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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促鸳鸯 ...

  •   崔氏特地交代过,不能叫顾湛知道娶扬州瘦马为贵妾的事儿,更不能叫他知道拿活人陪葬二少爷的事。

      身后丫鬟婆子们皆是冷汗涔涔,大气也不敢出,王婆子正绞尽脑汁地想借口,身旁押着珍果的婆子一时不察,珍果竟然甩掉了口中塞着的白布,高声叫道,“将军明鉴!这位陆姑娘压根不是府上的丫鬟!夫人要拿陆姑娘生祭二少爷之死!望将军明鉴!”

      只见珍果蓬头垢面,左边脸颊高高肿了起来,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就连身上豆绿色的褙子也扯破了个大口子。

      陆茗庭知道珍果是因为放走自己才遭受毒打,一时间内疚和后悔齐齐涌上心头,忍不住淌下泪珠涟涟。

      王婆子见事情败露,一个箭步冲到珍果面前,高高扬起的巴掌还没落下,便被亲卫岑庆一脚踹出了一丈远,“大胆刁奴,辅国将军阵前,竟也敢放肆!”

      依着大庆律法,主家随意打杀奴婢,是要按律论罪的。如果奴婢真的犯了大错,也要先行呈报官府,获得准许后才能谒杀奴婢。

      京中世家大族皆十分爱惜羽毛,但凡是钟鸣鼎食之家,侍书簪缨之族,府中下人奴婢的吃穿用度比小门小户的主子还要奢侈周到。若是谁家苛待奴仆,随意打杀,甚至会被同僚们斜眼相看。

      用活人生祭死人,这种草菅人命的伤天害理行径,是要送往大理寺论罪的。

      在场数人听了珍果的话,顿时哗然。

      所谓功高震主者身危,名满天下者不赏。顾湛此次凯旋而归,居功甚伟,朝中眼红妒忌者不在少数,不知道有多少居心叵测的人在暗处盯着,就等着堂堂辅国将军犯错,好在金銮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参他一个“恃功骄纵”之名。

      娶贱籍女子为高门贵妾,不仅违背祖宗礼法,更有违大庆律法。

      这个紧要档口,崔氏倒是作的一手好死。

      顾湛心头掠过昨日垂花门腊梅树下一闪而过的倩影,眉头一锁,显然不悦到了极点。

      原来那不是姚氏二房女眷前来做客,而是扬州瘦马千里而来为病秧子冲喜。

      亲卫岑庆抽出腰间宝剑,搁在王婆子的脖颈间,心中亦是怒火中烧,恨不得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当场了解了王婆子的性命。

      那崔氏胆大包天,瞒着将军做下这等祸事,竟然还派人在主院驴鸣犬吠,耀武扬威,难道那黑心肝的继母以为将军还是当年那个任人欺侮的少年郎么!?

      顾湛沉默片刻,眯了眯凤眸,陡然开口,“无辜闯入主院者,当依军法处置。将人拉下去,各赏一百军棍,以儆效尤。”

      顾湛麾下兵勇将猛,无一等闲之辈,整整一百军棍打下去,活生生的人都能变成肉泥。

      王婆子一脸惊恐,身子摇摇欲坠,猛地跌坐在地上,“你怎么敢!我是夫人的心腹仆妇……”

      话未说完,岑庆一个手刀劈在王婆子脑后,大手一挥,召侍卫上前,将地上跪着的仆妇悉数拖了下去。

      顾湛又冷声道,“去请二伯和三伯移步府上,我有大事要同他们商谈。”

      他脸上阴阴沉沉,不辨喜怒,没有看脚边的美人儿一眼,便提步朝议事堂行去。

      四五个下属紧随其后,一一从陆茗庭身旁经过。

      他救了她。

      陆茗庭猛地松了口气,才发现身上的衣衫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浸透。

      目送一行人进了议事堂,她慌忙拉过珍果,查看她脸上和身上的伤势,哽咽问道,“她们可是毒打你了?你伤的重不重?都是我对不住你!”

      珍果握住她的手,眼圈红红,嘴唇颤抖,“我无事的,陆姑娘,将军保下了咱们,咱们总算有条生路了!”

      ……

      顾府,祠堂。

      顾氏先祖历代从文,祖上出过九位状元,两位内阁宰辅。到了顾湛这儿,弃文从武,立下赫赫功勋,虽出人意料,倒也不算辱没了祖宗门楣。

      顾氏这一支共有三房,长房的顾父和顾母已经不在世,只剩下顾湛和继母崔氏二人。

      宗祠中雕梁画栋,北面的一整面墙壁垒成高台,从上到下依次放置着顾氏历代祖先的木质牌位。其余三面墙壁皆悬挂先祖画像,泛黄纸卷上,一位位先祖严肃端正,神情如同圣人。

      牌位底下设着一排黑金漆木长祭台,上有莲灯无数,香炉数盏。千万盏烛火跳动,在缭绕的香雾中明明灭灭,时隐时亮。

      顾湛手持三炷线香,面对祖宗牌位深深一拜,继而转身,施施然落座于上首的黄花梨木圈椅上。

      顾二伯、顾三伯依次端坐在下首,两盏冻顶乌龙茶喝下去,早已心生不耐,可碍于顾湛的一身威势,也不敢开口相催。

      另一侧的崔氏连茶水也不敢喝,攥着手中的帕子,心头漫上些许不安——她派出去捉扬州瘦马的丫鬟婆子半日未回,左等右等,却等来了一个兵将模样的人,说是将军请夫人来宗祠走一遭。

      她这个继子到底有什么大事要商谈,值得这般兴师动众?

      顾湛面上没什么表情,骨节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道,“今日请二伯和三伯拨冗前来,乃是为了桩大事。”

      “其一,是二弟于昨晚猝然薨逝,虽说年关将至,丧事葬礼的事宜还是要置办周到的,到时还要劳烦二伯、三伯到府上帮衬一二。”

      今晨一早,崔氏已经差人去二房和三房府上知会了亲儿子的死讯,顾二伯和顾三伯听顾湛客气地开口托付此事,皆是连连拍着胸脯打包票,“将军言重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到时候我们定帮衬着把丧事儿办的周周正正的!”

      崔氏闻言,丧子之痛又袭上心头,眼眶一湿,拿帕子掩遮着口鼻抽泣了起来,“多谢将军体恤,多谢二伯三伯帮衬!”

      顾湛面无表情,沉声又道,“这其二,是关乎母亲大人的。”

      崔氏正哭的情真意切,听闻此言,立刻吓得打了个寒颤。

      “母亲大人私自买入扬州瘦马,欲纳为贵妾,给二弟冲喜。不料二弟在洞房花烛夜猝然离世,母亲便改了主意,打算一杯鸠酒毒死那扬州瘦马,用活人为二弟陪葬。”

      顾二伯和顾三伯听到这里,皆是目瞪口呆,大惊失色——用活人生祭死人,娶贱籍女子为高门贵妾。这两条罪名随便单拎出来一条,就足以叫大理寺定罪惩处了!

      崔氏自以为能瞒天过海,万无一失,不料却被顾湛知道的一清二楚,心中顿时大骇,泼天恐惧袭来,双腿一软,竟是险些从椅子上滑落倒地。

      顾湛掀开茶盏,轻轻拨着中舒展开的茶叶,不咸不淡道,“此事兹事体大,侄儿不敢善做主张,今日特地叫二伯、三伯知晓,也好帮着侄儿拿个主意。”

      顾二伯和顾三伯对视一眼,皆是噤若寒蝉——拿什么主意?难不成把崔氏扭送大理寺,在那牢房里关上两年?

      崔氏吓得浑身抖如筛糠,也顾不得维持表面母子情了,伸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上首的男人,恨声道,“顾湛!我是你的继母,你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你难道要动用家法把我休掉?!”

      “也不是不能。”

      顾湛似笑非笑,“不过当今圣上最重‘孝悌’,咱们母慈子孝,我怎么忍心看母亲晚年孤苦伶仃。”

      男人凤眸微眯,目光如炬,举手投足气势凌厉,周身气场不怒自威。

      顾二伯和顾三伯闻言,皆是被顾湛阴阴测测的模样吓得魂不附体,勉强咽了口唾沫,并不敢随意置喙。

      男人菱唇微微含笑,凤眸却幽若深潭,“我瞧着京郊的一处庄子山清水秀,最适合颐养天年。母亲不如搬去那里常住吧,也好日日念佛吃斋,减轻些罪孽。今晚我便派一队亲卫亲自护送母亲前往。”

      崔氏闻言愣住,这才明白顾湛压根不想要自己的命,只不过是想把自己流放到京郊的庄子里而已!

      她敢怒不敢言,“可你二弟还未过头七……”

      “二弟的丧事,我和两位叔伯会置办周全的,母亲就不必牵挂了。”

      顾湛陡然打断崔氏的话,阖上茶碗,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对了,母亲身边伺候的王妈妈带着下人擅闯主院,已经被我以军法处置了。此等刁奴在侧服侍母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儿子稍后会再派些奴仆,陪同母亲前往京郊庄子。”

      崔氏听了这番话,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气得面色煞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十年前,顾母顾父先后宾天,崔氏身为继室,把揽顾府,一手遮天。顾氏二房和三房各扫门前雪,以为长房从此败落,对少年郎不管不问,任凭崔氏百般苛待。

      不料十年之后,顾湛官拜二品辅国将军,行走御前,功成名就。

      二房的长子沾了顾湛的光,得以在军中挂职,三房的长女因着顾湛的脸面,才得以高嫁给兵部侍郎。二房三房承受顾湛恩惠太多,自然是处处唯他马首是瞻。

      顾湛此人绝非善类,忍字头上一把刀,他隐忍多年,拿命拼来一身军功,等他拉拢完人心,拔刀出鞘的时候,崔氏才猛然发现,当年的孱弱少年郎已经长成了吃人的猛虎。

      崔氏不甘心从此屈居于京郊的偏僻庄子,奈何她的亲子已经命归黄泉,昔日苛待的继子权倾朝野。这一盘十年大棋,她已经是强弩之末,无力回天。

      顾二伯眼观鼻鼻观心,忙笑着打哈哈,“京郊庄子好,京郊庄子好,胜在清静闲适……”

      顾三伯也接话茬道,“不错,我瞧着贤侄这个提议妙绝!这事儿就这么办吧!”

      顾湛不置可否,掀了衣袍起身道,“既然事已议毕,侄儿还有军务在身,便不送二位叔伯了。”

      说罢,他提步行出祠堂,身后亲卫随行于后。年轻男子举手投足间气势凌厉,叫人不敢直视分毫。

      院子里的满地白雪折射出日光,刺眼又明亮,顾湛迎着光,一双凤眸微微闭上。

      本是名门世家赌书泼茶香的贵公子,懵懂年纪,为避继母,被迫承受战场上的刀剑无眼,朝堂的人心诡谲……

      他不恨吗?

      不,他没有一天不恨。可他也明白,恨没有用。

      所以他杀出一条血路,踏着森森白骨垒砌功勋,直到他足够位高权重,能够以一己之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才将昔日欺压之人都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他身为天子近臣,略有行池差错,便遁入万劫不复之地。既然当今圣上推崇“孝悌”,他便做个孝子——到了京郊庄子,崔氏可能失足跌落山崖,可能误食毒花毒草……总之,有一万种死法等着她。

      冬天的爪牙强大而锋利,可终究会被春天的獠牙侵蚀殆尽。因为残冬阴云终会散去,明净春雪终会降临。

      顾湛迎着日光,缓缓睁开一双凤眸,眸中散尽晦暗,只剩下无尽的澄澈与清明。

      ……

      暖阁里,鎏金瑞兽香炉正燃着一味沉香,丫鬟掀了帘子,领着两位女客一路行将入内,只嗅得一袭暖风扑面,挟裹着一阵幽幽的香气,叫人不饮自醉。

      陆茗庭低垂萼首,美目微敛,不敢到处打量屋内陈设,一旁的珍果看出她心中紧张,笑道,“陆姑娘,方才那位妈妈是大将军的乳母,唤做隋妈妈。当年崔氏将先夫人的心腹下人悉数除去,只留下这位乳母在大将军身旁照料,将军对她很是敬重,颇有濡慕之情。”

      方才陆茗庭和珍果在院落里依偎着垂泪,被亲卫岑庆和一位慈眉善目的婆子请到此地歇息。陆茗庭暗自记下隋妈妈的称呼,问出心中疑惑,“珍果,你不是在崔夫人身边伺候么?为何对将军和隋妈妈的关系了如指掌?”

      珍果眼圈一红,“陆姑娘有所不知,我是顾府的家生子,我母亲是先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先夫人去世后,母亲被崔氏的棍棒打杀,当年我仅仅三岁,被崔氏身旁的下人抱走养大,这些年,我侍日日奉弑母仇人,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雪恨……”

      陆茗庭听了这段陈年旧事,心中十分不忍,抬袖帮珍果掖去眼角眼泪,眼圈一红,亦淌下两行清泪。

      说话的功夫,隋妈妈领着两三个丫鬟打帘子进来。刚刚在屋外,亲卫岑庆和她叙述了今日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到陆茗庭出身烟花之地的时候,隋妈妈着实吃了一惊。

      既然崔氏已经被顾湛发落到京郊的偏僻庄子,丫鬟珍果的母亲又是先夫人身旁的旧人,这丫头命苦又心善,自然是要安置在主院里做一等丫鬟伺候人的。可这位陆姑娘……

      隋妈妈看了眼坐在红木描金勾莲纹靠椅上的娇人儿,些许思量漫上心头,不仅犯了愁。

      这位陆姑娘虽出身扬州明月楼,可生的眉眼俊俏,仙姿玉貌,一身肌肤欺霜赛雪,端的是一副好相貌。

      再看那一举一动,莲步纤纤,竟是如高门大户的大家闺秀一般标志端庄!这样的妙人儿,做丫鬟未免有些可惜了。

      隋妈妈身为内宅仆妇,看女子的眼光尤为毒辣。这位陆姑娘身形纤弱,方才被突兀请进暖阁中,脸上不见丝毫惊惶之色,想来是个稳重又端庄的,此时静坐等待,并不到处肆意打量,真是娴静温婉,娉婷婀娜,颇有几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韵。

      隋妈妈在顾湛身旁伺候多年,眼见得小主子身居高位,大权在握,心中慰藉欢喜的同时,也有一桩烦心事始终萦绕心头。

      顾湛年二十有三,不曾有过嫁娶,以往常年行军打仗,身边不便携带女子也就罢了。如今他凯旋归京,正是男子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没有一个贴心人伺候,这可怎么能行?

      隋妈妈曾听闻,扬州瘦马幼时饱读诗书,请西席教授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通晓,再长大些,便研习坐卧姿容,枕上风情……想来,比起那些正儿八经的闺中小姐也差不了多少!

      再者,听说昨晚洞房花烛,这位陆姑娘并未和那病秧子行洞房之礼,想必还是清白之身……

      思及此,隋妈妈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渐渐成形。

  •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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