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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坤 ...

  •   姬绍道:“这是第二天的事了。今天一大早,我和赵北关一起去了东门巷子的宋府。”

      他停下片刻,迅速地扫了眼金乌卫衣裳的暗纹。县卫是银纹,府卫是金纹……这几个金乌卫都是从金阊府来的。

      姬绍隐约猜到白浦县发生了大事,才让金阊府的金乌卫都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但他对去猜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有种抗拒之心,他甚至都不想再去回想他和赵北关在那个庭院里碰见的事。

      “昨天我和赵北关觉得王福王禄那两兄弟有事情瞒着我们,不肯和我俩说,”姬绍低头道,“所以下午我们两个去戏园子听戏的时候,打听到白浦县不光是王福王禄写在案宗上的那些人失踪了……失踪的人还要更多。

      “有的是零零散散的佃农,有的是一大家子。

      “宋家是这县里有名的大家,全家上下近百口人,在我俩来以前,宋家全家上下的人除了宋老爷、宋夫人和宋家大公子……其余那些人,都失踪了。

      “除了人口失踪,这段日子还有去坟地里挖坟的,不过我和赵北关打听也没打听出什么……”姬绍回想了片刻,“去坟地也没有看出什么,比起活人失踪,死人被掘坟也不算什么要紧事,就没有再管。”

      常照山问:“所以你们两人,没有和县里提过,便擅自作主去了宋府?”

      姬绍心道不妙,不找个充分由头怕是回监里要抄书。

      “昨天我俩路过过宋府,”姬绍道,“宋府正在办白事,不知道是给谁办的,但看起来一切如常,大门开着,雇的几个长工进进出出在干活。”

      当着金乌卫的面,常照山没有落姬绍面子立即训他。蓝衣裳的金乌卫笑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两位师弟当真是莫大英勇啊。”

      姬绍心骂道“就你话多,老子办公事,你看什么热闹!”。

      “不能不能,”姬绍连忙否定道,“当英雄是天大的好事,但还是有命更重要,昨天我俩直接走了,今天我俩才去找了王福王禄那两个人,问他们为什么要知情不报、欺报瞒报。”

      常照山问:“所以今天你们四个一起来了宋府?”

      姬绍轻咳了声,心想怎么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让常萝卜问得他去县里找人不是,不去县里找人也不是。原来他根本就不该管,更不该去宋府。

      “没有,其实没发生什么事,”姬绍讪讪道,“我们……我们四个一起上了门,见到了宋家的大公子。”

      蓝衣裳紧接问道:“然后如何?”

      “他……”姬绍犹豫片刻,指了指脑袋,“他这里出毛病了,说话颠三倒四,又哭又笑,他家雇的长工说是办白事,搬进来的也都是棺材纸人白绸带,但他却说自己要成亲,要娶新娘子了……”

      蓝衣裳皱眉头催促道:“然后呢?怎么不继续说了?”

      姬绍心想:“就你问得多,老子完蛋,这书看来是抄定了”。

      姬绍道:“然后那小子邀请我们四个下午未正时辰来宋府,来他成亲的喜宴上喝酒……”一口气儿没停,姬绍重点强调道,“但我没去……我没答应!”

      常照山道:“那你们四人是被人绑到宋府去的?”

      姬绍咳了声:“也不是……”不过这事儿说来他也觉得奇怪。他犹犹豫豫地推敲着词句,想着怎么说才能让自个儿免于抄书。

      “其实……我们四个都第一时间回绝了,”他说,“但是下午还不到未时,王福王禄那俩人突然变了主意,说要去赴宴,还要拉着我们两人一起去。”

      “赵北关耳根子软,被他们拉去了,我没去。但等他们走了以后……”姬绍停了片刻,“我觉得这事儿有些端倪,就又潜进了宋府。”

      当时发生的实事儿姬绍说得八-九不离十。

      只有一件事儿经过姬绍的“美化”。就是他偷偷摸摸潜入宋府可绝不是什么想着想着突然想出来端倪,是剩他一人太无聊,他不想去喝劳什子的喜酒,但他想去捉弄赵北关他们一把。

      谁成想这一去,险些把命搭在那儿。

      常照山叹气道:“你倒不如不去。”

      但姬绍不以为然,摇摇头道:“我不去,赵北关怕是今天没了。”

      他想起赵北关,仍然有些忿怒赵北关那头蠢驴脑袋到关键时候竟然不相信他说的话,不相信他才是别无二家的正品。但他依旧关心赵北关:“老师,赵北关怎么样了?受伤重不重?”

      “没有大碍。”常照山没有看他,摇了摇头,“但他受伤比你重许多,需要休养。”

      两个青衣裳整理了整理记下来的纸稿。
      其中之一冷笑道:“你知道王福王禄他们两个人为什么突然变了心意,说要去赴宴,还要拉着你们两个一起去吗?”

      这正也是姬绍想不通的。来白浦县,没说三句话,他便看出来这兄弟俩和他在法子监不对付的那帮人是同一种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天天做梦梦着自己的大官梦。

      宋府虽然从前是大家,可如今几乎灭门,王福王禄两兄弟能赏脸给这家?

      那青衣裳从胸前掏出一沓用金乌卫的封条扎好的纸票子扔在茶桌上:“这是宋家给那兄弟俩的,一万两银票和金阊府府东一间、白浦县三间一共四间宅子。”

      “……一万两银票??”

      金阊府府东寸土寸金,连一间普通人家住的新宅子都要一千五百两以上,更别提拿来送礼的了。

      姬绍心中骂道:“他妈的,怪不得那兄弟俩天天做梦飞黄腾达。我爹一年才给我二十几两银子作日常花销。可就这二十多两银子,都比金阊府府西的八成百姓都过得宽裕。”

      “所以,”姬绍问道,“你们认为这是宋家设的套,故意邀我们去赴宴的?”

      “不是宋家。”蓝衣裳道,“是崇拜史册的信众。”

      听见“史册”二字,姬绍喃喃道:“果真如此。”

      “史册”二字,从法子监到金乌卫,没一个人想听见它。

      这是一个书库,从周王伐商立周三千多年以来,历朝历代传下来的禁忌史。史册用周代的金文撰写,事无巨细地记录了三千多年以来那些污秽之物的信众所有行动轨迹、破坏活动和祭祀活动。

      本朝交由金乌卫撰写看管,前朝是钦天监,前前朝是法度司,这些史册在术士手中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这书库没有人斗胆敢给它起名字,它便只有一个称呼,史册。

      哪怕是他们这些处理邪祟犯事,向老百姓宣扬世上无神仙的术士,也都对“鬼神”二字讳莫如深。叫着叫着史册便也成了各路邪祟的代称。

      “这果真是……祭祀活动。”姬绍不自觉握紧拳头问道,“他们在祭祀谁?”

      蓝衣裳看了常照山一眼,常照山对他摇了摇头。姬绍立刻反应过来,心道:“我怕是昏过去人醒了人脑子还没醒,这问题问得实在是蠢蛋。从进监的第一天,常萝卜给我们上课,便三令五申要我们万万不得在口头提及那些邪祟的名字。”

      “你在宋府时,”常照山转而问道,“有没有发生,或者看到、听到什么你认为有端倪或者有危险的事?”

      姬绍心道:“危险,那不处处都是危险么?险些把老子命折上。”

      他想了半天,挑出一件他认为最要紧,他也最关切的。姬绍低下头,心中竟有几分对常萝卜反应的害怕。他要死在那喜堂上了,他也没害怕,但他现在竟然有些害怕听到常萝卜要怎么回答他。

      “我看见……我看见在宋府和那新娘子成亲的新郎官,和我长得一样,他还说,还说什么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们俩是同一个人。”

      姬绍心中暗道:“那可不是假脸。那新郎连脸碎掉了以后,都没有再露出第二张脸。”

      他十分惴惴不安。

      但常照山只是问:“赵北关看到的也是和你一样的?”

      姬绍隐约松了口气。他在怕什么……他隐约怕常萝卜和赵北关一样无端发起倔来,不肯信他。

      “不止赵北关。”他老老实实道,“要是王福王禄还活着,他俩也是我的证人。”

      常照山同金乌卫都沉默了片刻。一青衣裳猜道:“群体幻觉?”

      另一青衣裳驳道:“尸体都找到了,你还说幻觉。不论这具尸体生前长什么样子,姬绍说的这个新郎官都确切存在。”

      姬绍不记得后面发生的事,有些愕然又心觉理所当然:都那副鬼模样了,活下来也是发癫的邪祟。
      “尸体?他死在宋府了吗?”

      “他不是死在宋府,他早便死了。”蓝衣裳笑道,“你们说的那个新郎官,至少是已经死掉三百年以上的古人了,只剩下一堆骨头。”他没说,但心道:“脑袋还被你们常老师一箭射个粉碎。”

      三百年??姬绍差些脱口问出声。

      “怎么会有三百年?”他心想:“莫不成我是打了我的老祖宗??那不是妖怪,是我亲爹的太爷爷的太爷爷的太爷爷?

      “……要是老祖宗和我干的是一样的行当,那老祖宗会个阴阳八卦局也不算稀奇。这法子监的术数,还是从前朝传过来的呢。

      “老祖宗要拿我去当替死鬼,我一气之下打了他,这一段可千千万万不能让我爹知道。”

      姬绍胡思乱想一通,一边忍不住往混账处想觉得没准是打了族谱上数十代八代的老祖宗,一边觉得讲不通,他祖上可是北方人,到他爹这一辈才跑来南府做生意,他祖宗是哪来的天大本事,顶着坟头跑到金阊府白浦县,给他这个重重重重重孙儿找不痛快的。

      姬绍正在糊里糊涂、想入非非,常照山沉吟片刻后问金乌卫道:“你们可还记得近二百年前,太-祖征伐天下时,百姓多饿殍多死伤,前朝的钦天监在史册上记过一卷案宗,出现了一个羊教,宣称能让死掉的庄稼重新发出芽来,死掉的人也重新长出筋肉,活过命来?”

      蓝衣裳脸色肃下来:“师哥,你是以为……”

      “自周王到如今,”常照山道,“多少朝代多少年了,那些邪祟和信众向来是换汤不换药,换个名号不过是换个名头,做的还是一模一样的事。”

      常照山掐了个指诀卦,摇了摇头道:“不知他们那些信众现如今又起了个什么名号。”

      蓝衣裳心下叹为观止。当年他还在法子监未结业时,常照山是先他两年入监的师哥。术数无好坏,可天赋分高低,当初在东监,常照山便是他们东监将近百人中的全课业头名,阅读卷宗堪称过目不忘。

      史册延沓三千余年,没有数十万册,也有十数万册,太-祖自建大启朝以来的二百余年,金乌卫也至少记录有史册上千册,常照山竟能随口从学生说的几句话里,从史册中比对中相似的案宗。

      这等法子监也难能一出的人物,结业后竟留在了法子监。常照山不比那些心直口快的愣头青,心思极细且兼城府,若是同他一样进金乌卫,做官到现在品级绝对只会在他之上。

      谁料常照山竟甘心在此教书育人,几年前法子监去府西那穷地方建了西监,常照山竟又转去了西监。

      “你师姐来找你了。”常照山掐诀算出有人来,向姬绍问道,“你可还有别的你以为有端倪的事要说?”

      常照山此言的意思是要放姬绍走,几个金乌卫互相看了看眼色,各自默许。这小子看着活蹦乱跳,能说会道的,从宋府出来躺床上动弹不得的那几个比他更像中邪的。再说该问的,该记的也都问了记了。

      姬绍想了一会儿,一拍脑袋,这才突然想起来:“老师!还有一件事!在宋府我好像看见……看见‘神仙’了。”

      他边说边在心中道:“什么劳什子的鬼神仙,那鸟样子也是配让老子叫神仙的,可那实在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密密麻麻白花花的,一回想就让人头痛得好像要炸开,说怪物又太普通,宋府到处都是怪物……只好拿史册里那些信众的叫法了,叫‘神仙’吧。”

      “噢,”他想,“我还要解释解释,这是我从史册中引经据典来的说法,免得常萝卜以为我又中邪发了癫。”

      可还不待姬大学问替自己作个注解,常照山和金乌卫便齐齐变色。

      若说他施展的阴阳八卦局是铁枷铁锁,此刻顷刻便在他脚下成型的阴阳八卦局便如密不透风至少三尺厚的钢铁狗笼,乾卦闭气,坤卦定身,离卦坎卦锁经脉,兑卦泥足深陷,艮卦泰山压顶……

      以及巽卦禁言。

      就巽卦凭什么能让人说话出不了声一事,初入监被屡次禁言的姬绍问过师姐,师姐给他讲解说因为常萝卜发现“声音要借由风中之气才能传播”。

      金乌卫拔刀疾言厉色道:“你刚才说什么???”

      姬大学问张大嘴:“————”

      “你说什么??”

      “……”姬绍心道:“我说你爷爷,我说老子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大神仙。害怕不害怕?”

  •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卦:
    乾/天
    坤/地
    离/火
    坎/水
    艮/山
    兑/泽
    震/雷
    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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