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微小的世界》Terasy

14、Ordinariness

　　每天早晨，我都会像往常一样，拎着大大小小的垃圾袋走下宿舍楼。

　　这栋楼可谓年久失修。每逢雨天，淅淅沥沥的小雨点沿着水泥墙滴下，不幸的是，它们常常会沾我一鞋水。冬季来临，寒风甚至会刮掉脱落的墙皮。

　　我喜欢默默地下楼，避免注视他人。非常正常的想法，一个不喜欢注视他人的人…谁都不会怀疑。

　　我把垃圾袋扔进垃圾箱里，随后沉默着离开。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大雨。

　　“啊！不好意思…”

　　脚下传来了压迫感，我似乎被谁踩了一脚。我抬起头，一个女孩正慌乱地向我道歉。她扎着马尾，戴着一副大大的圆眼镜，雀斑也掩饰不了那副冒失的表情。

　　“真的非常对不起！”她似乎察觉我没有说话，双手慌乱地摇着，一副快要哭出来了的表情。

　　“嗯。没事。”

　　我闭上眼睛，和她擦肩而过。我不想和人有太多的眼神接触。

　　倒也不是因为我内向，或者是不爱交流，只是我有一些秘密不想让人知道。总之，如果别人知道了…会很麻烦。

　　“我回来了。”

　　这间宿舍两个人住。我环顾四周，我的另一位室友似乎不在寝室，应该是出门有什么事吧。

　　我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罐啤酒，拉开易拉环，罐上满布的水珠砰地一声溅开来。我边喝边浏览手机上的新闻。

　　「某公司一35岁男职员失踪：妻子透露其曾多次家庭暴力」

　　“嗯…没想到进展这么快。”

　　我站起身来，打开冰箱门，拉开了冰箱底层的抽屉。血腥味夹杂着寒冷的气息朝我扑来。

　　覆着冰霜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在它一旁的是暗红色的肝，底下铺着一些淡红色却苍白的肢块。当然，选的都是我喜欢的部位。

　　“先你好了。”我将心脏握起来，径直走向一旁摆着刀具的菜板。

　　我将纠缠的肺动脉和主动脉弓等全部切掉，只留下嚼起来有韧性的心肌。不过，似乎因为已经放空了血液，所以切起来意外地轻松。

　　切碎的、红里泛白的肌肉被摆在了一旁，我开始切辣椒和葱。每次看着整整齐齐的新鲜食材，我都会觉得非常满足。

　　今天做个辣子肉丁吧。

　　“嘿，我回来啦！”门口传来了开门声，似乎是我的室友回来了，“你又在做菜呀？”

　　她一副非常平常的口气，我也回以微笑：“是呀。”

　　“你看你，总是做肉菜，又不愿意给我吃？她撅着嘴，“好吧，其实我吃过一口！因为不好吃，所以我不稀罕。”

　　那当然了。不过这可能不是我手艺的问题…我也不希望你吃习惯喔。

　　毕竟…到时候我们就是同类了。

　　“我今天看到新闻说有人失踪啦，平时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注意点。”她也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饮料，“小心一点，碰到的人啊之类的…”

　　“嗯嗯…我知道了。”

　　我抬头望向她，她正喝着饮料看手机。

　　我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只是维持寝室关系的一个棋子而已。而她看见我烹饪尸体，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此刻发生的就像是日常的对话一样。

　　不过，我永远忘不了她第一次看见我切着内脏的场景。她瞪大眼睛，面色铁青地向后退，还扬言要报警。她似乎还直直地指着我，不知道是在恐惧什么，又或只是单纯地咒骂。

　　“你…还好吧，脸色不太好的样子？”我慢慢地往前伸出手。

　　我也感到奇怪，此刻我的共情力单纯得可怕。我只是觉得她被吓到了，所以给予纯粹的关心。毕竟她不是我的目标。

　　“滚开，你个杀人魔！我要报警！”

　　她跑了出去，我一咬牙，立刻追了上去。我擒住她的头发，沾满血的手弄脏了她的白色衬衫，我强迫她和我对视着。

　　“你给我忘掉。”我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似乎愣住了。

　　只要用我的眼睛去注视谁，加上一定的念头，我似乎能消除他们一些特定的记忆…但是，这样的能力，只有在吃过人以后才能实施。

　　过了一会儿，我牵着她回到寝室。我洗了手，叫她换了身衣服，我去替她洗掉血迹。

　　“打扰你做菜了，真是不好意思……”她似乎有些愧疚。

　　“没事的，我才应该愧疚。”我接了一盆清水，将沾满血的衣服放进盆里，“我会替你洗干净的。”

　　所以…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想和人对视。就算和人对视，也是在我有特定目的的时候才会。

　　不过，每天都是无趣的人生，也不会碰到什么特别让我注意的人。唯一有点意思的时刻，就是挨个消除目击者和受害者相关的人的记忆时。

　　我只是想杀一些有罪而自大的家伙，我有一个笔记本，上面是我的目标。所以，我对身边的同学不是很感兴趣。

　　这天早晨，我又像往常一样下楼倒垃圾。走的时候，我注意到地上有一本小小的日记本。

　　“……。”

　　我拾起来翻了翻，里面写着一首首小诗，一笔一划地，非常认真。封面画着一个扎着马尾带着圆眼镜的雀斑女孩，非常简陋。

　　“写得真好，为什么要丢呢？”我把它揣进怀里，带回了寝室。

　　可爱的人。真有趣。

　　不知道是不是心血来潮。我买了彩色的便签纸，为每一首小诗写了评论，整齐地夹进日记本里。想找到它的主人，应该不困难，我心里大概有个数了。

　　那之后的每个早晨，在丢完垃圾后，我都会多驻足一会儿。有一天，终于碰上了那个圆眼镜的雀斑女孩，但今天的她心情似乎非常低落。

　　“你的东西，拿去。”我把日记本塞给她，“写得挺好的。”

　　“…！”她非常慌乱，“啊，你…你看了？”

　　“嗯。”我点点头，“你为什么要丢呢？”

　　“我…我觉得自己很差。”她摇着头，“我什么都做不好，写诗也是…”

　　“……。”我沉默了片刻，“完了？”

　　“嗯。嗯，就是这样…”她握着日记本，叹了口气。

　　“无聊的理由，我要走了。”我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不能消除周围人的记忆，我这样的杀人狂，或许早就备受唾弃，死无葬身之地…直到被打入最深的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那什么是善呢？我享受罪者的手腕，喜爱粉嫩的大脑，切开蓬松的肺组织。可一直以来，我只是依照我自己的标准去评判他人——审判，然后杀掉。

　　尽管我自认为我非常了解每一个目标的滔天大罪，可我没有想象过，或许被他牵连的人是无罪的，比如他们的家人。到底什么才是善良，我时常感到很麻木。

　　今天的早晨，我在楼下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是那个雀斑女孩，她看见我，羞怯而开心地将一盒小蛋糕递给我。

　　“请收下吧！”

　　我有些疑惑地接过来，但她已经跑远了。回到宿舍，我才注意到包装底下附着一张折好的信纸。

　　「真的非常感谢你！这么久以来，你是第一个夸赞我写的诗的人。我觉得，你一定也非常善良，你肯定是这样的人！

　　原来我也可以得到赏识，我开始重新认识我自己了，再次谢谢你！」

　　善良……我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赞。我挠了挠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夜晚，我借着路灯旁的阴影隐藏着自己。今天的目标是一位作恶多端的叔父，果然，远远地就能看见他一身酒气地走来。

　　我装作一个放学回家的学生，默默地路过他的身旁。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

　　“喂！ロロロ，给我过来！”他伸出手想要抓我的手臂，可能是认错人了。

　　没有听清他念叨的什么，但我觉得这名字略有些耳熟。我亮出刀，把他逼向暗处，他似乎被吓得酒醒了，咔嚓一下，他倒在了我准备好的防水布上。

　　要减少处理现场的麻烦。我裹好防水布，它形成了一个人形。

　　我载着尸体来到了工厂。因为有认识的员工，所以溜进来很方便。我戴上手套，安好手术刀片，将我青睐的部位取下，剩下的全部交给工厂里的冲天炉了。

　　他的手上，似乎戴着结婚戒指。我想了想，然后把这枚血迹斑斑的戒指放进了口袋里。当个纪念吧。

　　这次我做了红烧肉。一边吃着，我一边看之前的那封信。

　　原来我也算是一个善良的人吗。也许吧…当然，这种说法挺自私的。正像她说的，我也开始重新认识自己了。

　　像平时一样，我径直去楼下丢垃圾。身后传来了因惊恐而愈发减弱的呼声，我赶忙转头望去。

　　我放在口袋里的戒指掉出来了，结果不小心被那个雀斑女孩看到了。

　　“这个不是…我叔父的……戒指……”她恐惧地握着那个血迹斑斑的结婚戒指，“我……”

　　我没有说话，我觉得我没有反驳的必要。她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杀了他？”

　　我闭上眼睛。那是当然，都已经吃掉了。

　　“不…不可能……”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一定不是你……”

　　“他平时是如何对你的，你都记不得吗？”

　　“我……”

　　“好吧。”我凑近她，“如果是我干的，你会怎么做？”

　　“我一定不会相信。”她迎着我的目光，坚定地说道，“我真的…很感谢你。只有你是第一个认真读过我写的诗的人，我不知道带着你的赏识能走多远，但我有信心面对未来。因为在我的心里，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构筑的那自以为是的善良会全盘崩塌。

　　“我会找到凶手的。”她握着戒指说道。

　　“我明白了。”

　　我再次与她擦肩而过，却没有对她作记忆消除。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