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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醒大梦八年冷真情 ...

  •   回了家,家里才是真正的大闹起来,赵老宜人一贯不管事的,都被阴八姐的仆婢们苦求来了:“老太太,您瞧瞧罢,太太要杀了阴姨娘了!”

      阴八姐是小,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大,赵老宜人惊慌地睁着昏花的老眼:“阿池,你好狠的心!”好端端一个孙儿,这就要没了!

      乔维岳不耐道:“娘,您不看看八姐做了什么!”他连给阴八姐取的爱称“温玉”也不称了,气急败坏道,“静姐,静姐被她许给了郁家那个孩子了!”

      这话说得有趣儿,乔道静就这么一个父亲,乔维岳自己不想写婚书,阴八姐难道还能拿着大棍子逼着他写?无非是他自己犯了糊涂而已,倒要赖在别人的头上。池氏冷笑道:“今日,我的话放在这儿了:阴氏苟活一日,我逼她一日,什么时候她自己熬不住去死,什么时候算完!”至于直接杀人,不可取,毕竟阴八姐也是个良家子,弄死了,池氏也得不了好。

      乔维岳的脸色阵青阵白,半是因为愧疚,半是因为权威受到挑衅的愤怒,还夹杂着难以名状的对妻子暴怒的恐惧。还未说话,内间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出来了:“老太太,老爷,太太……”她害怕地吞了口口水,“姨娘生了个……哥儿……母子平安。”

      屋里的气氛顿时就更微妙了,赵老宜人不看重女孩,若是个孙女,溺死了也罢了,如今是个孙子,当场道:“谁要动我的孙儿,先从我身上跨过去!”

      乔维岳看看妻子的脸色,咬牙道:“她这样的人,教得出来什么好人?”深呼吸了两口,“叫她搬到后罩房边上仓库那里的小院儿里去罢,从今往后,家里饭菜按时按点给她送过去,不要叫她再出来祸害人了。”他到底对儿子还是看重的,尤其乔道繁被过继出去了,家里实际上只有乔道生一个儿子而已,能再添一个,他也是高兴的——以如今这个婴幼儿夭折率,乔道生有个三长两短,家业说不好就要着落在这个儿子头上了。是以最好还是保全阴八姐,给些惩罚就是了。

      池氏的眼光却变得非常奇怪:“你想好了?”

      乔维岳冷汗冒了一背:“是。”

      池氏冷漠道:“好。”竟不再说话,反而是领着孩子们回了房。

      赵老宜人疑惑道:“她这是怎地了?”又开始抱怨,“仗着亲家公是个大官,这样不敬婆母!”她却是因儿子升官了,自诩有与亲家抗衡的本钱,又抖起来了。

      乔维岳心乱如麻,不知妻子是何意,随口敷衍了赵老宜人几句,走了。

      至晚间,一个粗使的小丫鬟蹑手蹑脚跑进了阴八姐的院落,这个院子与从前她受宠爱的时候住的大院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没有厢房,只有一间正房与两间耳房,装修也破败不堪,满院都是京城春日里飞扬的尘土,花木一概无有。

      阴八姐喘着气躺在床上:“如何?”

      小丫鬟奔到她床边:“姨娘真是神机妙算!您生了个哥儿,老爷立刻就不生气了,还说教您在这里好生养着,过几年他再教太太放您出去呢。”

      阴八姐得意地摸着肚子,心说,自己这等福气,池氏那贱人哪里挡得住?

      昏暗的烛火下她没有看清,这个曾在她房里服侍洒扫的小丫鬟眼光闪躲,正是池氏身边柳儿干娘的外甥女儿。

      那小丫头叫个六姐,家里人都叫她“六儿”,因年纪小,不得主子们的青眼,这还是第一遭被池氏遣来此处糊弄阴八姐,心说一定得做好了,要不然哪里能叫太太记住?因用尽了平生的演技:“只是如今,姨娘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如今是春日里,还好熬,过一段到了夏天,蚊虫叮咬不说,饭菜又很容易馊,更兼酷暑,没有份例里的冰,阴八姐如何坐月子?

      阴八姐想了想:“你去问老太太口风松动没有,若松动了,借着我的哥儿给我求个情。”如今这就是家里唯一能抗衡池氏的人了。

      六儿跺脚道:“姨娘,您还不知道呢,老太太因护着哥儿,都要叫太太领着人打烂了房里所有的家具了,如今自顾不暇。那就是个母老虎,您当她跟您一样贤淑呢?”

      阴八姐的脸色也变了:“那老爷……”话说到一半,自己也醒过神来了,乔维岳哪里肯与自己再见面?欺瞒他的权威,这是男人最无法忍受的一件事了。

      她暗悔自己这一步棋走得不够高明,却也无法可想,眼看就是夏天了,自己一贯苦夏,若无人照应,如何过得?想而又想,想起来自己有个亲姐姐在别人家做官太太,灵机一动,叮嘱道:“你去彭家,他们家太太是我的亲姐姐,她发了话,太太一定不肯让我丢了家里的脸面的。”阴碧毕竟是外人,在外人面前展露家丑,以池氏的家教还真做不出来。

      六儿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问了彭家老爷现任从六品鸿胪寺寺丞,转天借着买菜的功夫就出去了,正是去的彭家,见了阴碧,如此这般一说,且道:“如今唯有您能救她一命了。”

      阴碧恨不得把这个妹妹打死了事!

      一个庶女,嫁了人,不说安分守己少生些事,反而操纵家里姑娘们的婚事,败坏的难道都是乔家的声誉?她败坏的分明是阴氏的家风!

      她冷着脸道:“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她家姓乔,我家姓彭,两姓旁人,我如何管得了她?叫她安分守己过日子罢,不要痴心妄想!”扔下两块银子,走人了。

      六儿回来了自然更架桥拨火,极言阴碧神色之蔑视,如同打发叫花子一般,勾得阴八姐怒气冲天,连在月子里也不顾了,狠狠哭了一场。

      池氏那里却将阴碧请了家来。

      阴家的族人,大多都回了河南,如今阴八姐最近的血亲就是这个姐姐了,阴八姐做下一场好事,池氏自然要找她们家的人问罪,就找到了阴碧头上:“还请亲家姐姐与我个说法!”

      著姓女去做妾,那是“自甘下贱”[1],阴碧虽不想管这个妹妹,也不得不来陪着笑脸:“嫁了人,就是乔家的人了,但凭您怎么调理她罢,只要别送回家来就行。”

      乔维岳恰恰的被人引来了内宅:“这是……”阿碧?!

      多少年不见的白月光,乍然相见,真是情难自已:“你,你怎来了?”

      阴碧这些年保养得好,气质容貌一如既往,和年华老去、一贯粗俗的阴八姐一比,简直天仙也似,临风一笑,如同月下真仙:“表哥。”

      池氏冷淡地看着这二人虚与委蛇,介绍道:“碧姐的夫君,如今就在夫君的管辖下,是鸿胪寺的寺丞。”

      乔维岳自此大喜过望,隔三差五邀请“表妹夫妇”来家里做客,彭寺丞不知就里,能与上官拉近关系自然千好万好。阴碧却能感觉到些男人对自己的意思,又看着乔维岳相貌堂堂,官位颇高,虽知道不能越界,却很享受这种感觉,一直态度暧昧。

      阴八姐就在这个时候被六儿鼓动,逃了出来,欲向乔维岳求情。

      恰看见亲姐姐与丈夫相视而笑!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胜过名捕,她真是恨不得把阴碧那张脸撕碎了才好,更可恨的是乔维岳看见她了,却不理她,只叫人把她带回房去,就重新闻见蜜的蜂儿一样追着阴碧献殷勤去了。

      她就在后面被人捂着嘴拖远了,嚎啕大哭都发不出声音来:乔郎,五爷,你好狠哪!

      半路上,路过乔道静的院子,门口悬着“清静斋”的匾额,院里侍女们朗朗的读书声传了出来,是乔道静在领着女孩子们读《游青溪记》:“……温于玉,滑于纨;至寒至腴,可拊可餐。”

      她听得怔住了,心说:“对,‘温于玉,滑于纨’,我还有五爷与我取的名字,我要去找他!我嫁给他这些年,姐姐哪里比得上我!”重燃希望,挣扎着扒住了门框。

      却听得院里细宋怯怯道:“这文章写的真好,不愧是朝廷发行的,用来给秀才老爷们推行句读的文章,只是我不懂哩。”

      乔道静笑道:“哪里不懂?”

      细宋道:“这什么比玉还温润,比绸子还滑嫩的,究竟是什么呢?”

      乔道静道:“这就是朝廷要推行句读的缘故了,你看,有了句读,前头的意思不就是很明白了吗?这是说的‘碧’这种颜色。”

      她重新把文章背了一遍:“‘乃悟世间真有碧色’之后的,‘温于玉’等句,都是用来形容这句话里的‘碧色’的呀。”

      阴八姐如遭雷击立在当地,被人拖走了。

      当晚,家里人都睡了,六儿偷偷来给她回报乔道盈与新生的“三哥”的情况的时候,阴八姐忽然问道:“你说,我与彭家的安人长得像吗?”

      六儿道:“自然是极像的,您二位是姊妹呢。”

      阴八姐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去:“好,我知道了。”

      六儿生怕说得不够清楚明白:“今日宴饮,老爷吃醉了,没口子地赞姨娘的姐姐鼻梁弧度温柔,嘴唇也生得好,皮肤又白,眼睛也是桃花眼,彭寺丞都不高兴了,他也不停嘴。您想想,这不都是因为您的缘故吗?老爷心里还惦记着您呢。”这些都是阴家人共有的外貌特征。

      阴八姐深深地喘了两口气,又道:“好,我知道了。”

      六儿临走,又“不放心”地劝道:“您可别做傻事,老爷是惦记着您的。”出去了,临走,带走了在门口守夜的婆子去赌钱吃酒。

      这院里只剩下了阴八姐一个,她跌跌撞撞走出门去,只想去找乔维岳说清楚“你心里想的到底是谁”,到了乔维岳的书房门外,却看见翠青抹着眼泪奔了出来。她心里疑惑,躲过了巡夜的家人,奔到书房外,正通过打开的窗子对着乔维岳的后背。

      乔维岳正对着一张画像喃喃地读:“二十年来曾春梦,临风几度心惊。七八岁又再重逢,回首寒山远,江天日暮红。”看那画像,分明是一张临水的宓妃,面容却是阴碧本人。

      文人书房里有几张神女画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但是这张画像长得像自己的亲姐姐,词意又是遗憾自己不能早点抱得美人归……阴八姐当场一声号哭,奔进房里,恶狠狠举起砚台来,照着乔维岳的额头就是一下。

      她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乔维岳被砸得头破血流,但是一个才生产完的女人的体力无论如何是不如成年男人的。乔维岳很快就反应过来,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贱妇!”盖因那张洛水宓妃像上溅上了许多墨痕。

      阴八姐与乔维岳情浓时也曾一道写点酸诗,乔维岳更亲自教她读书,大字还是认得几个的,如今就着地上的宓妃像看乔维岳的词,下半阙却是更为露骨:“未见小园憔悴客,不知旧恨难穷。好云天碧度春风,为我相思意,愁他使君情。”

      使君,是许多文人墨客爱用的典故,全称是“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2]。

      这是乔维岳婚前就想着阴碧的铁证,阴八姐被下人拖下去了,眼光却阴惨惨的,翻出来一双鬼气森森的白眼:“郎君,你好狠的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醒大梦八年冷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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