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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程烟水一行六人一路上走走停停、说说笑笑,竟一点儿也没耽误赶路,下午早早地就到了今夜需要借宿的花山寺——要知道,程烟水以往一个人走的时候,往往要入了夜天都黑了才能走到花山寺借宿。

      这花山寺原是前朝遗迹,几经沧桑到如今已是破败得很,只有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僧并两个十余岁的小沙弥守着庙宇,或是每月初一十五收些香火孝敬,或是逢遇庄户人家有白事前去做法事挣些谢仪,全赖老僧勤谨,总算勉强能够敷衍得过。

      程烟水这些年往返其间,每每借宿于此,老僧慧一禅师与他已是熟识,两人曾数次畅谈无忌,以至程烟水都误了好几回归期。今日程烟水再次借宿于此,慧一禅师听闻他已有了功名此次乃是要进京赶考,十分开怀,当下就要派小沙弥出去采买果蔬,要好好招待一番。

      程烟水与慧一禅师两人虽然年纪差了几十岁,但于程烟水而言,慧一禅师亦师亦友,他于慧一而言也属忘年之交。程烟水知道山野小庙度日本就艰难,慧一年纪也大了,忙劝住他。慧一禅师听闻了游辰鱼几人的壮举,立时就高看他们一眼,对他们也十分和善。

      游辰鱼他们见这老禅师如此好相处,就也没闲着,帮着做起事来:他和苗清两人听慧一说房上的瓦坏了,前几日下雨屋内有些漏雨,就趁着天色还早去帮慧一禅师检修旧瓦;许荞、许禾兄弟二人帮着小沙弥去准备饭食,赵定真去许久不住人的偏房为众人收拾晚上的宿处——众人都忙去了,只剩下慧一与程烟水这一老一少。

      慧一多日不曾遇着可以一谈之人,见天上晚霞红光流溢,寺中院内那棵碗口粗的杏树经了一天的春风花开得比昨日更好了,便搬了桌椅茶具,二人去那粉红花树下煮茶吃。

      上好的青冈炭遇着火星扇两扇风就呼啦啦窜起了火苗,小泥炉上蹲着的铁壶不一会儿就有了响声。寺中今日人是比往日多,但都各自忙活,他二人此刻坐在院中,竟觉得莫名的安静:有暖暖微风拂面,有红杏映晚霞,有目不能见之处不知是谁偶然弄出的轻响,还有眼前这炭火无声无息煮茶壶的“滋滋”声,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观施主面容,知你定然成竹在胸,此去定能蟾宫折桂。”慧一见水快开了,就用茶刀开始拆黑茶茶饼。

      “借您吉言。”程烟水胸臆疏荡,笑道,“能不能考中倒是不要紧,只是我已然有机会去试一试,那总是要试一试才甘心的。”

      “传说法明如来佛成佛后,把恒河沙等三千界均化为佛土,佛土之内中并无阴险、不平、贪欲之地。”慧一闻言一哂,便讲起了富楼那修炼成为法明如来的故事,忽地话锋一转:“可是,试问世间世人又怎会无贪无欲?又怎可无贪无欲?”

      “贫僧初入佛门之时,也以为修行一道,该是六根清净、无欲无求,抱守本心。有一次,尊师带我前去高山险地听一位得道高僧讲经,我与尊师行了七日山路,翻过不知多少大山,才来到高僧座前。不想高僧还未讲经便先问道:‘尔等不远千里而来,所求者何?’我愣住了,说不出话来。高僧笑而不语。下山路上,我仍百思不得其解,问尊师:‘我心向佛,岂敢有所求?’尊师笑道:‘你既一心向佛,又岂能无所求?”

      “我一路上想着高僧之问,想着尊师的话,百思不得其解。恰好天色已晚,我与尊师夜宿于岩穴之中,我取出瓦罐准备生火煨汤,尊师却拿着瓦罐问我:‘你看这个瓦罐如何?’我当时想,瓦罐有何特别之处啊,经年使用底部已经被烟火熏黑了,这不就是拿来煨汤的嘛!尊师见我不悟,又道:‘你就像这个瓦罐,内中本无一物,然而你一心向佛,佛若甘泉,岂能混于泥沙?此中又当有三义,第一乃身正,第二乃心空,第三乃存欲。’”

      “首先,我需身正,恰如那罐口欲要装满甘泉就需向上;其次则需心空,若那罐子里已满是污浊,甘泉又岂能流入;第三则需存欲,我若无所求,那再美的甘泉也会化为死水。尊师这是在告诫我,我的一生恰如那瓦罐,既然一心向佛便不可填满泥沙污垢。可是,这又要怎样才能做到呢?”

      “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我也不能得出答案。”水已经三沸,慧一开始泡茶,他一边将滚水注入粗陶茶壶之中,一边说道,“我只知道,过去许多磨难,正是靠‘存欲’走过来的。你若不想高中,又岂会高中?只怕你连跋山涉水奔赴京都都做不到。”

      “受教了。”听完这一席话,程烟水立刻起身拜谢慧一禅师。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纯净的沸水将茶壶内的茶叶冲得上下翻滚,又眼见得经这滚水一泡,从茶壶之中倒出来清香四溢的褐色甘茗,顿时更加明白慧一这一番话的意思。

      端起茶杯,黑茶特有的陈香像历经沧桑的过往扑面而来,继而似乎有青木叶的香气,让人仿佛置身于十万大山之中,温柔而又令人沉醉。甘茗入口,油润,似乎又有金戈铁马之意,最后的最后,一切都化为入骨的甘甜。

      茶如人生,程烟水今日算是尽得此中真意了。

      这茶乃是慧一禅师的珍藏,今日既无佳肴,便用这好茶招待程烟水。两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不一时饭就做好了。第二天还要接着赶路,吃完饭众人就都早早睡下了。

      夜已经深了,程烟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是他有什么心事啊,实在是,傍晚时分慧一禅师的茶太好喝了,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一杯又一杯……于是,现在成功失眠了。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程烟水很想快点睡去,毕竟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可是,他已经把脑海中静心凝神的篇目颠三倒四背了许多,却连一点睡意也无。
      他十分暴躁,于是果断披衣起来,打算效仿古人,来个花山寺夜游。

      今夜是农历初二,天上没有月亮,四周只漆黑一片。程烟水摸黑开了门出去,虽缺了月华满地,却有星光依稀,倒是勉强可以视物。

      花山寺依山而建,自山门进来,原本殿宇森然,只是如今年久失修,天王殿已经十分破败,四大天王佛像早已不知所踪,如今供奉着观音、药王等菩萨。再进一重的大雄宝殿尚算完好,如来佛祖金身安坐正殿,慈眉善目接受着八方朝贺。

      程烟水他们就借住在山门左侧两间的偏房,他知道过了大雄宝殿再往后有一条小路上山,山顶上有一块大石平如石磨,站在上面可以俯瞰群山,便借着微弱的星光往山上走。

      白日里一刻钟就能走到的路程,此时夜已深,星星都渴睡了,星光十分暗淡,一路跌跌撞撞,程烟水足足花了一柱香的功夫才摸到山顶,还出了一身汗。

      现在山顶上,有松风呼呼而来,还伴着春日杂花的隐隐幽香,俯瞰下去,远处群山连绵不绝,近处山上树木如天神又如鬼魅,让人顿时觉得仿佛置身于一个既真实又虚幻的世界。天地浩大,日月更替,星汉灿烂,一时间,程烟水恍惚间仿佛成了曹孟德,此时正在东临碣石。

      程烟水正胸臆畅快,忽见得山下有一点鬼火朝山上飘过来,还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此时又听得山中夜枭啼叫,风一吹,连方才悦耳的松风似乎也变了味道,他心中一惊:莫不是真有鬼怪?

      “是谁!”程烟水惊问。
      “是我,郎君莫怕。”原来是游辰鱼手中提着气死风灯来了,他已经到了大石之下,解释道,“我见你半夜起来久久不归,外面太黑了,怕你寻不着回来的路,便来寻你。”

      说着,游辰鱼已经爬上了大石,站在了程烟水身旁,和他一同俯瞰黑影幢幢的群山。
      “你怎样也睡不着?”程烟水问。
      “郎君怎知我不是睡了一觉再醒来呢?”游辰鱼笑了笑,没回答他的问题:总不能说自己原本睡得十分香甜,是被他不小心弄出的开门声吵醒的吧。

      “你看这群山如何?”程烟水方才还在遗憾夜游无友,可巧,游辰鱼就来了。
      “山就是山啊。”游辰鱼在心里翻白眼:这乌漆墨黑的,山跟鬼影一般,还能看出花来?
      程烟水感觉这话无可反驳,转而问道:“自那日见你,我就觉得你非同一般,将来必有可为。不知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到了京都再说吧。”游辰鱼见程烟水没有折返的意思,就灭了灯,陪他站在山顶岩石上吹冷风。
      “你就不为往后的日子做打算吗?”程烟水许是傍晚被慧一禅师教育了,此时忍不住说教,“比如好好找个正经营生,好好过日子,挣一份家业将来娶妻生子,光耀门楣……”

      “我可不敢如此奢望。”慧一禅师在院子里讲给程烟水的话游辰鱼也是听见了的,只是他却不好意思在程烟水面前说日后盘算,“我见程大哥也非常人,此去京都一定能金榜题名、一举夺魁的。”
      “走吧,夜深了。”程烟水原也是一时兴起问他,见他不肯说,只得作罢。

      下山的时候,游辰鱼将灯给了程烟水,他跟在程烟水身后,踩着他黑魆魆的影子想:此生断不能再颓然虚度,我游辰鱼有朝一日必要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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