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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五章 ...

  •   全国巡演,共去八个地区,每个地区连开三天,周五到周日。历时五个半月。

      姚荈给出的方案是绕全国画一个“8”字,路线也设计出来了:从平京起,直接飞往最南方的鹏城,依次经过蓉都、丰镐、沪海、琴岛、海津镇、羊城,最后再回到平京开安可场。

      总而言之,惨绝人寰,堪比发配边疆的苦力,说是榨干AIX也不为过。

      “这种安排,力度会不会太大?”

      葛乔想到那个策划案的内容,眉头又皱了起来。五个半月,相当于两周跑一个地方,就连留给他们调整状态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还要根据场馆的舞美来调整编舞和队形了。

      他都能猜到粉丝们听到这种非人的安排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疯狂反应。

      “AIX在十一月之前还要再回归一次,不然单靠二月份的回归,肯定是拿不到年末大赏的。”姚荈解释,“五个半月的时间,我还觉得给多了呢,他们可是出道刚刚一年半的大势偶像,正是圈粉的好时机,从电视里面消失五个半月去搞演唱会,想想都觉得可惜。”

      葛乔手里握着一个纸杯,他刚从会上叽里呱啦胡扯一通出来,口渴得要命,站在走廊边的饮水机前给自己灌了五六杯凉水,这才止住了冒烟的嗓子发烫发痒的感觉,刚刚跟姚荈说话时忘了及时扔掉,现在只好撺在手里玩,此刻纸杯被他捏变了形。

      与赞助商、各部门同事的会议上,果真如姚荈所料,极力反对的人不少。

      他们主要是在担心让AIX放弃出演电视节目的机会,会不利于他们积攒新粉丝。

      这点确实是事实,葛乔和姚荈也都很心虚。

      但他们企图为悲观的大家换一种视角,AIX已经有了六百万粉丝,这在偶像团体中算是相当不错的成绩,所以,吸引新粉丝已经不是主要任务,当务之急是如何稳固现有粉丝的军心,增强她们的忠诚度,提升她们的购买力,让她们成为甘愿掏腰包的消费者,而不仅仅是一个喜欢AIX的人。

      他们也早就想好了各类提问的应对方针:选地多是因为全国那么大,要雨露均沾;场馆不用大,也不需要多出名,但一定要附近交通便利,座位数量供不应求最好,这也是种饥饿营销;演唱会现场贩卖的周边来不及设计生产,就与赞助商合作,出限量的联名款拿去卖。

      其实他们所说的每个字都在表达同一个意思:你们尽管质疑,我心已决。

      只是,全国巡演的提案太突然了,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现场没有一个人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大家多多少少都受到了惊吓,会议厅里时不时迎来一阵短暂的沉默,或者从某个方向传来一声倒吸气的“嘶”响,这个动静出现在Hertz的会议上,往往预示着那人接下来的话可能会不太悦耳。

      有一位赞助商“嘶”完,问得话阴阳怪气:“为什么这么突然要开全国巡演?急着赚快钱?”

      姚荈轻轻挽起了袖口,低垂眉眼,慢慢道:“就像我刚才说的,圈粉关键,稳固现有粉丝更加关键,现在的AIX实在是太注重微博粉丝数、节目收视率这些流量数据了,完全忽视了粉丝的购买力。如果让粉丝习惯了这种——我们可以用一个粗陋的词‘白嫖’——如果让粉丝习惯了‘白嫖’,那么以后就更难让她们花钱。”

      姚荈与他们打嘴仗的空档里,葛乔一直在静静观察着会议上的众人,反对的人大部分是公司内的同事,他们说是反对,倒不如说是在逃避。全国巡演非小事,这就好比这群人眼看着姚荈毁掉一条通畅的大马路,硬逼着他们往羊肠小道里钻,他们自然是不甘愿的。

      但是他们的不甘愿倒也没什么用,即使不同心,最后照样得同力干活。

      麻烦的是来自赞助商们夜郎自大的质疑。

      那赞助商像是唱反调唱上了瘾,又“嘶”了一声,尚未开口,紧接着被葛乔的声音打断了。

      葛乔就坐在姚荈的旁边,听这位衣着富贵的商人发出的奇奇怪怪的动静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无聊地四下张望,忽然指着不停嘶叫的那人手边放着的一听可口可乐,问了一句与这场会议毫无关系的废话:“您很喜欢喝可乐?”

      那人一愣,被强行打断了节奏,他一下子忘了自己要问什么,竟然顺着葛乔的问话回答了:“对……”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小时候,初中的时候……”

      “那确实挺久的了,”葛乔点点头,又问,“为什么喜欢喝可口可乐呢?喜欢它的味道?因为价格便宜?”

      那人摸不清葛乔的套路,也想不明白他的用意,犹豫纠结之间,倒是回答的很老实,“喜欢碳酸饮料。”

      “可是还有那么多其他牌子的碳酸饮料,为什么唯独选了这一款?”

      “其他的当然都试过,但可乐喝了这么多年,喝习惯了吧,每次去超市都会习惯性从饮料货架上拿它……”刚说完,他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毛扬了一下,又赶忙恢复如常。

      但这一秒的表情变化还是被葛乔捕捉到了,他笑了笑,“你看,您习惯了喝可口可乐,哪怕还有比它更便宜的饮料,您也很难有尝试的心思,现在能理解AIX的粉丝了吗?如果让她们养成了白嫖追星的习惯,也会很难再接受那些新的追星方式。”

      赞助商眼珠一转,正欲开口,可葛乔并不予理会,他接着问:“对了,您喝过百事可乐吗?”

      “喝过。”他发现了,葛乔这人简直就是一句话一个坑,就等着他往里头跳呢,他的警惕心逐渐上来了,瞪了葛乔一眼,开始变得惜字如金。

      “喝过几次?”

      “不知道。”

      “那您觉得好喝吗?”

      “不。”

      “为什么不?”

      “习惯问题。”

      他已经掉过一次坑,现在变聪明了,除了否定,便只是重复着和刚才一样的答案,绝不再让问话人抓住新的把柄。

      但葛乔混不在意,硬是把肃静的会议掰扯成了其乐融融的茶话会,继续同合作伙伴谈天说地:“我也都喝过啊,百事可乐和可口可乐的味道也没有很大区别吧,这有什么习惯问题?”

      那人渐渐有点不耐烦了,他还没见过这么能拖延时间讲废话的人,“就是喝惯了懒得换牌子,”这么说了一句还不解气,“我喜欢红色,喜欢可口可乐的瓶子颜色,可以了吗?”

      葛乔对他的恶劣态度充耳不闻,转而又换了一个新话题,“那您平时看电视的时候,也会跟选饮料一样,只盯着同一个频道看吗?”

      姚荈闻言,微微挺直了背,脖子动了动,她知道这是要进入正题了。

      千防万防最后还是没逃过葛乔布的新陷阱里,赞助商不傻,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给出来了,声音明显变得沉闷起来:“不,不会。”

      “为什么呢?”

      赞助商不说话了,他脑中思绪万千,可就是找不出一个能够绕开这个陷阱的答案,所以他放弃回答了。

      葛乔无所谓,他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回应,此刻对方的沉默反倒是让他能自由发挥了。

      “因为看电视换频道,您只需要动动几根手指就能做到,太简单太方便了,没有一点成本,不需要耗费一点力气,一个换台的动作甚至连三秒都用不了,我可以同时追两部剧或两档综艺节目,也可以同时追两组偶像组合,对不对?”他丝毫不停顿,继续道,“但买饮料不一样,需要进入超市,走向货架,在琳琅满目的饮料里选中您想要的那一款,再走到收银台,付款结账。这是一个参与度极高的过程,人们在这个过程中可以获得更大的满足,实现价值。就像全国巡演,说白了,其实就是一场为‘粉丝’加冕的仪式。”

      与收敛锋芒、晓之以理的姚荈不同,葛乔的语速更快,也更强势,他并不在乎现场的人能否跟上自己的逻辑。他只是在用气场压制众人,以强大的威压逼迫他们臣服罢了。

      他冲那个赞助商眨了眨眼睛,扬起眉毛。

      “粉丝的忠诚度究竟要怎样培养,全国巡演有没有开的必要,相信大家现在心中有数了。”

      *

      八楼的会议如火如荼,七楼的走廊依旧冷清万分。

      录音室的门紧闭着,隔着几层隔音墙壁,似乎里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录音室内。

      “师父,师父!”周一航撕破喉咙一声厉喊,“echo延迟该怎么做来着?我又忘了……”

      钟名粲就在半米远的地方坐着,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他到现在还是习惯不了周一航的大呼小叫,无奈的笑了笑,凑过来准备再为他演示一遍十分钟前刚演示过的操作。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周一航就不再干巴巴地喊他“领导”,而是换成了更加富有生气、更加荡漾、更加伶俐乖巧的“师父”。

      这个学声乐出身的大男生其实只比钟名粲小两三岁,但喊起“师父”来竟然一天比一天更带劲,“仰羡”又无关年龄,他是从心底里佩服钟名粲这个人,觉得他做什么都很放松,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完全就是自己这辈子憧憬着却无法实现的样子。

      而钟名粲只是在周一航第一次开口叫“师父”时没来得及纠正,竟然就这样一错再错下来。到了现在,他便也默认自己多了一个年岁相当的徒弟。

      一得空,他都会担起师父之责,从最基础的编曲知识讲起,让周一航慢慢熟悉整个编曲流程。

      虽说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水平到了当师父的境界,但每当教会周一航某个新操作时,都能让他感到些许安心。

      钟名粲发觉,这种安心正在逐渐抵消掉从他进入Hertz公司第一天起便萦绕在心头的那份压迫感。

      “师父,您为什么要来Hertz上班哪?”周一航刚背完一个快捷键的位置,忽然扭过脸问他。

      钟名粲还没有反应过来,怔愣一下,反问,“怎么了?这家公司有什么不好吗?”

      周一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都跟着晃起来:“没有没有,这家公司很好,我只是很好奇,师父您这样的人,这颜值这才华这性格,自己出道当唱作人也绝对能火,为什么非要进公司当员工给别人写歌呢?”

      他把马屁与质疑结合得太巧妙,竟然让钟名粲一时分心,卸下了警惕,他轻笑出声:“因为合同就是这么签的……”话还没说完,他忽然闭紧了嘴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再继续回答。

      他没有留给周一航琢磨的时间,忽而抬手轻拍一下他的后脑勺,严厉道:“废掉的音轨要隐藏起来,我说过多少遍了!”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周一航登时一个激灵,挺身而坐,赶紧握着鼠标,全神贯注地满屏幕找隐藏音轨的按钮。

      “做好了叫我,我先去忙别的。”

      AIX全国巡演的编曲要求已经提下来了,钟名粲这边也跟着忙了起来,他需要在一个月内把AIX之前发行的所有歌曲都改编成抒情版本、摇滚版本、Acoustic版本,并且制作开场和闭幕舞台要用的intro和outro。

      周一航忙着学习编曲的同时,他则在一旁忙着这些新工作。

      赵绪对此很满意,自从有了钟名粲,确实为A&R部门省了很多请外援的时间与金钱。而这些最难熬的音乐制作的任务由钟名粲接手了,他们也可以将更多的精力集中在提升旗下艺人的专辑质量之上,如此一来,分工更加明确了。

      有了余心闲暇,Hertz的音乐事业野心也开始一天天膨胀,它不再满足于成为偶像行业的领头羊,而是精心策划着占领整个音乐市场。今年年初,马老板已经默不作声地吞并了三家小型音乐公司,将它们变为自己的音乐厂牌,既是扩充钟名粲带领的音乐制作部的兵力,也是在为新年野心之作“音乐实验室”项目做准备。

      马老板和赵绪二人逢人便说,枯木逢春,旱苗得雨,钟名粲就是Hertz的福娃。

      而那位“福娃”对这些外部的变化与吹捧向来迟钝,他宠辱不惊,只是默默做好了从今天起每周末都要加班赶点与一晚只睡两个小时的心理准备。

      但他不觉得苦不觉得累,倒不是因为取得了老板的信任,获得了同事的认可——这些都不如来自小男友的心疼更令他感到治愈。

      葛乔几乎每天早上都会给他送来一杯热乎乎的咖啡。

      据葛乔说,他上网查过,研磨的咖啡粉比速溶咖啡健康得多,再加上过敏体质导致他极度不信任咖啡店里的咖啡,所以他便专门求沈鄃从海外买来三大袋蓝山咖啡粉,又去采购了滤纸和滴漏器。

      原本他还对咖啡这东西一窍不通,经过几天的训练,冲泡手法技巧竟然也像那么一回事了。

      于是全公寓的人都知道了,这辈子没碰过咖啡的葛乔每天都会提前半小时爬起床,迷迷瞪瞪钻进厨房捣鼓这些稀奇古怪的器械,他让公寓的早晨充满着迷人的咖啡香气。

      朱赞感叹“爱情使人变态”,不过他也很高兴看到葛乔的变化,时不时就去偷点昂贵的咖啡粉,泡给自己喝。

      “天天那么忙,你这身体还吃得消吗?”葛乔替钟名粲拧开保温杯的盖子,递到他的嘴边。

      没想到钟名粲笑得格外开心:“我这算不算是体验了一把你的生活?”他顺着葛乔的动作,抿了一口热咖啡。

      竟然一点也不苦。

      葛乔很快就反应过来,明白他的意思,他苦笑,“我可从来没有像你这么累过。”

      “是吗——”钟名粲拖长尾音,显然不信,他又不是没见过,葛乔的工作不仅多到能让他忘记时间,甚至还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他从葛乔手里接过保温杯,杯里的热气让他的睫毛染上一层小小的雾珠,他垂着眼,盯着杯沿看。

      “真的,你知道的啊,我每天都要睡够七个小时,睡不够我就容易发飙,所以为了大家好,我向来不熬夜工作。”除非遇到意外事件,当然了,这样的情况的确不少。后面的话葛乔只敢腹诽,不敢说出口。

      显然钟名粲比他更在乎这些在他看来不过是细枝末节的事情,说出来也只是平添郁闷罢了。

      葛乔绕到钟名粲身后,连人带椅背一把抱住,下巴搁在他的头顶上,轻轻压了压,权当作安慰了。

      “师父——”周一航的嗓音简直洪亮到石破天惊。

      紧接着一声“嘀”一声“咔哒”响,在他冲进屋来的一瞬间,葛乔腾地站直身子,后退了两步,立在原地装木头。

      他慌忙之中不小心碰到了钟名粲的胳膊,引得他的手一抖,咖啡洒出几滴,溅落在手背上,还有点烫,刺得钟名粲哆嗦了一下。

      这一哆嗦,把更多的咖啡洒了出来,瞬间打湿了衣服袖口,鹅黄色之上多出一片褐色斑块。

      但钟名粲自始至终一声未吭。

      周一航眼尖,一进来就看到了那一片突兀的褐斑,他挠了挠头,很是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师父,我吓到你了,今天提前半小时来公司了,本来想给你个惊喜……”

      “是挺惊喜的,”葛乔冲他笑了笑,移步坐进沙发,与钟名粲彻底拉开了距离,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背上,支着额角问,“你也是音乐制作部的人吗?最近你们很忙吧,辛苦了。”

      周一航这才注意到新来的客人就是他的“噩梦”葛乔,惊得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震耳欲聋,震得他自己头都有点晕了,嘴皮子都不利索了:“不不,不辛苦,我们能力不够,最近一直是师……领导在忙,我们也就打打下手……”

      钟名粲没反应,葛乔只是冲他笑,虽然这笑容着实温和亲切,但周一航依旧觉得惶恐。

      他自觉此地不宜久留,脚下向后一溜,鞠了一躬,“那您们先慢聊,我去隔壁继续练习了,有事儿您再叫我。”随即消失在了门口,还贴心地顺手带上了门。

      “这位小朋友挺有趣,”葛乔的笑意还没有收起来,他转头问钟名粲,“还叫你‘师父’,你都开始收徒弟啦?”

      钟名粲依旧没有回话,他轻轻搓揉一下那块褐斑,衣料冷却之后已经微微发硬了。

      葛乔这才看见,一惊,赶紧凑上去瞧:“是我弄的吗?这个位置有点显眼诶,你这里还有备用衣服吗?要么我去找件我的来,你先凑活着穿……”

      钟名粲偏过头望向他,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他问,“你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刚刚葛乔情急之下的避闪动作太明显,恐怕教人想要无视也无视不了了。

      这个问题终究会来,葛乔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钟名粲手背沾上的咖啡渍迹,微敛眼皮,知道躲不过,便老实回答:“怕。”

      钟名粲点头,接着问:“是你怕,还是替我怕?”

      葛乔不作声。他本来都想好了,这个时候,如果钟名粲生气了该怎么哄,如果要来跟他讲些“世俗眼光不重要”的大道理该如何回应,但他却没想到钟名粲会问这第二个问题。

      “替我怕,对吗?”虽是反问,但钟名粲心里早有答案。

      葛乔自知否认也无用,便继续沉默。

      “你总是不明白……”钟名粲轻轻长叹一声,末了忽然又笑了笑,却不再继续那句叹息般的未完的话,他只说,“下回你再来,记得把门锁上,他们都有门卡,能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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