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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鬼大妈的怨恨 ...

  •   那一晚,王春花旅居澳洲的老同学回乡探亲,联系她们这一帮老姐妹们在富春私家菜坊聚会。王春花打扮得雍容丰硕得就去了,席上一群昔日的青春少女们赞美赞美彼此的衣着品味,八卦八卦当年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俊朗班长什么时候秃了顶有了啤酒肚,夸耀夸耀自己这些年的事业成就,最后少不得还要炫耀一拨各自儿女的出息、孙女孙子可人疼的颜值……中年人的饭局总是如此的无聊并内容丰富着,这本就是生活的常态。

      聊着聊着,王春花就喝多了。早就料到今天绝少不了喝酒,她来时叫的代驾。接单的司机不是别人,正是恰好在附近吃饭的赵堂强。他今天有事,没开自己的车过来,预计回去的时候到了深夜,打车未必方便,恰好王春花的目的地和他家也就一个街口的距离,正好送人又送己,一举两得。

      把车停在小区门外,熄了灯,赵堂强打开了车内的照明:“大姐,到地儿了啊。”

      没人吭声。

      赵堂强拧过脖子往后一看,才发现王春花瘫在后排睡得昏昏烈烈。“大姐,大姐?”赵堂强又叫了几下,看她还是没反应,只好下车,打开后车门,推了她几下。夜风刮面的冰凉触感与推叫的混合双打慢慢的唤醒了王春花被酒精打磨得迟钝的神经,她盯着赵堂强这张没什么印象的大脸看了会儿,又看了看自家车熟悉的布置,终于记起了自己的处境。她慢吞吞的掏出手机拨响了电话:“宝宝,睡了没有呀!”

      “还在打游戏啊,都冲了两关啦?真厉害……妈妈不是要打扰你呀,妈妈喝醉了,身上没力气。你下楼接下妈妈,再把咱家车开回地库好不好?”

      “妈妈是真的走不动了,你就下楼接一下妈妈嘛,乖,给你涨零花钱……我家宝宝真乖!”

      嘟嘟声传来,显然那头已经挂掉了电话。她含着迷醉的幸福笑容的收起手机,看看赵堂强,又拉下了脸,后知后觉的拿出来结算了代驾费用,扬扬下巴:“我儿子来接我,这边没师傅的事了,走好不送哈!”

      这翻脸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赵堂强见的牛鬼蛇神多比牛毛,也懒得理会她的态度问题,确认收款后也就背着手,沿着一旁的人工喷泉的台阶,溜溜达达的回家了。他的背影隐没在楼厦树木之后的那一刻,一个白胖的青年冲出,往车边飞快的伸了下脑袋就缩了回去,一脸不耐的捏住鼻子:“妈,要说多少回,别喝酒别喝酒,至少别喝那么多,您自个儿岁数有多少了心里真没点儿数?”

      王春花迷糊得一塌糊涂,只知道笑。儿子嘟哝了几句,到底还是不好把亲妈扔在冷风朔气的外头,弯下腰把她搬了出来。他常年宅在家里,运动量堪比古代住绣楼上大半辈子不下楼梯的大小姐。加之心宽则体胖,平时稍微搬几件重点儿的物品都嫌吃力,何况是自家亲妈那保守数字不下七十公斤的体重?如果王春花稍微有点意识,还能自己使点力,偏偏喝醉了的人就像袋自己会乱动的水泥,搬扶起来远比等重的水泥吃力得多。儿子勉强维持着直线步伐不过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脚下也打起“S”形弧来,越走越歪。一个不小心绊了一下,母子两人顿时双双跌了个实心跤,儿子还好,只是跌伤了膝盖,王春花却在下意识的扑腾里又被人工喷泉边上的台阶绊倒,上半身扑进了喷泉水池里。

      窒息感与呕吐感同时爆发。冷,入骨的冷,无所不在的冷。

      儿子爬了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已经好几年没受过实打实的伤,疼得眼前一阵阵的冒金星。他坐着揉了会儿膝盖,才等到这股痛劲儿松懈。他慢腾腾的爬起来,看见母亲趴进了喷泉池,连忙过来捞。王春花被拉出水池,上半身湿淋淋的,画好的妆容晕了点儿,惨白的路灯下看去有点瘆人。最可怕的是儿子在半扶半抱着她走了好几步后才意识到母亲再不乱挣乱动,安静得可怕。

      她居然失去了呼吸。

      “所以……你是喝醉之后脑袋栽进水里,呕吐物和池水涌进呼吸道,没得到及时救治,窒息而死的?”盯着在阵法围困下号嚎大哭的中年女鬼,楚人梅的脸上淡去了笑容。

      王春花用力点头,瞪向昏迷不醒的赵堂强,表情因怨恨而狰狞:“如果不是这个王八蛋把车停在了小区喷泉旁边,我能掉进去吗?我这条命就是被他给害了的!我家宝宝就我这么一个妈妈,我都没了,他无依无靠的可怎么过啊!”说着又扯着嗓子抑扬顿挫的哭了起来。

      “说句大实话,我挺羡慕你儿子的。”楚人梅低声说,没等王春花听清,她就抱起手臂,“赵教练把车停在了喷泉旁边?有多近?”

      “十米吧?”王春花努力回忆。

      “车离小区门口有多近?”

      “差不多五米?”王春花的底气有点发虚。

      “哦,你淹死是因为赵教练把车停在了比人工喷泉更近的小区门口?”楚人梅几乎要给她的神逻辑跪了,“为什么你不觉得你淹死是因为你自己耍酒疯不好好走路,而你儿子之前没拉住你之后又没及时把你薅起来呢?合着因为宝贝儿子是你生的,你就舍不得找他麻烦,专找无辜司机碰瓷就心安理得了是吧?嘿!讲道理,我当年要是有你这精细劲儿,就冲我爹妈的遗体都是在海里发现的,早把那片儿的海警告得水晶宫都能薅下一层皮啦!”

      给她这么一顿顶,王春花险些没给气活过来,指着楚人梅直哆嗦,一通国骂堪堪就要整装待发。楚人梅巧笑倩兮的扬了扬手里从来就没放下过的符纸,王春花当即偃旗息鼓,看着地上睡得人事不知的赵堂强,青白的脸上满是不甘:“难道我就白死了?!”

      不是死在子孙满堂的团圆里,不是死在和死神争分夺秒的病床上,也不是死在犯罪分子的袭击里,居然是因为两三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巧合——如果不是喝得神志不清,王春花完全可以自己开车回家;如果不是儿子体力不够走歪了路,两人就是摔倒也摔不进反方向的喷泉里;如果不是醉得四肢无力,哪怕是摔进了水里,王春花也完全可以自己挣扎起来,何况人工喷泉的水池不过区区半米深,小学生都淹不死,怎么可能淹死一个成年人?然而死亡却真的就这样不由分说的降临在了她头上。

      她是蛮横暴躁,她是溺爱儿子,她是有很多的缺点,她是与优雅美丽无缘的被生活磨练得雷厉风行的女人,可这不代表她就活该接受自己的生命结束于如此滑稽的理由。

      楚人梅理解她的不甘,所以她再没有笑:“死就是死,还能分什么黑死白死红死橙死黄死绿死青死蓝死紫死的?你以为谁都跟电视剧里的大英雄主人公一样死一趟还带山河永悲泣鬼神的?一脚踩进水里,一口气没喘上来,一粒西瓜籽噎进了气管眼儿……就能看到黑白无常的亲切笑容,没得商量!这就是命!”

      她背过身,飞快的抹了把眼角,声音依旧平静:“就像我哥当年看见一小孩快被车撞上,见义勇为冲出去把小孩推开,自个儿却给撞死了,那小孩的爹妈怕我管他们索赔,硬是连面都不敢露半下,比躲洪水猛兽还躲得上心……”

      碰上再猛的鬼,楚人梅都还能过俩招,可碰上这种冷心又冷肺的人,又叫她往哪里说理去?

      抄小道回家的路上,楚人梅一直陷在低迷的情绪之中。戴院长符的加持让她全速奔跑起来的速度不逊于开大马力的汽车,初冬的夜晚已经冷得呵气成冰,干冷的空气刮在面皮上的触感比刀子还要硬。知道李二旺贴着隐身符就跟在自己旁边,楚人梅很想跟他说说话,可是不敢张嘴,怕一张嘴会被刮一嘴的凉风。她努力的将自己的思绪掰向刚刚入账的八千软妹币,再飘向学三食堂分量十足的酸菜鱼,学校南门外物美价廉的大茶杯,隔壁街油光闪闪香气喷鼻的买买提烧烤,水果摊大妈最近新推的糖炒栗子……

      但是她只能在自己的心底慢悠悠的嘀咕,因为这些,对李二旺来说都是无意义的。

      如果当初你没死,那该有多好?她想说。

      自然,这些话她没说出口,李二旺自然也听不到。就算他听到,也没法给她以回应。所以楚人梅只是迎着风飞奔着,看也不看跟在身旁的李二旺,面向前方勉强挪动脸上冻僵了的肌肉,露出了一个丑哭了的笑脸。

      别颓了,再颓死者也不可能复活,就像花出去的钞票不可能原样流回来。只有抓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实存在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加油啊楚人梅!

  • 作者有话要说:  过往君子,求收藏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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