得陆昂带人来得太快了些，她思索了片刻倏地看向了蒋莞，“你们在宫中的线人是谁？”

　　“是我。”说完，陆昂从暗处现身，墙头上的暗士纷纷一跃而下。

　　朝影疏看向了陆昂，“你自导自演这一出，是想立功？”

　　陆昂摇了摇头说：“并不是，只是想脱离天阁而已。”

　　朝影疏听闻突然笑了起来，随后她突然手握返璞向陆昂砍了过去，一招灭寂穿过黑夜仅用一点星芒便来到了后者的面前。

　　陆昂一惊，取出长剑抵挡住了行迹诡异的返璞刀。

　　周围顿时乱做一团。

　　陆昂的功法与御影的功法大相径庭，朝影疏猜测段鸿轩大概寻了别人来培养陆昂，她手腕一扭挑过了后者的长剑，直逼他的咽喉部。

　　陆昂迅速后仰，长剑自下而上的刺了出去，朝影疏往侧面旋身躲过，前者的掌风即刻而至，朝影疏躲闪不及硬生生地接了陆昂一掌。

　　朝影疏一惊，陆昂内力雄厚居然与她不相上下，她伸手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脚下迈着月上寒宫中的玄苍阵中的步伐，朝影疏落下的每一脚都是玄苍的阵点，连起来便是整个玄苍阵。

　　陆昂既然由段鸿轩亲自培养，必定将所有御影的功法都传授给了他，连同每套功法里的缺点，朝影疏贸然上前只会让她死得更快，她便将赢的希望全部赌在了玄苍阵上。

　　陆昂仔细地辨认了一番朝影疏脚下的步伐，他起先怀疑过后者的身份不过见此却打消了之前的念头，因为这不是御影功法里的任何一个。

　　两个你来我往交手了几百个汇合，朝影疏险胜在了脚下的玄苍阵，她抬刀撤了陆昂手中的长剑。

　　暗器呼啸着逆风而来，朝影疏反手抬刀将暗器格飞，紧接着便是一道凌冽的腿风扫来，朝影疏抬手欲挡却硬生生地被逼退了几步，她顿时便知晓这是林家的腿法。

　　陆昂紧.逼.上前欲揭开朝影疏脸上的遮面，后者岂会让他得逞，一个灵巧的闪身躲了过去。

　　朝影疏将返璞刀一收，腰间的两把雁炽翎直接出鞘，交叉抵挡住了陆昂的手。

　　陆昂及时收手，两柄雁炽翎在朝影疏的身前划了半道弧线，险些将陆昂的手绞下来。

　　朝影疏看了看陆昂，突然将脚下的长剑挑给了他，随后朝影疏将雁炽翎一合迅速冲了过去。

　　陆昂抬腕向朝影疏刺了过去，却不曾想到后者将雁炽翎一横，迅速在他的长剑上旋转着，朝影疏躲开雁炽翎的刀锋范围，一掌拍向了陆昂。

　　陆昂躲闪不及，后退了半步。

　　朝影疏将雁炽翎一分，如同暴风骤雨般的十三刀即刻而至。

　　咔哒。

　　陆昂手中的长剑碎成了三截，朝影疏及时收了力道，雁炽翎的刀尖便停留在了前者的面前。

　　朝影疏见陆昂愣住，迅速收到借力飞上了围墙，嘬唇吹了一声响哨，神龙教的众人纷纷越墙而出。

　　陆昂和天阁暗士的马还停留在外面，朝影疏招呼他们上马立刻往东城门奔去。

　　陆昂面色凝重地吩咐道：“给我追，通知各个城门的金吾卫，不许他们出城。”

　　寂静的长街上马蹄声响成一片。

　　朝影疏拿起马鞍上挂的弓箭，射.伤.了东城门处巡逻的金吾卫。

　　卓长珏和召远风立刻下马将城门打开，身后的火光越发的明亮，朝影疏向后看了看，让二人迅速上马，一群人扬长而去。

　　陆昂已经带人追了上来，其中不仅有城中的金吾卫还带着城郊的军营里的人，

　　朝影疏在队伍的最后方，回身用弓箭阻拦陆昂的人马。

　　陆昂将人一直追到了东岚的边境，一群参天树木拔地而起，周围光线微弱，全凭树叶之间罅隙中落下的月光。

　　朝影疏吹了一声哨子，示意他们下马找地方躲藏，随后她狠狠地用马鞭抽了一下马屁股，然后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落到了上方的一株枝丫上。

　　马儿受惊嘶鸣一声疯狂地向前奔去。

　　朝影疏蹲在一株树杈上，屏住了气息静静地看着陆昂的人马。

　　陆昂带人进入树林后便停了下来，他吩咐道：“分散开来四处搜查，一个人都不许放过。”

　　朝影疏轻手轻脚地将箭筒背在了身上，她抽了一个箭矢搭在弓弦上缓缓地拉了开来，随后瞅准时机松了手。

　　陆昂侧身躲了过去。

　　朝影疏迅速从树上一跃而下，转身跑进了树林的深处。

　　“一半的人马跟我来，其余人继续搜寻。”说完，陆昂率先追了出去。

　　陆昂不断地躲避着从前方突然蹿出的箭矢，前面的人似乎并不像让他追丢，一直用箭矢提醒着他该往何处去追。

　　朝影疏迅速向前跑着，很快便跑出了树林，一条河流出现在树林的尽头，像是一条上好的绸缎，在月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辉。

　　“你还想往哪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