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国公》温柔小意

59、一家有女百家来求

　　俞布政能猜出来的，布政司内与乔维岳相熟的同僚大多都能猜出来。才干这东西，掩是掩不住的，天下眼明心亮的人不少，大家都看得分明。

　　然而费力把这事挑明了的却没多少：显见得这乔家是女儿辅助父亲来着，挑破了此事，有什么好处？连父亲带女儿都要记恨多事的人。是以大家都只装着风平浪静而已，暗地里，却有许多家太太被丈夫催逼着去乔家相看乔道静。

　　过不几日就是六月十五，乔道静满八周岁的生日了。按说小女孩子的生日不当大办，然而这一个女孩子不同寻常，她的名声，在江西本省之内都是很好的，又孝顺，又聪明，又有俞家两个妾室听自家老爷说了乔道静不同寻常之后刻意送了厚礼来与她贺生。

　　池氏因与乔维岳商议：“横竖这是在江西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便再与她请个小戏班子来家热闹一日也不妨的。”

　　乔维岳最近因立下三足木牛流马的大功被人着意奉承，又有许多参政、参议隐晦地问他女儿许人家了不曾，正是看乔道静最如珠似宝的时候：“你说得是，且我也快走了，与这边的同僚们最后聚一聚才好。”

　　是以六月十五当日，乔家竟开了个小宴，请了许多客人来，明面上说是给乔道静贺生，实际上却是乔维岳的践行宴。

　　前头乔维岳陪着官客，后头赵老宜人与池氏陪着堂客，阴八姐也想出去交游几个人，然而池氏说得好：“谁家太太活着的要个姨娘出来交际？”

　　阴八姐只得乖乖待在了屋里，心说她虽出不去，喜儿等人也出不去，这也就够了。

　　谁料到了正日子，秦姨娘因会算账被太太拉了去账房处坐镇，虽不出面，家下人等却都知道她大权在握，极力奉承。其余的通房丫头们因还是丫头的身份，也跟在主人身边服侍。一圈算下来，被关在屋里的竟只有阴八姐一个。

　　还是乔道盈悄悄地窜进了西厢：“娘！”看见阴八姐神色郁郁，不由哭了起来：“娘受委屈了！”

　　阴八姐亦垂泪道：“盈盈过得怎样？是我这当娘的没本事，护不住你。”

　　乔道盈哭道：“分明是太太狠心！”在她眼里，母亲分明比太太好得多，又贤惠又温柔，还是以平妻的身份进门的，居然被池氏生生压迫到了这个地步，父亲的心未免也太偏了，不就是欺负阴家没人撑腰么！

　　阴八姐含泪摇一摇头：“可不敢说太太的坏话。”

　　乔道盈的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她身边跟着的不是从前的那两个丫头了，因之前的侍妆与捧奁不好，乔维岳终究还是疼爱女儿的，又从庄子里精心挑了两个老实本分的女孩子上来服侍。然而这两个自幼在庄子里生活，不要说懂得胭脂水粉等事了，连官话都不大会说，乔道盈不免就嫌弃这一对丫鬟不好，带出去显得村了。

　　此时新分来乔道盈身边的穗儿与枝儿便来相劝：“二娘，可不敢这么说太太，太太是您的母亲哩，又是个厚道人，您这么说，传到了太太与老爷的耳朵里去，连老宜人也护不住您哩。”

　　她们两个都是庄子上农民的女儿，父母不识字，若是个儿子还说不定会请个秀才来取个正经的学名，偏又是个女儿，连大名也没起过，胡乱从田间地头上择了一个字就给女儿用了。在乡下，这也是很常见的，村子里叫一声“梅花”或者“桂枝”，答应的女人至少也有四五个。

　　乔道盈打从开头起就不喜欢这两个土里土气的丫鬟，眼睛一瞪：“你若喜欢太太，往太太那里攀高枝儿去就是了，何苦在我这里盘桓！”

　　穗儿与枝儿忙都跪下请罪，却不敢停止劝说主子姑娘，生怕劝不住了，自己也和两个已经被发卖了的前辈一样落个病死他乡的下场。

　　阴八姐不耐道：“出去罢，两个粗手笨脚的东西，少在这里带村了我的姑娘。”

　　穗儿与枝儿哪里敢出去？就方才她们听见的部分传出去，都够乔维岳与池氏大发雷霆的了，她们两个“外人”要是走了，屋里的话得不堪成什么样？如今阴八姐就跟正房太太住一个院子，她这边厢房的另一间里就是深受太太看重的秦姨娘，多么容易走漏风声？到时候不好的话传出去了，姨娘与姑娘没事，她们两个就要挨打了。

　　阴八姐见自己连两个丫头都撵不走，本不大生气的，也慢慢气得狠了起来：“好好好，我如今说话就这么不管用了，连两个小丫头子都打发不了！”还没说出别的话来，胸口一闷，气得干呕了两声。

　　乔道盈吓坏了，惊叫道：“娘！”又急着打发人去叫郎中来给阴八姐看。

　　阴八姐怕败了乔维岳的兴致，自己更要失宠，讪讪道：“许是苦夏，明儿再说罢。”

　　乔道盈却误会了：“您太顾忌着太太了！”恨恨地一跺脚，“她算个什么人呢，还能拦着娘不教您看郎中不成？恁地不贤良！”

　　阴八姐听得舒心畅意，只恨不敢当面把这话甩到池氏脸上去，安慰女儿道：“你放心，我也不是那一味忍受的人，只消你爹回来了，我自然会与他说的。”

　　·

　　外头乔道静此时正在跟着池氏迎接客人们。

　　这是乔道静能够单独迎接客人以来乔家第一次举办宴会，乔道静的任务就比较重：她要照顾跟随父母前来的所有男童女童们，至于少年人，都是跟着他们父母的，倒不用她。

　　本来按理该是乔道生迎接男童的，然而他才不过四五岁，不顶事，只得将这个任务也交给了乔道静，池氏因此有些担忧：“毕竟是小郎君们，若是你支应不来，不如往喻参议家借了他们丕郎来帮手也是好的。”

　　乔道静笑道：“那人家就该猜度你女儿与他订了婚了。”喻丕与乔道静当龄，两家交情又好，贸贸然借了他来，只怕有点流言，虽动不得根基，也是麻烦。

　　池氏只得放手让她去做了。

　　谁料乔道静还真是料理得了各家年纪不同，却一样淘气的熊孩子。女童们都聚在成熟爽朗的“静姊”身边文文静静地说话，男童们也少见地放弃了满地乱跑，转而低着头，一群鹌鹑似的被乔道静的魔爪按着“自愿安坐”——童年时期女孩子的体力是比男孩子要好的，乔道静又练武，一个打三五个不成问题。

　　落到有心人眼里，这却成了乔道静贤惠的一项明证：“你们静娘，真是会照顾孩子。”这么细心，又有手段，想必长大了照顾夫君、调理儿女也是一把好手。

　　说话的是郎芳娘的继母鲁淑人，她性格不坏，与前房的儿女相处得也不错，在江西本地也算是数得着的后娘了，池氏微带自豪地笑道：“分明是这群孩子们懂事，静娘哪儿有什么功劳呢？”

　　鲁淑人“哎”了一声：“旁的人家也罢了，我们家那小子我难道不知道？在家就是个上房揭瓦的主儿，与他哥哥一起作过不知多少乱，他爹的藤条都打折了几根，”她身边的妇人们都会意地轻笑，“不是上你们家来，且没这么安生呢。”她说的是她自己亲生的小儿子赣郎与他哥哥，庶子湘郎。

　　池氏笑道：“你又胡说了，若非是个拿得出手的好孩子，你肯带他出来？真要是那等不懂事的孩子，还不够丢人的呢。”

　　鲁淑人心里更满意了，虽然乔维岳的身份不够高，但是将来未必不能再升，而且池安人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想必女儿长大了也与母亲一般。自家小儿子不是嫡长，将来只能靠读书上进，正要一个有手段、能看着他读书的妻子，这个亲家也做得了。

　　她是看中了乔道静的贤良，更有受过夫君提点的人看中了乔道静的本事：“可说呢，我们茂郎也是，不跟着你们家的静娘，且闹腾呢。”

　　这个却是潘参议的妻子柳恭人，家里的庶女潘六娘子与乔道静处得不坏，天然占有“小姑子好相处”的优势：“我们六娘在家也常说静娘如何聪慧，我看哪，还是她娘会教孩子罢了。”

　　她说得有些过了，四品官的妻子对六品官的妻子神色太过和蔼，难免叫人生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池氏的神经便绷紧了些：“您太过奖啦，我哪儿担得起呢？”脸上还是笑着的，“看戏，看戏。”

　　那边乔道静可不知道妇人们的想法，孩子没有几个爱看戏的，节奏太慢了。男孩子们少不得就在那里左右扭动，被余威尚存的乔道静笑盈盈地看了一眼，各自老实了。

　　潘六娘子看得羡慕，笑道：“你可真厉害。”

　　乔道静笑道：“女孩儿家，厉害有什么用，还能打仗去吗？”

　　潘六娘子一拽她衣襟，脸上露出个混合了紧张和激动的神色来：“但是可以嫁个好人家呀！”

　　未婚女儿，很少有直白地把这种话挂在嘴边的，乔道静唇角一弯：“怎说起这个来了？”

　　潘六娘子的神情像是在进行什么大冒险：“我悄悄地告诉你，你可别跟别人说，”她左右顾盼了一圈，看没什么人关注她们这里，低声道，“我父亲与母亲说，要为岭弟求娶你呢！”

　　乔道静的眉角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