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微小的世界》Terasy

11、LOVE

　　“小李，咱预定的甲壳虫做好了没有呀？”

　　略微苍老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放下手中的模具，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

　　“诶，好了好了。我这就给您拿来。”

　　我打开前台的柜子，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取了出来。顺带用余光打量了下这位到访的老太太，她的眸子里似乎有一丝亮闪闪的期待。

　　“哎…小李，你的手艺真是太好了。”她打开了小盒子，里面是一只晶莹剔透的、树脂灌注的甲壳虫标本，“我老伴儿就好这个，马上就到咱们的结婚纪念日了，他肯定会喜欢的。”

　　“结婚纪念日…”

　　“小李，谢谢你了。”老太太握着盒子，藏不住脸上的喜悦，“有空我还会来的。”

　　我叫李现，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和我的人生一样。大学毕业后，同学们有的开始找工作，有的则考研或是留学。我在老家的街口低价买到了一间门面，开了一个树脂工艺品小店。

　　前几年还在学校的时候，每天和宿舍的哥们开黑到凌晨，考试六十分飘过…就这么混到了大四。

　　毕业的时候，我在人才市场的门口徘徊着，手里握着的是一纸空空的简历。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踏进门。

　　“是谁又带女朋友来虐狗了！”、“好小子，一晚上没回来啊，喝高了是不是？”…

　　我曾经和他们一起，这般嘲笑过其他的室友。可毕业了以后…大家都有了各自的人生。

　　我没有什么名气，所以一开始的时候，维持这个小店十分艰难，模具、原料、机器等都需要花钱。慢慢地我有了些收入，虽然这样的生活很平淡，但至少能让自己吃上饭。

　　某一天的傍晚，我收拾好店面，准备结束这忙碌的一天。微风拂过我的脸颊，凉爽的感觉让我的内心稍稍平静了些。

　　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好好思考过爱情是什么。我想起了被我嘲笑的哥们，然而现在换作了我自己…可能我会这么忙碌地过一辈子。

　　不过，我想我大概有点理解了吧。

　　她第一次来店里的时候，定了一条树脂手链。闪亮的天蓝色，仿佛将天空戴在了手上。

　　“送给谁呢？”我不经意地问道。

　　“送给妈妈的。”她微笑着。

　　不如胶似漆、不热烈也不经意，只是想默默地珍惜着、保护着谁。

　　“老板，你也是在这里读的大学吗？”她捧着一杯热豆浆，冷风吹起她的围巾，“感觉你好年轻呀。”

　　“啊哈哈，其实我也毕业不久呢。”我笑道，“外面冷，进来坐坐。”

　　我曾经对爱情恐惧，可现在我似乎想忘记那些恐惧。我想告诉过去的自己，这不是一道难题。

　　“摩天轮？旋转木马？想先玩哪个呢？”我牵着她的手，她正攥着一个粉红色的大棉花糖。

　　“过山车！”她高兴得和游乐场的小孩子一样。

　　可是…为什么呢。

　　“T4N3M1…医生这么说的？”

　　从诊室出来的她看起来精神很不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脸颊似乎有些浮肿。

　　“他有没有和你说，这个T4什么什么，是什么病……”我焦急地按住她的肩膀，“亲爱的，你不要怕，不管是什么病，我都会努力陪你治的……”

　　医生告诉我，她已经肺癌晚期，M1代表原发病灶存在明显的远处转移。不论顶尖的医疗技术，对于大多数家庭来说，这是一个痛苦且漫长的治疗过程。

　　我鼓励她要积极治疗。然而背着她我却哭了一整夜。

　　伴心电监护仪的声音入眠，在冰冷的灯光中醒来，我不知道这样度过了多少个夜晚。

　　“没关系的，我已经能接受这一切了。”她微笑着握住我的手，“我要和你说个我的愿望！”

　　“我永远记得你做的那条手镯，真的很漂亮。我送给妈妈的时候，她非常喜欢。我真高兴。”她微笑着，“可是呀，生命真的太短暂、太脆弱了，我还想多看看这个世界，还想多和你在一起……”

　　“想做一个…树脂般纯净的梦，就这样沉眠着，把记忆都封存进去，我就不会忘记这一切了…”

　　说着说着，她禁不住地流下眼泪。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她难过的样子。

　　“…我知道了，放心吧。”

　　你如果累了的话，就好好睡去吧。

　　我把手脚冰冷的她带回了家。我还是很难过…可是我想帮她实现这个愿望。

　　我在材料市场上为她选了好几种天蓝色，当我提着颜料出市场的时候，外面已经天黑了。回店面的路上，我找了间酒吧坐了坐。

　　“帅哥，要在这里住一晚吗？”

　　我抬起头，一个女调酒师正饶有兴致地望着我。

　　“不了。”我拒绝后，她似乎有点失望，“我还有事情。”

　　“你和其他的人有点不一样呢，是失恋了？来这里借酒消愁？”调酒师问道，“…主要是看着你挺年轻。”

　　“没什么，只是最近出了点事。”

　　“倒也是，大家都不容易。”调酒师叹了口气，随后推过来一个药盒，“说实话，我每天都在吃这个。”

　　“依非韦伦…？”

　　“有些事能带来快乐，我就想一直这么快乐下去。”调酒师笑了笑，“看吧，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所以呢？你就想着让所有人陪你送葬？”我反问道。

　　“那又怎么样，我就是愿意。最好让所有人都和我一样。”

　　无可救药的家伙。我将酒一饮而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吧。

　　台灯照亮了我的工作台，我为她调出了最美丽的天蓝色。如果天空是你的梦想，那就一直飞翔吧。

　　一天、两天、三天…透亮的树脂逐渐将她包裹，她沉睡在树脂里，就如同一只待飞的鸟儿。

　　我估计着，这应该是我最后一天去采购材料。当我提着材料桶走出市场时，一股浓烈的酒味刺激着我的鼻腔。

　　“…又辞退我……狗公司……”一个醉鬼正坐在台阶上自言自语，“…看到家里人就烦，昨天打得真解气……”

　　“咚！”

　　他不会想到是我走近了他，然后狠狠地给了他一脚。那醉鬼就像一滩烂泥一样蜷缩在了我的脚下。

　　我讨厌这般糟蹋爱的人，我能想象他孩子无助的眼神，他妻子伤痕累累的手臂。我还想继续发泄我的怒火，可是这样下去就和他没什么两样了。

　　我的作品完成了。她温柔地闭着眼睛，漂浮在巨大的天蓝色树脂块中。我想，她一定看见了天空。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没日没夜的工作，我闭上了眼睛，疲倦涌了上来。

　　什么是爱呢？

　　此刻，我也无法给出答案了。不知道是不是材料加热的温热气息包围了我，仿佛是她曾经的拥抱一样。

　　我张开双臂，向后躺去。温暖的气氛匍匐着，化作热切，直至滚烫。

　　如果可以的话，让我等待明天的早晨到来吧。

　　等…明天的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