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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蒙冤不白愁欲狂 ...

  •   张无忌听得群丐去远,庙中再无半点声响,于是从鼓中跃出。赵敏探身问道:“小淫贼,你要去救韩林儿吗?”张无忌回身怒道:“哼,亏你还有脸来见我?”赵敏莫名所以,调笑道:“怎么啦?我甚么地方得罪张大教主啦?”
      张无忌脸上如罩严霜,伸手抓着赵敏两条胳膊,一把将她从皮鼓里拽了出来,大声怒道:“你要盗那倚天剑和屠龙刀,我不怪你!你将我抛在荒岛之上,我也不怪你!可是殷姑娘已然身受重伤,你何以还要下此毒手!似你这等狠毒的女子,当真天下少见。”说到此处,悲愤难抑,跨上一步,左右开弓,便是四记耳光。赵敏在他掌力笼罩之下,如何闪避得了?啪啪啪啪四声响过,两边脸颊登时红肿。
      赵敏抚着脸颊又痛又怒,珠泪滚滚而下,哽咽道:“是谁说我盗了倚天剑和屠龙刀?又是谁说我对殷姑娘下了毒手?你叫她来跟我对质啊!”说到后来已是柳眉倒竖怒气勃发。
      张无忌愈加愤怒,大声道:“好!我叫你到阴间去跟她对质。”左手圈出,右手回扣,已叉住了她项颈,双手使劲。赵敏呼吸不得,伸指戳向他胸口,但这一指如中败絮,指上劲力消失得无影无踪。霎时之间,她满脸紫胀,渐渐神识涣散,只双眼朦胧半睁,流下两行清泪,微微摇头,盼着张无忌能放过自己。
      张无忌记着殷离之仇,本待将她扼死,但见了她这等神情,不禁心软,松开了双手。赵敏意识迷离站立不稳,往后便倒,砰的一声,身子趴在大殿的青石板上,吁吁喘气。张无忌背过身去,吸了一口气,尽力让满腔怒火平息下来。
      过了好一阵,赵敏才抚顺气息,悠悠问道:“你说殷姑娘过世了?”
      张无忌想起殷离惨死之状,怒气又生,喝道:“给你这么斩了十七八剑,她难道还活得成么?”
      赵敏颤声道:“是谁……谁说我斩了她十七八剑?是周姑娘说的?”张无忌道:“周姑娘决不在背后说旁人坏话,她没亲见,决不会诬陷于你。”赵敏低声道:“难道是殷姑娘自己说的?”张无忌猛地转过身来,圆睁怒目大声道:“殷姑娘早已不能言语了。那荒岛之上,只有咱们五人,难道是义父斩的?是我斩的?是殷姑娘自己斩的?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怕我跟我表妹结为夫妇,是以下此毒手。我跟你说,她死也好,活也好,我都当她是我妻子,你杀了她便是杀了我的妻子!”
      赵敏低头不语,沉思半晌,慢慢站起身来,抚着红肿炙热的面颊,怔怔地瞧着他,过了一会,眼光中渐渐露出怜爱的神色,幽幽叹了口气。
      张无忌生怕自己心动,屈服于她美色和柔情的引诱之下,又背过身去,沉声道:“我曾立誓为表妹报仇,算我懦弱无用,今日下不了手,但你作恶多端,终须有日再撞在我的手里!”说着大踏步走出庙门。
      他走出十余丈,赵敏追了出来拦住去路,问道:“张无忌,你往哪里去?”张无忌道:“跟你有甚相干?”赵敏缓缓道:“我有话要问谢大侠和周姑娘,请你带我去见他二人。”张无忌冷冷道:“我义父下手不容情,你这不是去送死么?”赵敏微笑道:“你义父心狠手辣,可不似你这等胡涂。再说,谢大侠杀了我,给你报了表妹之仇,岂不是正好偿了你的心愿?”张无忌反问道:“我胡涂什么?我不愿你去见我义父。”
      赵敏扑哧笑道:“张无忌,你这胡涂小子,你心中实在舍不得我,不肯让我去给谢大侠杀了,是也不是?”张无忌给她说中心事,窒了一窒,又不好承认,便喝道:“你别啰嗦了!我是让你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最好离得我远远的,别叫我管不住自己,送了你性命。”
      赵敏坚持道:“我有几句话非问清楚谢大侠和周姑娘不可,我不想在背后说旁人坏话,只想当面说个明白。”
      张无忌起了好奇之心,问道:“你有什么话问他们?”赵敏道:“待会你自然知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张无忌略一迟疑,道:“这是你自己要去的,我义父若下毒手,我可不救你。”赵敏笑道:“不用你为我担心。”张无忌冷哼道:“为你担心?我巴不得你死了才好。”赵敏笑道:“好啊,那我一直跟着你,好让你随时杀了我啊。”
      张无忌呸了一声,不去理她,快步向镇甸走去。赵敏跟在后面。两人将到镇甸,张无忌忽地停步转身,赵敏收步不及,差点撞进他怀里,惊道:“你又怎么了?”
      张无忌说道:“赵姑娘,我曾答应过你,要给你做三件事。第一件是为你找屠龙刀,这件事算是做到了。还有两件事未办。你见我义父,那是非死不可。你还是走罢,待我替你办了那两件事,再去会我义父不迟。”
      赵敏嫣然一笑,说道:“你在给自己找个不杀我的原因,你心中实在不舍得我。”张无忌道:“就算是我不忍心,那便怎样?”赵敏笑道:“我很喜欢啊。我一直不知你是否真心待我,现下可知道了。”张无忌叹了口气,道:“赵姑娘,我求求你,你自个儿走罢。”赵敏摇了摇头,语气坚决道:“我一定要见谢大侠。”
      张无忌拗她不过,只得走进客店,到了谢逊房门之外,在门上敲了两下,略一迟疑,叫道:“义父!”口中叫门,身子挡在赵敏之前,叫了两声,房中无人回答。张无忌一推门,房门却关着,他心下起疑,暗想以义父耳音之灵,自己到了门边,他便在睡梦之中也必惊醒,若说出外,何以这房门却又闩了?当下手上微微使劲,拍的一声,门闩崩断,房门开处,只见谢逊果不在内。但见一扇窗子开着一半,想是他从窗中去了。
      他走到周芷若房外,叫了两声:“芷若!”不听应声,推门进去,见周芷若也不在内,炕上衣包却仍端端正正的放着。
      张无忌惊疑不定:“莫非遇上了敌人?”叫店伴来一问,那店伴说不见他二人出去,也没听到甚么争吵打架的声音。张无忌心下稍慰:“多半是他二人听到甚么响动,追寻敌踪去了。”又想谢逊双目虽盲,然武功之强,当世已少有敌手,何况有一个精细谨慎的周芷若随行,当不致出甚么岔子。他从谢逊窗中跃了出去,四下察看,并无异状,又回到房中。
      赵敏道:“你见谢大侠不在,为什么反而欣慰?”张无忌恼道:“又来胡说八道,我几时欣慰了?”赵敏微笑道:“你以为我看不懂你的脸色么?你一推开房门,先是怔了一怔,绷紧的脸皮便放松了。”张无忌不去睬她,自行坐到椅子上。
      赵敏笑吟吟地坐到方桌的对面,说道:“我知道你怕谢大侠杀我,幸好他不在,倒免得你为难。你果真是不舍得我。”张无忌恼道:“不舍得你便怎样?”赵敏笑道:“我欢喜极了。”张无忌怨怒道:“那你倒舍得我了?几次三番地加害于我。”
      赵敏一时语塞,突然间粉脸飞红,轻声道:“不错,从前我确想杀你,但自从绿杨庄上一会之后,我若再起害你之心,我敏敏特穆尔天诛地灭,死后永沦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得超生。”
      张无忌听她起誓的言语甚是郑重,便道:“那你为什么为了一刀一剑,竟将我抛在荒岛之上?”赵敏道:“你既认定如此,我是百口难辩,只有等谢大侠、周姑娘回来,咱们四人当面对质,那就明明白白了。”张无忌道:“你满口花言巧语,只骗得我一人,须骗不得我义父和周姑娘。”
      赵敏笑问:“为什么你就甘心受我欺骗?因为你心中喜欢我,是不是?”张无忌忿忿道:“是便怎样?”赵敏嫣然笑道:“我很开心啊。”
      张无忌见她笑语如花,令人瞧着忍不住动心,而她给自己重重打了四个耳光后,脸颊兀自红肿,瞧了又不禁怜惜,便转过了头不去看她。
      赵敏道:“在庙里耽了半日,肚子好饿。”叫店伴进来,取出一小锭黄金,命他快去备一席上等酒菜。店伴连声答应,水果点心流水价送将上来,不一会送上酒菜,赵敏当即大快朵颐,张无忌忍着饥火自顾自到炕上打坐去了。
      赵敏道:“你当真不吃点东西?”
      张无忌道:“我等义父回来一起吃。”赵敏道:“那也随你,只怕谢大侠一到,我性命不保,我还是先吃个饱,宁可做个饱死鬼。”
      张无忌见她话虽如此说,神情举止之间却似一切有恃无恐的模样。赵敏又道:“我这里金子有的是,待会可叫店伴另整酒席。”张无忌冷冷的道:“我可不敢再跟你一起饮食,谁知你几时又下十香软筋散。”
      赵敏俏脸一沉,哼道:“你不吃就不吃。免得我毒死了你。”说罢自己又吃了起来。
      张无忌叫店伴拿了几张面饼来,离得她远远的,自行坐在炕上大嚼。赵敏席上炙羊烤鸡、炸肉脍鱼,菜肴极是丰盛。她高高兴兴地吃了一会,忽然泪水一点点的滴在饭碗之中,勉强又吃了几口,抛下筷子,伏在桌上抽抽噎噎的哭泣。
      张无忌瞧着煞是不忍,不禁轻声问道:“你哭什么?”
      赵敏当即抹干泪水,恼道:“我哭我的,与你何干,要你多嘴!”张无忌见她这般喜怒无常便不敢多问,又默默自嚼面饼。
      赵敏叹了口气,望望窗外,说道:“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了,那韩林儿不知解向何处,若是失了他的踪迹,倒是不易相救。”张无忌心中一凛,站起身来,道:“正是,我还是先去救了韩兄弟回来。”赵敏道:“也不怕丑,人家又不是跟你说话,谁要你接口?”
      张无忌见她忽嗔忽羞,忽喜忽愁,不由得心下又是恨,又是爱,当真不知如何才好,匆匆将半块面饼三口吃完,便走出去。赵敏忽地起身道:“我和你同去。”张无忌道:“我不要你跟着我。”
      赵敏讶然道:“为什么?”张无忌冷冷道:“你是害死我表妹的凶手,我岂能和仇人同行?”赵敏脸色一沉,道:“好,那你自己去吧!”复又坐了回去
      张无忌出了房门,转念间又回过身来,问道:“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赵敏道:“我在这儿等你义父回来啊,跟他说知你救韩林儿去了。”张无忌道:“我告诉你,我义父嫉恶如仇,他若回来了,焉能饶你性命?”赵敏叹了口气,道:“那就当我命苦吧,有什么法子呢?”张无忌柔声劝道:“你还是避一避的好,等我回来再说。”赵敏摇头道:“我也没什么地方好避的。”张无忌轻叹一声,道:“好罢!你跟我一起去救韩林儿,再一起回来对质。”
      赵敏嘻嘻笑道:“这是你要我陪你去的,可不是我死缠着你,非要跟你去的。”张无忌气道:“你真是我命中的魔星,撞到了你,我算是见鬼了。”
      赵敏嫣然一笑,说道:“你等我片刻。”顺手带上了门。
      过了好一会,赵敏打开房门,却已换上了女装,貂皮斗篷,大红锦衣,装束极是华丽,张无忌没想到她随身包裹之中竟带着如此贵重的衣饰,心想:“此女诡计多端,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赵敏道:“你呆呆的瞧着我干么?我这衣服好看么?”
      张无忌道:“颜如桃李,心似蛇蝎。”
      赵敏拱手笑道:“多谢张大教主给了我这八字考语。张教主,你也去换一套好看的衣衫罢。”张无忌愠道:“我从小穿得破破烂烂,你若嫌我衣衫褴褛,尽可不必和我同行。”
      赵敏道:“你别多心。我只是想瞧瞧你穿了一身好看的衣衫之后,是怎生一副模样。来,我们到外面买衣去,反正那些花子走的是入关大道,咱们脚下快一些,不怕追不上。”言罢拉着他的手一起出门。
      张无忌任由赵敏拉着,掌心感受着她温软的小手,不免心下自责,自己总是不能刚硬,给这小女子玩弄于掌股之中,明明是她害死了我表妹,仍是这般对她有说有笑,不仅对不起殷离表妹,更对不起已有婚约的芷若,念及此处猛地挣脱她的手,冷冷道:“我随你去便是。”
      赵敏微微一笑,带着张无忌穿行于街头巷尾,找到一间店面颇大的衣铺,进去挑选衣裤鞋袜。赵敏给张无忌试了好几件仍不满意,不禁嘟囔道:“小地方没好东西买,只好将就着穿了,等咱们到了大都,我再给你买过貂皮袍子。”
      张无忌心中一凛,正色道:“赵姑娘,你若想要我贪图富贵、归附朝廷,还是乘早死了这条心吧。我张无忌是堂堂大汉子孙,便是沙场裹尸,也决不会投降你们蒙古人的。”
      赵敏叹了口气,轻声道:“张大教主,你瞧我这一身是蒙古衣衫,还是汉人服色呢?”滴溜溜原地转了一圈,好让张无忌瞧个清楚。
      张无忌心中怦然一动,先前只觉她衣饰华贵,没想到蒙汉之分,此时经她提醒,才想到她全然是汉人姑娘的打扮。只见她双颊晕红,眼中水汪汪的脉脉含情,他突然之间,明白了她的用意,一时间哑口无言:“你……你……”
      赵敏喃喃低语道:“无忌哥哥,你心中舍不得我,我便心满意足了。管他什么元人汉人,我才不在乎呢。你是汉人,我便当个汉人姑娘,你要做蒙古人,我便是蒙古人,无论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心中想的尽是什么军国大事、华夷之分,什么兴亡盛衰、权势威名,无忌哥哥,我心中想的,可就只有你一个人。。。”
      张无忌心下大是感动,听着她这番娓娓道来、柔情无限的言语,不禁意乱情迷,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觉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会显得苍白无力,霎那间又想起周芷若,心中惴惴难安,若非与芷若订了婚约,便让他当即承诺娶赵敏为妻也是义无反顾。沉默半晌,张无忌忍不住问道:“赵姑娘,请你如实回答我,你对我表妹下此毒手,是为了怕我娶她为妻么?”
      赵敏斩钉截铁地大声道:“不是!殷姑娘不是我害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便是这句话。”
      张无忌叹了口气,道:“赵姑娘,你对我一番情意,人非木石,我岂有不感激之理?就算真是你害的殷离表妹,我也不会怨怪你了,权当你我有缘无分便是。”
      赵敏急道:“真的不是我!”眼神坚决,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视着张无忌的双睛,张无忌不禁犹疑起来,低下头去。赵敏叹道:“从前我自以为聪明伶俐,事事可占上风,经过灵蛇岛之事我才发现人生变幻殊难逆料,什么皇权富贵、恩怨荣辱,何足道哉,如今我只想把握当下,有一刻欢喜是一刻欢喜,得一时相聚是一时相聚,其他的我也不再去想了。无忌哥哥,今天咱们不走了,就在客店里等谢大侠他们回来吧,总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个明白。”说着径自沿原路返回,又到了谢逊房中。
      张无忌紧随其后跟了回来,仍不见义父踪影,愈发坐立难安,不禁呢喃道:“义父和芷若究竟去了哪里?怎地还不见回来?”
      赵敏道:“无忌哥哥,你不用担心,你的义父武功高强,一般人伤不了他。”顿了顿,又似笑非笑道,“而你的芷若妹妹既温柔娴淑又聪明乖巧,自然更不用担心了,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
      张无忌心绪不宁,横她一眼,冷冷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见赵敏一副气定神闲、满不在乎的模样,登时心下起疑,蓦地想到曾在弥勒佛庙现身的玄冥二老,猛地一惊:“莫非赵敏已料想到我和芷若已有婚姻之约,因此害了我表妹一人不够,又想用计再害芷若?玄冥二老武功极高,义父纵然眼睛不盲,也未必敌得过任何一人,何况芷若呢。”念及此处,登时好生惊恐,不禁沉声问道:“赵姑娘,你手下的玄冥二老哪里去了?”
      赵敏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知道,或许他们以为我已脱身回去关内,向南追去了。”
      张无忌道:“你此话当真?”
      赵敏冷笑道:“我实话实说,你却总是不信。假若我跟你说,我派了玄冥二老,来这客店中害死了谢大侠和你心爱的周姑娘,你信是不信?”
      这两句话正触中了张无忌心中最惊恐的念头,顿时血脉贲张,额头青筋暴露,凶相毕露地盯着赵敏,颤声道:“你……你……”
      赵敏见他这等模样,心下也害怕起来,后悔适才说了这几句言语,忙道:“我是吓吓你的,决没那回事,你可别当真。”
      张无忌凝视着她,缓缓说道:“你不怕到客店中来见我义父,口口声声要跟他们对质,是不是你明知他二人现下已不在人世了?”说着走上两步,和她相距不过三尺,只须手起一掌,立即便能毙她于掌底。
      赵敏凝视着他双眼,正色道:“张无忌,我跟你说,世上之事,除非亲眼目睹,不可妄听人言,更不可自己胡思乱想。你要杀我,便可动手,待会见到你义父回来,你心中却又怎样?”
      张无忌定了定神,暗自有些惭愧,说道:“只要我义父平安无事,自是上上大吉。我义父的生死安危,你可不能拿来说笑。”赵敏点头道:“我不该说这些话,是我的不是,你别见怪。”张无忌听她柔声认错,心下倒也软了,歉声道:“我也忒以莽撞,得罪了你,在此向你赔礼。”说着躬身一揖。
      两人等了一夜,直到次晨天明,仍不见谢逊和周芷若回来。张无忌更加担心起来,胡乱用了些早点,便和赵敏商量,到底二人到了何处。赵敏皱眉道:“这也当真奇了。咱们不如追上史火龙等一干人,设法探听。那丐帮是关外一带的地头蛇,又密谋对付你们明教,你义父一旦暴露身份,只怕少不了丐帮弟子的纠缠,至今未归多半与他们有关。”张无忌听赵敏分析得合情合理,连连颔首道:“多半如此。”当下两人结算店帐出房,交代掌柜,如谢逊、周芷若回来,请他们在店中等候。
      张无忌急不可耐,出了店门便拉着赵敏的手往南去,赵敏脸上一红轻轻挣脱,柔声道:“别急,咱们去马铺挑两匹良驹,不比走路快多了?”领着张无忌折而向东,找到当地一间最为驰名的马铺,赵敏掏出两个沉甸甸的金锭,向老板买下两匹店里最好的名驹。
      老板牵出两匹栗色的骏马来。张无忌见双驹毛色光润、腿高躯壮,乃是极名贵的良种,不禁喝了声采。赵敏微微一笑,翻身上了马背,与张无忌两骑并肩出镇,向南疾驰。旁人但见双骏如龙,马上男女衣饰华贵,相貌俊美,还道是官宦人家的少年夫妻并骑出游。
      两人驰了一日,这天行了二百余里,途中宿了一宵,次晨又再赶道。
      将到中午时分,朔风阵阵从身后吹来,天上阴沉沉地,灰云便如压在头顶一般,又驰出二十余里,鹅毛般的雪花便大片大片飘将下来。一路上张无忌和赵敏极少交谈,眼见雪越下越大,他仍是一言不发的纵马前行。这一日途中所经,尽是荒凉的山径,到得傍晚,雪深近尺,两匹马虽然神骏,却也支持不住了。
      他见天色越来越黑,纵身站在马鞍之上,四下眺望,不见房屋人烟,心下好生踌躇,说道:“赵姑娘,你瞧怎生是好?若再赶路,两匹牲口只怕挨不起。”
      赵敏冷笑道:“你只知牲口挨不起,却不理人的死活。”张无忌心感歉仄,暗想:“我身有九阳神功,不知疲累寒冷,急于救人,却没去顾她。”
      忽听得忽喇一声响,一只獐子从道左窜了出来,奔入了山中。张无忌道:“我去捉来做晚餐。”身随声起,跃离马鞍,跟着那獐子在雪中留下的足迹,直追了下去。
      转过一个山坡,暮霭朦胧之中,见那獐子钻向一个山洞。
      他一提气,如箭般追了过去,没等獐子进洞,已一把抓住它后颈。那獐子回头往他手腕上咬去。他五指使劲,喀喇一声,已将獐子颈骨扭断,见那山洞虽不宽大,但勉强可供二人容身,洞内光景甚深,只是山岩夹道越来越窄,仅能容一人来回,指不定通向何方宝地。张无忌提着獐子,回到赵敏身旁,说道:“那边有个山洞,我们暂且歇息一晚再说,你说如何?”
      赵敏点了点头,忽然脸上一红,转过头去,提缰纵马便行。
      两人爬上山坡,将近洞口,忽地一阵扑棱振翅之声,山洞里飞出黑压压的一大群蝙蝠,赵敏吃了一惊,慌不迭地甩手拍打,躲避蝙蝠,不自觉地扑到张无忌怀里,张无忌单臂搂住,另一掌运劲,催动九阳神功直向蝙蝠拍去。一阵呜呜急啼,蝙蝠受惊四散,飞入山涧老林,转眼间又都消失不见了。
      赵敏倚在张无忌怀里,感受到一阵怦怦起伏的心跳之声,陡觉失态,忙挣脱怀抱,垂头不语自顾自摸进山洞里去。张无忌找了些枯枝,在洞口生起火来,山洞倒颇干净,并无兽粪秽迹,向里望去,黑黝黝的不见尽处,于是将獐子剖剥了,用雪擦洗干净,在火堆上烤了起来。赵敏除下貂裘,铺在洞中地下。火光熊熊,烘得山洞温暖如春。
      张无忌偶一回头,只见火光一明一暗,映得她俏脸倍增明艳,不禁心中泛起异样。张无忌不敢多看,低头专心烤炙獐子,烤熟后,两人各撕一条后腿吃了。张无忌在火堆中加些枯柴,斜倚在山洞壁上,说道:“睡了罢?”
      赵敏并不回头,只低低“嗯”了一声,靠着另一边石壁,合上了眼睛。张无忌鼻中闻到她身上阵阵幽香,只见她双颊晕红,不禁生出绮念,直想凑过嘴去一吻,霎时间脑海里冒出周芷若的倩影,心下一惊,顿生愧意:“我与芷若已然订婚,怎能又对赵姑娘生起冒渎之念,如今芷若和义父不知去向,我若耽于美色,岂非大大地对不起他们?”当即克制歪念宁定心神,闭目缓缓睡去。
      睡到中夜,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马蹄之声,张无忌一惊而起,侧耳听去,共是四匹马自南向北而来,见洞外大雪兀自不停,心想:“深夜大雪,冒寒赶路,定有十二分的急事。”
      蹄声来到近处,忽然停住,过了一会,蹄声渐近,竟是走向这山洞而来。张无忌一凛:“这山洞僻处山后,若非那獐子引路,我决计寻觅不到,怎么有人跟踪而至?”随即省悟:“是了,咱们在雪地里留下了足迹,虽然下了半夜大雪,仍未能尽数掩去。”
      这时赵敏也已醒觉,低声道:“来者或是敌人,咱们且避一避,瞧是甚么人。”说着抄起洞外白雪,掩熄了火堆。
      这时马蹄声已然止歇,但听得四人踏雪而来,顷刻间已到了洞外十余丈处。张无忌低声道:“这四人身法好快,显是极强的高手。”若是出外觅地躲藏,非给那四人发觉不可。正没计较处,赵敏拉着他手掌,奔向里洞。那山洞越向里越是狭窄,竟然甚深,进得一丈有余,便转过弯去,空间也变得宽敞许多,忽听得洞外一人说道:“这里有个山洞。”
      张无忌听得话声好熟,正是四师叔张松溪,甫惊喜间,又听得另一人道:“马蹄印和脚印正是到这山洞来的。”却是殷梨亭。
      张无忌正要出声招呼,赵敏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你跟我深更半夜在这里,给他们见了,多不好意思。”
      张无忌一想不错,自己和赵敏虽是光明磊落,但一对少年男女同宿山洞,给众师伯叔见了,他们怎信得过自己并无苟且之事?何况赵敏是元室郡主,曾将张松溪、殷梨亭等擒在万安寺中,颇加折辱,此时仇人相见,极是不便,心想:“我还是待张四叔、殷六叔他们出洞后,再单身赶去相见,以免尴尬。”他和赵敏蹲下身来,躲在山洞拐角处,静静偷听四人的对话。
      只听得俞莲舟的声音道:“咦!这里有烧过松柴的痕迹,嗯,还有獐子的毛皮血渍。”另一人道:“我一直心中不定,但愿七弟平安无事才好。”那是宋远桥的声音。
      张无忌听得宋俞张殷四位师叔伯一齐出马,前来找寻莫声谷,听他们话中之意,似乎七师叔遇上了强敌,心下也有些挂虑。
      只听张松溪笑道:“大师哥爱护七弟,还道他仍是当年少不更事的小师弟,其实近年来莫七侠威名赫赫,早非昔比,就算遇上强敌,七弟一人也必对付得了。”殷梨亭道:“我倒不担心七弟,只担心无忌这孩子不知身在何处。他现下是明教教主,树大招风,不少人要算计于他。他武功虽高,可惜为人太过忠厚,不知江湖上风波险恶,只怕堕入奸人的术中。”
      张无忌好生感动,暗想众位师叔伯待我恩情深重,时时记挂着我。忽闻赵敏凑嘴在他耳边嘀咕道:“我是奸人,此刻你已堕入我的术中,你可知道么?”张无忌心神一荡,转头看她透着狡狯的笑意,不禁心慌意乱。
      又听得宋远桥道:“七弟到北路寻觅无忌,似乎已找得了甚么线索,只是他在天津客店中匆匆留下的那八个字,却叫人猜想不透。”张松溪道:“‘门户有变,亟须清理。’咱们武当门下,难道还会出甚么败类不成?莫非无忌这孩子……”说到这里,便停了话头,语音中似暗藏深忧。殷梨亭道:“无忌这孩子决不会做甚么败坏门户之事,那是我信得过的。”张松溪道:“我是怕赵敏这妖女太过奸诈恶毒,无忌少年大血气方刚,惑于美色,别要似他爹爹一般,闹得身败名裂……”四人不再言语,都长叹了一声。
      赵敏心下恚怒:“这牛鼻子以己度人,他自己把持不定却要赖到女人头上,若叫我看清他是谁,我非得叫他吃我一耳光不可。”她摸着石壁想要探出头去看一看说这话的人究竟是谁,张无忌伸手将她拉了回来,低声道:“不要!”赵敏撇了撇嘴,轻轻甩掉张无忌的手。
      接着听得火石打火,松柴毕剥声响,生起火来。火光映到后洞,虽经了一层转折,张无忌仍可隐约见到赵敏的脸色,只见她似怨似怒,想是听了张松溪的话后甚是气恼。张无忌心中却惕然而惊:“张四叔的话倒也有理。我妈妈并没做甚坏事,已累得我爹爹如此。这赵姑娘杀我表妹、辱我太师父及众位师伯叔,如何是我妈妈之比?”想到此处,心中怦怦而跳,暗想:“若给他们发见我和赵姑娘在此,那便倾黄河之水也洗不清了。”
      只听得宋远桥忽然颤声道:“四弟,我心中一直藏着一个疑窦,不便出口,若是没将出来,不免对不起咱们故世了的五弟。”张松溪缓缓的道:“大哥是否担心无忌会对七弟忽下毒手?”宋远桥不答。张无忌虽不见他身形,猜想他定是缓缓点了点头。
      只听张松溪道:“无忌这孩儿本性淳厚,按理说是决计不会的。我只担心七弟脾气太过莽撞,若是逼得无忌急了,令他难于两全,再加上赵敏那妖女安排奸计,从中挑拨是非,那就……那就……唉,人心叵测,世事难于逆料,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只盼无忌在大关头能把持得定才好。”殷梨亭道:“大哥,四哥,你们说这些空话,不是杞人忧天么?七弟未必会遇上甚么凶险。”宋远桥道:“可是我见到七弟这柄随身的长剑,总是忍不住心惊肉跳,寝食难安。”俞莲舟道:“这件事确也费解,咱们练武之人,随身兵刃不会随手乱放,何况此剑是师父所赐,当真是剑在人在,剑亡人……”说到这个“人”字,蓦地住口,下面这个“亡”字硬生生忍口不言。
      听了武当四侠之间的称呼,赵敏终于摸清两次说她坏话的人是张无忌的四伯,心下大是着恼:“都是姓张,也是同门,怎地我身旁这个傻里傻气呆头呆脑的,外面那个却是尖酸刻薄斤斤计较。若叫他见到我们躲在这里,指不定要给这小淫贼一顿好训呢。”不禁睨了张无忌一眼,只见他低眉紧锁,想是听了师叔伯们的话也是不胜烦扰。
      张无忌听说莫声谷抛下了师赐长剑,而四位师伯叔颇有疑己之意,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气苦。过了一会,隐隐闻到内洞中有股香气,还夹杂着野兽的骚气,似乎内洞甚深,不是此刻藏有野兽,便是曾有野兽住过。他生怕给宋远桥等发觉,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拉着赵敏之手,轻轻再向内行,为防撞到凸出的山石,左手伸在身前。只走了三步,转了个弯,忽然左手碰到一件软绵绵之物,似乎是个人体。
      张无忌大吃一惊,心念如电:“不论此人是友是敌,只须稍出微声,大师伯们立时知觉。”左手直挥而下,连点他胸腹间五处要穴,随即扣住他的手腕。触手之处,一片冰冷,那人竟是气绝已久。张无忌借着些微光亮,凝目往那人脸上瞧去,但见其脸上全无血色,双目未闭,极是怕人,这死尸竟是七师叔莫声谷无疑!陡见之下他又惊又悲,不禁脱口而出喊了一声“七叔”,竟没注意压低嗓音,恰逢山洞里无人说话,他这一声呐喊尤为响亮,登时便伴着回音传遍整个山洞。
      宋远桥等立时警觉。俞莲舟喝道:“里面有人!”寒光闪动,武当四侠一齐抽出长剑。
      张无忌暗暗叫苦:“我抱着莫七叔的尸身,藏身此处,这弑叔的罪名,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了。”想起莫声谷对自己的种种好处,斗然见他惨遭丧命,心下又是万分悲痛,霎时间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却没想到宋远桥等进来之时,如何为自己洗刷。
      赵敏的心思却比他转得快,立时从腰袋里掏出几个球状物,用力向外掷去,山洞里登时噼里啪啦轰鸣不绝,瞬间便在狭小的岩壁间掀起一阵迷烟,迅速弥漫开来。张无忌回过神来,忙拉着赵敏低声道:“赵姑娘,不要!”
      赵敏知他心思,小声道:“放心,这是土弹,伤不了人。”接连又是几个土弹扔了出去,直将腰袋掏空为止,山洞里弥漫着一片浓烟,更兼夜色正浓,便是两人面对面站着也未必看得清对方相貌。赵敏趁机纵身而出,直闯了出去。
      武当四侠给身周突如其来的炸响声轰得头晕目眩,慌乱之中只顾得背靠石壁,边举袖捂住口鼻以防迷烟有毒,边横剑守护身前,已分不出神来辨认敌踪,遑论出剑阻拦了。待响声停歇,却听见赵敏的声音在山洞外大呼大叫:“牛鼻子们,来追我呀,我在这呢。”武当四侠哪受得住这等辱骂,又认出赵敏的声音,想起在万安寺曾被她囚于高塔之上,要出恶气正当其时,四人立即运起轻功向洞外追去,却没想到山洞深处另外有人。
      赵敏见四人都追了出来,心中暗喜:“待我将他们引开得远些,他才更好脱身,否则这不白之冤,如何能够洗脱?”当即飞身跃上四侠乘来的一匹坐骑,伸足在马腹上猛踢,那马吃痛,疾驰而去。
      赵敏方庆得计,突然一剑飞来,竟然刺穿马腹,那马登时毙命跪倒在地。赵敏不得不下马逃窜,但她的轻功哪及得上武当四侠,只见四人在后紧追不舍,赵敏慌不择路,竟来到一处悬崖边上,待要回头再逃,武当四侠已然堵住去路。殷梨亭当先喝道:“你这朝廷郡主,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躲在山洞里做甚?”
      赵敏冷笑道:“我爱做甚便做甚,与你们何干?”
      殷梨亭一时语塞,宋远桥接口道:“那敢问赵姑娘何以投掷土弹戏弄我等?”
      赵敏讥诮道:“明明是本郡主在山洞里安睡正浓,你们四个牛鼻子闯进洞来扰我美梦,我还没怪你们擅闯闺寝,你反来责问我的不是,当真好不讲理!”
      武当四侠听着赵敏颠倒是非,心中有气,但张三丰素来教导他们行走江湖切忌争一时口舌之利,他们也是武当上下百余号人的同门表率,自是涵养功夫极好。俞莲舟并不动怒,只说道:“我们本是循着雪中足迹而来,却不见洞中有人,才误以为先前逗留之人早已离去,没曾想赵姑娘仍藏身洞中。”
      这一“藏”字已是暗喻赵敏故意躲在洞里有所图谋,赵敏自然听得出来,冷冷道:“你们爱怎么想便怎么想,恕本郡主不奉陪了。”此时离开山洞已好一阵子,料想张无忌早已脱身,赵敏也就无心纠缠,举步便想从武当四侠之间穿过去。
      张松溪越出一步,横剑拦住赵敏,恨恨道:“这妖女藏身洞中,偷听我们的对话已久,必然居心叵测另有图谋,岂能放她离去。”殷梨亭最是性子耿直,当即点了点头,宋远桥和俞莲舟却是沉默不语。
      赵敏冷笑道:“姓张的臭道士,你倒是说说本郡主图谋个啥了?”想起之前张松溪在山洞里二度毁谤自己,不禁心中有气,是以反击起来毫不客气。
      张松溪聪明机警,反应也快,联想到七弟不知所踪,沉声说道:“大哥、二哥、六弟,七弟去向不明,说不定与这妖女有干系,如今她诱引我们至此,只怕山洞中另外伏有高手,趁此调虎离山之机设下陷阱埋伏,只待我们师兄弟回去便要一网成擒,万安寺前车之鉴可不得不防,何如现在就将其拿为人质,不怕她不供出七弟所在。”这番话说得极是合理,连宋远桥和俞莲舟也不禁频频颔首,宋远桥摆起架势,好声劝道:“就请赵姑娘束手就擒,免得刀剑无眼,误伤了您。”
      赵敏气急,没想到刚为张无忌摆脱不白之冤,这冤情却落到了自己头上,登时骂道:“喂喂喂,你们几个臭道士还讲不讲理了,你们的七弟不见了却赖到我头上。姓张的恶道士,你说我抓了莫声谷,有何证据?”
      张松溪冷哼道:“当初万安寺六大派都给你这妖女抓去了,诡计重施又有何难。”
      赵敏骂道:“你这人真是小鸡肚肠斤斤计较,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当初抓了人不代表现在还要抓,人不会一成不变的,就像张无忌,当初他恨死我了,现在可喜欢我了,哪像你这老古董,一口一个妖女奸计万年不变,张无忌爱跟谁好要你多管。。。”
      张松溪大怒喝道:“少废话!”运起五成功力一掌击出,赵敏见他来势汹汹哪敢硬接,只好急往后退,不一会便退到悬崖边上。
      赵敏急急叫道:“喂,你们想屈打成招还是要杀人灭口?这难道就是号称名门正派的武当门风吗?”
      俞莲舟正色道:“赵姑娘,我们无意为难,只是事关七弟,我们不得不行权宜之计,就请赵姑娘暂时受些委屈,只须我们找到七弟,自当放姑娘离去。”
      赵敏道:“如果我说你们的七弟就在山洞里,你们信是不信?”
      武当四侠齐声惊呼,殷梨亭瞪目问道:“此话当真?那为何七弟不现身相见?”
      赵敏淡淡道:“自然是真的,只不过人死了,所以就现不了身。。。”陡见张松溪又是一掌击来,比适才势道更是凶猛一倍,赵敏大骇之余猝不及防,未及出手相抗左肩便已挨了一掌,整个身子骨碌碌地滚了两圈便摔下悬崖,伴着一声惨叫迅速没入幽黑的深谷之中。
      张无忌见赵敏闯出,一怔之间,才明白她是使调虎离山之计,好救自己脱身,当下抱着莫声谷的尸身,奔出洞来。耳听得赵敏与武当四侠是向东而去,于是向西疾行。奔出二里有余,在一块大岩石后将尸身藏好,再回到大路之旁,纵上一株大树,良久良久,心中仍是怦怦乱跳,想到莫声谷惨死,又是泪流难止,心想:“我武当派直是多难如此,不知杀害七师叔的凶手是谁?七师叔背上肋骨断裂,中的是内家掌力。”
      过了小半个时辰,听得有人自东踏雪而来,雪光反映下,看到正是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和殷梨亭四人。只听俞莲舟道:“这妖女吃了四弟一掌,摔入了深谷之中,料来难以活命。”张松溪道:“今日才报了万安寺被囚之辱,出了胸中恶气。只是她竟会躲在这山洞之中,世事奇幻,委实出人意表。”殷梨亭道:“四哥,你猜她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在洞里干甚么?”张松溪道:“那就难猜了。我本无意杀她,只是这妖女咒七弟已死,委实可恶,只盼咱们早点找回七弟,好叫人安心。”四人渐行渐远,以后的话便听不到了。
      张无忌待宋远桥等四人去远,忙纵下树来,循着马蹄和足迹在雪中留下的印痕,向东追去,心下说不出的焦急难受,暗想:“她虽狡诈,这次却是舍命救我。倘若她竟因此送了性命,我……我也不想活了……”越奔越快,片刻间已驰出四五里地,来到一处悬崖边上。雪地里但见一个腰袋,认得正是赵敏所有,张无忌蹲身捡起,又发现地下足印杂乱,悬崖边上压坏了一大片矮草,显是赵敏经过一番打斗,被张松溪打倒在地,从这里摔了下去。
      张无忌叫道:“赵姑娘,赵姑娘!”连叫四五声,始终不听到应声。他更是忧急,向悬崖下望去,见是一个深谷,黑夜中没法见到谷底如何。悬崖陡峭笔立,并无容足之处。
      他吸一口气,双足伸下,面朝崖壁,便向下滑去。滑下三四丈后,去势越来越快,当即十指运劲,卷入崖边结成了厚冰的雪中,待身子稍停,又再滑下。如此五六次,才到谷底,着足处却劈啪作响,却是踏在几根枝桠上,只见赵敏躺在一旁,张无忌伸手探她鼻息,尚有细微呼吸,人却已晕了过去。
      他稍稍放心。谷中阴暗,一冬积雪未融,积雪深及腰间。料想赵敏摔下之时碰到几株峭壁上长出来的树枝,减轻了下坠的力道,谷底又有厚厚的积雪,缓和了实地的撞击,是以只是昏晕过去。张无忌搭她脉搏,知道虽然受伤不轻,性命当可无碍,于是将她抱在怀里,四掌相抵,运功给她疗伤。
      赵敏所受这一掌是武当派本门功夫,疗伤不难,不到半个时辰,她已悠悠醒转。张无忌将九阳真气源源送入她的体内。又过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明,赵敏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瘀血,低声道:“他们都去了?没见到你罢?”
      张无忌听她最关心的乃是自己是否会蒙上不白之冤,好生感激,说道:“没见到我。你……你可受苦啦。”他口中说话,真气传送仍是丝毫不停。
      赵敏闭上了眼,虽然四肢没半点力气,胸腹之间甚感温暖舒畅。九阳真气在她体内又运走数转,她回过头来,微笑道:“你歇歇罢,我好得多啦。”张无忌收回掌力,打坐宁定,郑重道:“你救了我的声名,那比救我十次性命,更加令我感激。”
      赵敏娇笑道:“我是个奸诈恶毒的小妖女,声名是不在乎的,倒是性命要紧呢。”
      张无忌见赵敏笑语连连,苍白的容色如泛桃红,既清且艳美不胜收,不禁心旌摇曳,直想搂着她亲热一番,刹那间又想起周芷若,心中暗暗自责,只讷讷地道了声谢。两人休息半晌,恢复体力,已是日上三竿,张无忌扶着赵敏站了起来,便想觅路攀爬,赵敏忽道:“你先蒙上脸吧,要不然上去了给你的师叔伯们发现,会认出你来的。”
      张无忌一想不错,便撕下皮袍的一条衣襟,蒙在脸上,在脑后打了个结,又将皮帽低低压在额上,只露出了双眼。张无忌扶着赵敏一步步往上走,终于发现一条可供攀援的窄缝,赵敏抓着树藤勉力往上爬去,张无忌则在下面托着她的身子,随着她的爬速调整自己的步伐,缓缓地向上攀爬。沿着窄缝挣扎了大半个时辰,两人终于爬到崖顶的平地上,陡闻身前有人大声怒道:“该死的妖女,果然未死,你何以害死七弟,快快招来。”却是俞莲舟的声音。
      两人大吃一惊,不知四位师伯叔怎地去而复回,竟堵在了悬崖周围,幸得赵敏预事在前,张无忌蒙着脸没让他们认出来。
      张松溪咬牙切齿道:“贼妖女,你不回答,休怪我们辣手逼供了。”
      武当四侠行侠江湖,久经历练,料想赵敏以郡主之尊,不致孤身而无护卫。四人假意骑马远去,行出数里之后,将马系在道旁树上,又悄悄回来搜索。四侠回到山洞,伏于洞外探听动静,确保洞内并无埋伏方才点了火把,深入洞里,见到两只死了的香獐,已被什么野兽咬得血肉模糊,体香兀自未散。四人再搜出洞来,终于见到张无忌所留的足印,一路寻去,却发见了莫声谷的尸体,但见他手足都已被野兽咬坏。四侠悲愤莫名,殷梨亭已是哭倒在地。
      俞莲舟拭泪道:“赵敏这妖女武功虽然不弱,但凭她一人,决计害不了七弟。六弟且莫悲伤,咱们须当寻访到所有的凶手,一一杀了给七弟报仇。”
      张松溪道:“咱们隐伏在山洞之侧,到得天明,妖女的手下必会寻来。”他足智争谋,宋远桥等向来对他言听计从,当下强止悲声,各在山洞两侧寻觅岩石,藏身守候。
      到得天明,却不见有赵敏手下人寻来,四侠再到赵敏堕崖处察看,隐隐听到有人说话,依稀便是赵敏之声,于是静静候在崖边,只等赵敏爬上悬崖再行逼问莫声谷的死因。
      这雪谷形若深井,四周峭壁,唯有西北角上有一条狭窄的出路。张松溪又喝道:“兀那元狗,妖女不说,由你来说,你们何以要杀害武当莫七侠?”
      张无忌听得四师伯误认自己为蒙古人,想是自己衣饰华贵,又是跟随着赵敏之故,但见四人早已分布四角,堵住两人各个方向的出路,张无忌踏上两步,四人猛地拔剑出鞘,四柄长剑寒光闪动,晃悠悠的剑尖离他身子仅止尺余。
      宋远桥恨恨的道:“贼鞑子,你用毛皮蒙住了鬼脸,便逃得了性命么?武当派莫七侠是谁下手害死的,好好招来!若有半句虚言,我将你这狗鞑子千刀万剐,开肚破膛。”他本来恬淡冲和,但眼见莫声谷死得如此惨法,忍不住口出恶声,那是数十年来极为罕有之事。
      赵敏冷笑一声,说道:“弓长将军,你是咱朝廷第一勇士,可不能怯场了!”跟着凑嘴在张无忌耳边,低着声道:“用圣火令武功。”赵敏精于算计,见此形势不禁动了心思,有意逼张无忌以朝廷将士的身份出手相抗。
      此时张无忌哪敢出声分辨,他本来决不愿对四位师伯叔动武,但处此情形唯有先设法脱身,救了赵敏离去,再折返回来与师叔伯们相认。一咬牙,蓦地里举起赵敏的身子向殷梨亭抛了过去,粗着嗓子胡胡大呼,在半空中翻个空心筋斗,紧随赵敏其后伸臂向殷梨亭抓到。殷梨亭万料不到对方有此一着,顺手接住了赵敏,愣了一愣,忽地臂弯一麻,右手软软垂下,赵敏身子又给对方接了回去。
      只此瞬息之间,张无忌已抱着赵敏脱出围困,忽觉身后寒光闪现,三柄长剑齐齐攻到,张无忌顾不得回身招架,只将赵敏向前抛掷开去,捏着嗓子沉声喝道:“你先跑!”自己则使出圣火令上的怪异步法,踉跄之间往前便扑,避开身后三柄利剑的横砍直削,足下疾点,登时便转了个方向回过身来。
      赵敏给张无忌这么一抛,身子摔在地上之时竟不如何疼痛,想是手上使了巧劲。赵敏挣扎爬起,扶着树干并不离去,今日之事实乃不可多得的契机,她一直想要招揽张无忌入朝为官,只因之前他对自己成见甚深便抵死不从,难得张无忌为救自己与武当四侠相斗,若能使他不自觉地暴露身份,处此情形必然百口莫辩,届时张无忌身边的人不相信他与自己关系非同寻常也是不能够了,一旦逼得他难以两全,说不定就能从了自己。想到此节,赵敏心思急转,便是陷张无忌于不义也顾不得了,歇了一会抚顺气息,正色叫道:“弓长将军,你我同生共死,都是汝阳王手下的佼佼人物,我赵敏岂能罔顾义气弃你而去。”
      张无忌哪想得到赵敏揣着这许多心思,听了这句话莫名所以,心下埋怨:“你留在这岂非拖我后腿,叫我怎好孤身离去。”迫于形势,张无忌不得不使开圣火令上的怪异武功,免得使用别派武功暴露来历,当下拳打宋远桥,脚踢俞莲舟,一个头槌向张松溪撞到,反手却夺下了殷梨亭手中长剑。这几下兔起鹘落,既快且怪。武当四侠武功精强,原是武林中的第一流高手,但给他这接连七八下怪招一阵乱打,登时手忙脚乱,均感难以自保。
      那日在灵蛇岛上,以张无忌武功之高,遇上波斯明教流云三使的圣火令招数,也是抵敌不住,何况此时他已学全六枚圣火令上的功夫,比之流云三使高出何止数倍?这圣火令上所载,本非极深邃的上乘功夫,只是诡异古怪,令人捉摸不定,若在庸手单独使来,亦非武当派内家正宗武功之敌。但张无忌以九阳神功为根基,以挪移乾坤心法为脉络,加之对武当派武功尽数了然于胸,一招一式,无不攻向四侠的空隙之处。斗到二十余招时,那圣火令功夫越来越奇幻莫测。
      赵敏坐在雪中,大声叫道:“弓长将军,他们汉人蛮子自以为了得,咱们蒙古这门祖传摔跤神技,今日叫他们尝尝滋味。”边拍手呼喝,为张无忌助气助威。
      张松溪叫道:“以太极拳自保,这门鞑子拳招古怪得紧。”
      四人立时拳法一变,使开太极拳法,将门户守得严密无比。张无忌突然间坐倒在地,双拳猛捶自己胸膛。
      武当四侠生平不知遭逢过多少强敌,见识过多少怪招,张无忌的乾坤大挪移心法,已算得是武学中奇峰突起的功夫了,但这鞑子坐在地下自捶胸膛,不但见所未见,连听也没听见过。四侠本已收起长剑,各使太极拳守紧门户,此时一怔之下,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三柄长剑又刺向张无忌身前。殷梨亭的长剑已被张无忌夺去掷开,但他身边尚携着莫声谷的佩剑,跟着也拔出来刺了过去。
      张无忌突然横腿疾扫,卷起地下大片积雪,猛向四侠洒了过去。这一招圣火令上的怪招,本来是山中老人霍山杀人越货之用。他于未曾创教立派之时,惯常在波斯沙漠中打劫行商,见有商队远远行来,便坐地捶胸,呼天抢地的哭号,众行商自必过去探问。他突然间踢起飞沙,迷住众商眼目,立即长刀疾刺,顷刻间使数十行商血染黄沙,尸横大漠,实是一招极阴毒的手法。张无忌以此招踢飞积雪,功效与踢沙相同。
      赵敏哈哈笑道:“此乃西域胡人的绝技神功,没想到弓长将军使得如此神妙,当真青出于蓝,咱汝阳王府的西域武士只怕要反过来拜你为师了。”
      张无忌武功如此怪异,武当四侠更认定他是鞑子走狗,使的尽是异域胡虏的独门绝学,霎时之间,但觉飞雪扑面,双眼不能见物,四人应变奇速,立时后跃。但张无忌出手更快,抱住俞莲奇双腿着地一滚,顺手已点了他三处大穴,跟着一个筋斗,身在半空,落下时右腿的膝盖在殷梨亭头顶一跪,竟然撞中了他顶门“五处”和“承光”两穴。殷梨亭一阵晕眩,摔倒在地。
      宋远桥飞步来救,张无忌向后一坐,撞入他的怀中。宋远桥回剑不及,左手撤了剑诀,挥掌拍出,掌力未吐,胸口已是一麻,被他双肘撞中了穴道。
      张松溪心下大骇,眼见四人中只剩下自己一人,无论如何非此人敌手,但同门义重,决计不能独自逃命,挺起长剑,刷刷刷三剑,向张无忌刺了过来。
      张无忌见他身当危难,可是步法沉稳,剑招丝毫不乱,这三剑来得凌厉,但每一剑仍是严守武当家法,心下暗暗喝采:“若不是我学到了这一门古怪功夫,要抵挡四位师伯叔的联手进攻,大非易事。”蓦地里脑袋乱摆,划着一个个圈子,张松溪不为所动,不去瞧他摇头晃脑的装模作样,嗤的一声,长剑破空,直往他胸口刺来。张无忌一低头,将脑袋往剑尖上迎去,忽地卧倒,向前扑出,张松溪小腹和左腿上四处穴道被点,摔倒在地。
      喜见四人皆给制住,赵敏拍掌笑道:“弓长将军,你以一人之力拿下武当四个响当当的成名人物,连本郡主也自愧不如了,只须随我进京面圣,凭这等功劳便是加官进爵位列王侯也不在话下。”
      张无忌恼赵敏没轻没重地饶舌多嘴,横了她一眼,正想过去将她带离此地,猛听得张松溪大声惨呼,双眼翻白,上身一阵痉挛,直挺挺的死了过去。张无忌这一下只吓得魂不附体,心想适才所点穴道并非重手,别说不会致命,连轻伤也不致于,难道四师伯身有隐疾,陡然间遇此打击,因而发作么?他背上刹那间出了一阵冷汗,忙伸手去探张松溪的鼻息。
      突然之间,张松溪左手一探,已拉下了他脸上蒙着的衣襟。张无忌吃了一惊,忙伸手捂住口鼻,但见张松溪呆呆地看着自己,深知已然遮掩不及了。
      过了好半晌,张松溪才道:“好无忌,原来……原来……是你,可不枉了咱们如此待你。”他说话声音已然哽咽,满脸愤怒,眼泪却已涔涔而下,说不出是气恼还是伤心。原来他自知不敌,但想至死不见敌人面目,不知武当四侠丧在何人手中,当真死不瞑目,是以先装假死,拉下了他蒙在脸上的皮裘。
      张无忌一来老实,二来对四师伯关心过甚,竟尔没有防备。他此刻心境,真比身受凌迟还要难过,失魂落魄,登时全然胡涂了,只道:“四师伯,不是我,不是我……七师叔不是我……不是我害的……”
      赵敏忽地叫道:“莫七侠当然不是你害的,张无忌,你慌什么,不过你今日救了本郡主,此乃大功一件,待我进京禀告父王,必有重赏,速速随我来吧。”赵敏见张无忌不小心暴露身份,正合心意,但她也不好过分离间他和武当四侠之间的关系,只让他含冤莫白,更便于将他留在身边,此后再慢慢散发谣言,在江湖上传扬他已入赘汝阳王府,待他深受中原武林猜忌之时,或许张无忌就愿意叛教归附朝廷了。赵敏伤势未愈,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步步向张无忌挪近,盼着能就此带他离去。
      张松溪闻言惨笑,说道:“很好,很好,张无忌呀张无忌,原来你早已甘当鞑子走狗,竟为了这妖女害死你七师叔,你索性将我们通通杀了吧。大哥、二哥、六弟,你们都瞧清楚了,这狗鞑子不是旁人,竟是咱们钟爱的无忌孩儿。”
      殷梨亭更是激愤填膺,大叫道:“张无忌,快快将我杀了,我好到阴间见你爹,好好说说你干的好事!”
      宋远桥和俞莲舟悲呼不止,连连催叫道:“无忌侄儿,你若还有半点良心,便速速将我们杀了,让我们到黄泉路上陪你七师叔去!”四人身子横卧雪地,已是起不了身,只一眨不眨地怒目瞪视着张无忌。
      张无忌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霎时间心智迷乱精神恍惚,见赵敏徐徐走近,恨恨地瞪视了她一眼,猛地拾起地下长剑,往颈侧一架,痛哭道:“你别过来,若不是你,我岂能成了不孝不义之人!”
      赵敏吃了一惊,心头震颤,她事先全没料到张无忌如此冲动决绝,心中一急,骇叫道:“无忌,不要……”想提气疾奔阻其自刎,不料伤后乏力,一时劲道虚脱,脚下踉跄,登时啪的一声迎面扑倒在雪地里。
      张无忌见赵敏受伤之下仍如此拼命制止自己,心中一动,手上的剑便划不下去,只见赵敏挣扎爬起,沾满一脸的雪渍,脸颊冻得红通通的,手足并用地爬过来,边喊道:“你不能,你不能啊……”
      张无忌看着赵敏爬到身边,双眸含泪责问道:“你为何要陷我于不义!我张无忌就算死也绝不会做你们蒙古人的走狗!”
      赵敏紧紧抓着他握剑的手,连忙回道:“是,是我不对,是我口不择言,是我这个蒙古妖女冤枉好人,你是大汉子孙,高风亮节无可撼动,你可别作践自己,快弃剑!”
      张无忌坚不松手,沉声道:“赵姑娘,你自己去吧,我已是无义之人,休来管我!”
      赵敏见他仍存死志,心中一急,怒斥道:“你还欠我两件事,我不管你,找谁要去!答应的事情做不到才是真的无信无义!快松手!”使出全身的力气抢夺他手中的长剑。
      张无忌心头一愕,一阵迷茫,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呛啷一声长剑掉到了地上,只喃喃自语道:“我没有杀害莫七叔,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深感冤情难辨无法挽回,神智昏昏沉沉的难以自拔。
      赵敏振聋发聩地大声叫道:“你当然没有,你若死了便坐实冤情,那时候就真的成了杀人凶手了!”顿了顿,伸出双手轻轻抚着张无忌脏兮兮的脸颊,深深地看进他混乱失神的双眸里,柔声道:“张无忌,你听我说,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找出真凶,为他报仇,才不枉了武当诸侠对你的疼爱。”
      张无忌心头一凛,深觉此言有理,讷讷道:“那,那咱们此刻该当如何?”
      赵敏柔声劝慰道:“你别气苦!你明教中有这许多高手,我手上也不乏才智之士,一定能擒获真凶的。”
      张松溪叫道:“张无忌,你若还有丝毫良心,快快将我们四人杀了。我见不得你跟这妖女卿卿我我的丑模样……”赵敏忽地骈指一戳,立时点了张松溪的哑穴。
      张无忌脸色铁青,实是没了主意。赵敏回身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你义父,我们可以一路上探访害你莫七叔的真凶,还有害你表妹的凶手。”张无忌一呆,道:“甚……甚么?”赵敏冷冷的道:“莫七侠是你杀的么?为甚么你四位师伯叔认定是你?那殷离是我杀的么?为甚么你认定是我?难道只可以你去冤枉旁人,却不容旁人冤枉于你?”
      这几句话如雷轰电震一般,直钻入张无忌的耳中,他此刻亲身经历,方知世事往往难以测度,深切体会到了身蒙不白之冤的苦处,心中只想:“难道赵姑娘她……她……竟然和我一样,也是给人冤枉了么?”
      赵敏道:“你点了四位师伯叔的穴道,他们能自行撞开么?”张无忌摇头道:“这是圣火令上的奇门功夫,师伯叔们不能自行撞解,但过得十二个时辰后,自会解开。”赵敏道:“嗯,咱们将他们四位送到山洞之中,便即离去。在真凶找到之前,你是不能再跟他们相见的了。”张无忌道:“那山洞中有野兽的,有獐子出入来去,莫七叔的尸身,就给野兽咬坏了。”赵敏叹道:“瞧你方寸大乱,甚么也想不起来。只须有一位上身能够活动,手中拿着剑,甚么野兽敢靠近他们?”
      张无忌只道:“不错,不错。”当下将武当四侠抱起,放在一块大岩石后以避风雪。四侠骂不绝口。张无忌眼中含泪,并不置答。
      赵敏道:“四位是武林高人,却如此不明事理。莫七侠倘若是张无忌所害,他此刻一剑将你们杀了灭口,有何难处?他忍心杀得莫七侠,难道便不忍心加害你们四位?你们若再口出恶言,我赵敏每人给你们一个耳光。我是奸诈恶毒的妖女,说得出便做得到。当日在万安寺中,我瞧在张公子的份上,对各位礼敬有加。少林、昆仑、峨嵋、华山、崆峒五派高手,人人被我截去了手指。但我对武当诸侠可有半分礼数不周之处么?”
      宋远桥等面面相觑,虽然仍是认定张无忌害死了莫声谷,但生怕赵敏当真出手打人,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被这小妖女打上几记耳光,那可是生平奇耻,当下便住口不骂了。
      赵敏微微一笑,向张无忌道:“你去牵咱们的坐骑来,驮四位去山洞。”张无忌犹豫道:“还是我来抱罢。”赵敏心念一动,已知他的心意,冷笑道:“你武功再高,能同时抱得了四个人么?你怕自己一走开,我便加害你四位师伯叔。你始终是不相信我。好,我去牵坐骑,你在这里守着罢。”张无忌给她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但确是不敢将四位师伯叔的性命,交托在这个性情难以捉摸的少女手中,便道:“劳驾你去牵牲口,我在这里守着四位师伯叔。”
      待见她脚步蹒跚地在凹凸不平的山道上缓缓而行,显是伤后乏力步履艰难,不禁心下怜惜,忙奔上前去扶着她道:“赵姑娘,你的伤还好吗?”
      赵敏甩开张无忌的双手,冷笑道:“你再殷勤好心,旁人还是不信你的。你的赤心热肠,人家只当你是狼心狗肺。”伸出纤细滑腻的食指戳了戳他的心口,意示问问良心安好,便转身找马匹去了。
      张无忌咀嚼着她这几句话,只觉她说的似是师伯叔疑心自己,却也说自己疑心于她,目送着她蹒跚而行,心中甚是过意不去。
      眼见赵敏走没多远,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沿大路从北而来,一前二后,共是三乘。张无忌耳力灵敏,最先察觉,当即奔前几步抱起赵敏,迅速躲到大石之后,免得她行动不便。
      赵敏尚未察觉马蹄声响,已给张无忌一把抱起,猝不及防之下不禁脸上一红双颊发烫,凑嘴在他耳边,如怨如慕地嘀咕道:“小淫贼,你要干嘛?”
      张无忌一时紧张,顾不得男女有别,待听到这话,心神一荡,登时省悟,连忙放下她,低声道:“有人正骑马过来!”
      赵敏伏在他身旁,眼见俞莲舟的身子有一半露在石外,便将他拉到石后。
      俞莲舟怒目而视,喝道:“别碰我!”赵敏冷笑道:“我偏要拉你,瞧你有甚么法子?”张无忌喝道:“赵姑娘,不得对我师伯无礼。”赵敏伸了伸舌头,向俞莲舟装个鬼脸。
      便在此时,一乘马已奔到不远之处,其后又有两乘马如飞追来,等距约有二三十丈。第一乘马越奔越近,张无忌低声道:“是宋青书宋大哥!”赵敏道:“快阻住他。”张无忌奇道:“干甚么?”赵敏道:“别多问,弥勒庙中的话你忘了么?”
      张无忌心念一动,拾起地下一粒冰块,弹了出去。嗤的一声,冰块破空而去,正中宋青书坐骑的前腿。那马一痛,跪倒在地。
      宋青书一跃而起,想拉坐骑站起,但那马一摔之下,左腿已然折断。宋青书见后面追骑渐近,忙向这边奔来,张无忌又是一粒坚冰弹去,撞中他右腿穴道。赵敏伸出手指,接连四下,点了武当四侠的哑穴,及时制止宋远桥的呼唤。只听得宋青书“啊”的一声叫,滚倒在雪地之中。
      这么接连两次阻挡,后面两骑已然奔到,却是丐帮的陈友谅和掌钵龙头。张无忌暗自奇怪:“他三人同去长白山寻觅毒物配药,怎么一逃二追,到了这里?”跟着又想:“是了。想是宋大哥天良发现,不肯做此不孝不义之事,幸好撞在我的手里,正好相救。”
      陈友谅和掌钵龙头翻身下马,只道宋青书的坐骑久驰之下,气力不加,以致马失前蹄,宋青书也因此堕马受伤,但想他武功不弱,纵然受伤,也必轻微,两人纵身而近,兵刃出手,指住他身子。
      张无忌指上又扣了一粒冰块,正要向陈友谅弹去,赵敏碰他臂膀,摇了摇手。张无忌转头瞧她。赵敏张开左掌,放在自己耳边,再指指宋青书,意思说且听他们说些甚么。
      只听得掌钵龙头怒道:“姓宋的,你黑夜中悄悄逃走,意欲何为?是否想去通风报信,说与你父亲知道?”他手挥一柄紫金八卦刀,在宋青书头顶晃来晃去,作势便要砍落。
      宋远桥听得那八卦刀虚砍的劈风之声,挂念爱儿安危,大是着急。张无忌偶一回头,见到他眼中焦虑的神色霎时间变作了求恳,便点了点头,示意:“你放心,我决不让宋大哥身受损伤。”心想:“父母爱子之恩当真天高地厚。大师伯对我如此恼怒,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但一知宋大哥遭逢危难,立时便向我求情。但若是大师伯自身遭难,他是英雄肝胆,决计不屑有丝毫示弱求恳之意。”刹那之间,又想到宋青书有人关怀爱惜,自己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现在更是连义父也不知去向,暗暗忧心:“只盼义父安然无恙才好,否则孩儿如何对得起去世的爹娘。”
      只听宋青书道:“我不是去向爹爹报信。”掌钵龙头道:“帮主派你跟我去长白山采药,那么你何以不告而别?”宋青书道:“你也是父母所生,你们逼我去加害自己父亲,心又何忍?我决不能作此禽兽勾当。”掌钵龙头厉声道:“你是决意违背帮主号令了?叛帮之人该当如何处置,你知道么?”
      宋青书道:“我是天下罪人,本就不想活了。这几天我只须一合眼,便见莫七叔来向我索命。他冤魂不散,缠上了我啦。掌钵龙头,你一刀将我砍死罢,我多谢你成全了我。”掌钵龙头高举八卦刀,喝道:“好!我便成全了你!”
      陈友谅插口道:“龙头大哥,宋兄弟既然不肯,杀他也是无益,咱们由他去罢。”掌钵龙头奇道:“你说就此放了他?”
      陈友谅道:“不错。他亲手害死他师叔莫声谷,自有他本派中人杀他,这种不义之徒的恶血,没的污了咱们侠义道的兵刃。”
      张无忌当日在弥勒庙中,曾听陈友谅和宋青书说到莫声谷,有甚么“以下犯上”之言,当时也曾疑心宋青书得罪了师叔,但万万料不到莫声谷竟会是死在他的手中。宋远桥等四人虽然目光被岩石遮住,但宋青书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耳中,无不大为震惊。唯有赵敏事先已料到三分,嘴角边微带不屑之态。
      只听宋青书颤声道:“陈大哥,你曾发下重誓,决不泄漏此事的机密,只要你不说,我爹爹怎会知道?”陈友谅淡淡一笑,道:“你只记得我的誓言,却不记得你自己发过的毒誓。
      你说自今而后,唯我所命。是你先毁约呢,还是我不守诺言?”
      宋青书沉吟半晌,说道:“你要我在太师父和爹爹的饮食之中下毒,我是宁死不为,你快一剑将我杀了罢。”陈友谅道:“宋兄弟,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又不是要你弑父灭祖,只不过下些蒙药,令他们昏迷一阵。在弥勒庙中,你不是早已答应了吗?”宋青书道:“不,不!我只答应下蒙药,但掌钵龙头捉的是剧毒的蝮蛇、蜈蚣,那是杀人的毒药,决非寻常蒙汗药物。”
      陈友谅悠悠闲闲的收起长剑,说道:“峨嵋派的周姑娘美若天人,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个了,你竟甘心任她落入张无忌那小子的手中,当真奇怪。宋兄弟,那日深宵之中,你去偷窥峨嵋诸女的卧室,给你七师叔撞见,一路追了你下来,致有石冈比武、以侄弑叔之事。那为的是甚么?还不是为了这位温柔美貌的周姑娘?事情已经做下来了,一不做,二不休,马入夹道,还能回头么?我瞧你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可惜啊可惜!”
      陡闻陈友谅提及周芷若,张无忌心头一紧,暗自思忖:“怎地突然扯到芷若身上,莫非陈友谅见过芷若?”登时凝神细听。
      宋青书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怒道:“陈友谅,你花言巧语,逼迫于我。那一晚我给莫七叔追上了,敌他不过,我败坏武当派门风,死在他的手下,也就一了百了,谁要你出手相助?我是中了你的诡计,以致身败名裂,难以自拔。”
      陈友谅笑道:“很好,很好!莫声谷背上所中这一掌‘震天铁掌’,是你打的,还是我陈友谅打的?那是你武当派的功夫罢?我可不会。那晚我出手救你性命,又保你名声,倒是我干错了?宋兄弟,你我相交一场,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你弑叔之事,我自当守口如瓶,决不泄露片言只字,山远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宋青书颤声问道:“陈……陈大哥,你……你要如何对付我?”言语中充满疑虑之意。陈友谅笑道:“要如何对付你?甚么也没有。我给你瞧一样物事,这是甚么?”
      张无忌和赵敏躲在岩石之后,都想探头上来张望一下,瞧陈友谅取了甚么东西出来,但终于强自忍住。
      只听宋青书“啊”的一声惊呼,颤声道:“这……这是峨嵋派掌门的铁指环,那是周姑娘之物啊,你……你从何处得来?”
      张无忌心下也是一凛,暗想:“我和芷若分手之时,明明见她戴着那枚掌门铁指环,如何会落入陈友谅手中?多半是他假造的膺物,用来骗人。”
      但听陈友谅轻轻一笑,说道:“你瞧仔细了,这是真的还是假的。”隔了片刻,宋青书道:“我在西域向灭绝师太讨教武功,见过她手上这枚指环,看来倒是真的。”只听得当的一声响,金铁相撞,陈友谅道:“若是假造的膺物,这一剑该将它断为两半了。你瞧瞧,指环内‘留贻襄女’这四个字,不会是假的罢?这是峨嵋派祖师郭襄女侠的遗物玄铁指环。”宋青书道:“陈大哥,你……你从何处得来?周姑娘她……她呢?”
      张无忌躲在巨岩之后,听得二人言之凿凿地拿到峨嵋掌门的铁指环,芷若自是境遇不妙,否则岂有丢失掌门铁指环之理,念及此处胸口一热,登时便想现身拿人,要从陈友谅口中逼问出芷若的去向,不料赵敏双手拽着自己,一时间冲不出去。张无忌回头一看,只见她脸上充满怨怼之意,她指了指自己,又扭头看向师叔伯们,意示要自己留守在此看护武当四侠。看着赵敏满脸恚怒之色,显是埋怨自己沉不住气,又想到之前赵敏曾对武当四侠戏弄折辱,张无忌当真害怕自己一旦离开,赵敏便要欺负他们,迟疑片刻,终于镇定下来,决定暂不冲出。
      陈友谅又是一笑,说道:“掌钵龙头,咱们走罢,丐帮中从此没了这人。”脚步声响,两人转身便行。
      宋青书叫道:“陈大哥,你回来。周姑娘是落入你手中了么?她此刻是死是活?”
      陈友谅走了回来,微笑道:“不错,周姑娘是在我手中,这般美貌的佳人,世上男子汉没一个见了不动心的。我至今未有家室,要是我向帮主求恳,将周姑娘配我为妻,谅来帮主也必允准。”宋青书喉头咕哝了一声,似乎塞住了说不出话来。
      张无忌心头焦躁,气恨难禁:“没想到芷若落入这奸人手中,这粗鄙无耻之徒若污了芷若冰清玉洁之躯,我绝不放过他!”想到未婚妻在丐帮中不知遭受何等待遇,张无忌惴惴难安,恨不得插翅飞去丐帮救人,忽觉一根滑腻的手指碰了碰自己的下颌,转过头去只见赵敏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又听她凑嘴在耳边低语道:“小淫贼,你若信得过本妖女,便可立即动身救人去,我准保你的四位师叔伯安然无恙。”
      张无忌登时语塞:“你……你……”也不知这是在威胁自己还是在体谅自己,看着她似喜似嗔的模样,张无忌更是心头忐忑,无论如何也不敢将四位师叔伯的性命交付在这个诡秘难测的郡主娘娘手中。
      陈友谅又道:“本来嘛,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宋兄弟为了这位周姑娘,闯下了天大的祸事,陈友谅岂能为美色而坏了兄弟间义气?但你既成了叛帮的罪人,咱们恩断义绝,甚么也谈不上了,是不是?”宋青书又咕哝了几声。
      忽听得宋青书道:“陈大哥,龙头大哥,是我做兄弟的一时胡涂,请你两位原宥,我这里给你们赔罪啦。”
      张无忌眼角一瞥宋远桥,只见他脸颊上两道泪水正流将下来,显是心中悲痛已极。
      陈友谅哈哈大笑,说道:“是啊,是啊,那才是咱们的好兄弟呢。我拍胸膛给你担保,只须你去将这蒙汗药带到武当山上,悄悄下在各人的茶水之中,你令尊大人性命决然无忧,美佳人周芷若必成你的妻房。咱们不过要挟制张三丰张真人和武当诸侠,逼迫张无忌听奉号令。倘若害死了张真人和令尊,张无忌只有来找丐帮报仇,对咱们又有甚么好处?”宋青书道:“这话不错。”陈友谅又道:“等到丐帮箝制住明教,驱除鞑子,得了天下,咱们帮主登了龙位,你我都是开国功臣,封妻荫子,那不必说了,连令尊大人都要沾你的光呢。”宋青书苦笑道:“我爹爹淡泊名利,我只盼他老人家不杀我,便已心满意足了。”
      忽闻赵敏冷笑数声,张无忌转头看她神色满是不屑之意,不禁一脸茫然,赵敏凑近身前道:“张大教主,咱们这回总算同仇敌忾了,他日你我闯帮救人,大可不必手下留情。这群叫花子没脸没皮又穷又丑,却总爱做王侯将相的青天白日梦,穷要饭的头子要是坐上皇位,天下百姓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呢,嘿嘿。”言下之意自是希望自己能助朝廷驱逐丐帮,张无忌此刻只想着如何救出义父和芷若,哪有心思去计较朝廷与丐帮之间的权位争斗,他不置可否,沉下心来倾听陈友谅的诡计。
      陈友谅笑道:“除非令尊是神仙,能知过去未来,否则怎能知道其中的过节?宋兄弟,你的脚摔伤了么?来,咱们共乘一骑,到前面镇上再买脚力。”
      宋青书道:“我走得匆忙,小腿在冰块上撞了一下,也真倒霉,刚好撞正了‘筑宾穴’,天下事真有这般巧法。”他当时只顶到掌钵龙头和陈友谅在后追赶,万没想到前面岩后竟会有人暗算,只道是自己不小心,刚好将穴道撞正了冰块尖角。
      陈友谅笑道:“这哪里是倒霉?这是宋兄弟艳福齐天,命中该有佳人为妻。若非这么一撞,咱们追你不上,你执迷不悟起来,自己固然闹得身败名裂,也坏了咱们大事。从此这位香喷喷、娇滴滴的周姑娘跟陈友谅一世,那不是彩凤随鸦,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么?”
      张无忌越听越恼怒火中烧,想到灵蛇岛上陈友谅带人围攻义父,现如今又抓走了芷若,心道:“赵姑娘说得没错,若让丐帮这种人登上帝位,天下的百姓不知要如何遭殃,他们若是客客气气地放了芷若便罢,要不然我非得到他们的丐帮大会闹个天翻地覆不可。”幸好那陈友谅尚有顾忌,芷若暂时还不至于受辱。
      宋青书“哼”了一声,道:“陈大哥,不是做兄弟的不识好歹,信不过你……”陈友谅不等他说完,插口道:“你要见一见周姑娘,是不是?那容易之至。此刻帮主和众位长老都在卢龙,周姑娘也随大伙在一起。咱们同到卢龙去相会便是。等武当山的大事一了,做哥哥的立时给你办喜事,叫你称心如愿,一辈子感激陈友谅大哥,哈哈,哈哈!”
      宋青书道:“好,那么咱们便上卢龙去。陈大哥,周姑娘怎地会……会跟着本帮?”
      陈友谅笑道:“那是龙头大哥的功劳了。那日掌棒龙头和掌钵龙头在酒楼上喝酒,见有三个面生人装作本帮弟子,混在其中,后来命人一查,其中一位竟然是那位千娇百媚的周姑娘。掌钵龙头便派人去将她请了来。你放心,周姑娘平安大吉,毫发不伤。”
      张无忌暗暗叫苦:“原来那日在酒楼之上,毕竟还是让他们瞧了出来。倘若义父并非失明,他老人家定能瞧出其中蹊跷。唉,我和芷若却始终不觉。但不知义父也平安否?”
      可是陈友谅说话中,却一句不提谢逊,只听他道:“周姑娘和你成了亲,峨嵋、武当两派都要听丐帮号令,再加上明教,声势何等浩大?只须打垮蒙古人,这花花江山吗,嘿嘿,可要换个主儿啦。”他说这几句话时志得意满,不但似乎丐帮已得了天下,而且他陈友谅已然身登大宝,稳坐龙庭。掌钵龙头和宋青书都跟着他嘿嘿嘿的干笑数声。
      陈友谅道:“咱们走罢。宋兄弟,莫七侠是死在这附近的,他藏尸的山洞似乎离此不远,是不是?你逃到这里,忽然马失前蹄,难道是莫七侠阴魂显圣么?哈哈,哈哈!”宋青书不再答话。三人走向马旁,上马而去。
      张无忌待三人去远,忙替宋远桥等四人解开穴道,拜伏在地,连连磕头,说道:“师伯、师叔,侄儿身处嫌疑之地,难以自辩,多有得罪,请师伯师叔重重责罚。”
      宋远桥一声长叹,双目含泪,仰天不语。
      俞莲舟忙扶起张无忌,说道:“先前我们都错怪了你,是我们的不是。咱们亲如骨肉,这一切不必多说了。真想不到青书……唉,若非咱们亲耳听见,又有谁能够相信?”
      殷梨亭想起之前言语不当,便想自掌嘴巴,张无忌忙伸手拉住,道:“六叔,无忌绝无怪罪之意,真的没有。”殷梨亭懊悔难当,重重叹了口气。
      宋远桥抽出长剑,说道:“原来七弟撞见青书这小畜生……这小畜生……私窥峨嵋女侠寝居,这才追下来清理门户。三位师弟,无忌孩儿,咱们这便追赶前去,让我亲手宰了这畜生。”说着展开轻功,疾向宋青书追了下去。
      张松溪叫道:“大哥请回,一切从长计议。”宋远桥浑不理会,只是提剑飞奔。
      张无忌发足追赶,几个起落,已拦在宋远桥身前,躬身道:“大师伯,四师伯有话跟你说。宋大哥一时受人之愚,日后自必自悟,大师伯要责罚于他,也不忙在一时。”
      宋远桥哽咽道:“七弟……七弟……做哥哥的对你不起。”
      霎时间想起当年张翠山为了对不起俞岱岩而自杀,此刻才深深体会到当时五弟的心情,回过长剑,便往自己脖子抹去。
      张无忌大惊,施展挪移乾坤手法,夹手将他长剑夺过,但剑尖终于在他项颈上一带,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时俞莲舟等也已追到。张松溪劝道:“大哥,青书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武当门中人人容他不得。但清理门户事小,兴复江山事大,咱们可不能因小失大。”宋远桥圆睁双眼,怒道:“你……你说清理门户之事还小了?我……我生下这等忤逆儿子……”张松溪道:“听那陈友谅之言,丐帮还想假手青书,谋害我等恩师,挟制武林诸大门派,图谋江山。恩师的安危是本门第一大事,天下武林和苍生的祸福,更是第一等的大事。青书这孩儿多行不义,迟早必遭报应。咱们还是商量大事要紧。”宋远桥听他言之有理,恨恨的还剑入鞘,说道:“我方寸已乱,便听四弟说罢。”殷梨亭取出金创药来,替他包扎颈中伤处。
      这话传到远处的赵敏耳中,撇了撇嘴,心下懊恼:“张松溪这牛鼻子,不知江山苍生的祸福又与他武当派何干,张三丰那老头子早已过了百岁高龄,你们武当派的孝子贤孙不想着留在紫霄宫陪师父颐养天年,却跑出来操心些江山社稷的劳什子,这些名门正派的臭老道都这么喜欢没事找事么?”想到张无忌对武当派的几个师叔伯那么唯唯诺诺,就算他不当明教教主只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赵敏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张松溪道:“丐帮既谋对恩师不利,此刻恩师尚自毫不知情,咱们须得连日连夜赶回武当。这陈友谅虽说要假手于青书,但此等奸徒诡计百出,说不定提早下手,咱们眼前第一要务是维护恩师金躯。恩师年事已高,若再有假少林僧报讯之事,我辈做弟子的万死莫赎。”说着向站在远处的赵敏瞪了一眼,对她派人谋害张三丰之事犹有余愤,只见赵敏白了他一眼便看向别处去了。
      宋远桥背上出了一阵冷汗,颤声道:“不错,不错。我急于追杀逆子,竟将恩师的安危置于脑后,真是该死,轻重倒置,实是气得胡涂了。”连叫:“快走,快走!”
      张松溪向张无忌道:“无忌,搭救周姑娘之事,便由你去办。事完之后,盼来武当一叙。”张无忌道:“遵奉师伯吩咐。”
      张松溪低声道:“这赵姑娘豺狼之性,你可要千万小心。宋青书是前车之鉴,好男儿大丈夫,决不可为美色所误。”张无忌红着脸点了点头。
      当下武当四侠和张无忌将莫声谷的尸身葬在大石之后,五人跪拜后痛哭了一场。余晖斜阳照在墓碑坟头上,铺了一层斑驳黯淡的色彩,明暗交错之间见证着武当七侠阴阳两隔的悲痛,张无忌想起先父之逝心下更伤,他日定当将七叔的遗体迁葬回武当,以全武当七侠同生共死之义,现下他还得赶去营救义父和芷若。宋远桥等四人与张无忌互相珍重道别,挥了挥手骑马离去,驰得远了仍时不时回头张望,张无忌站在墓旁不停地挥手告别,颇有依依惜别之意。
      赵敏从山坡下来,踱步走到张无忌身后,躬着身子凑近他耳边轻声道:“你四师伯叫你小心我这个妖女,别受我的迷惑,宋青书是前车之鉴,你可要小心了。”
      张无忌脸上一红,忸怩道:“你怎知道?你有顺风耳么?”
      赵敏哼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我说啊,宋大侠他们事后追想,定然不怪宋青书枭獍之心,反而会怪周姐姐红颜祸水,毁了一位武当少侠。”
      张无忌心想说不定会得如此,口中却道:“宋师伯他们都是明理君子,焉能胡乱怪人?”
      赵敏冷笑道:“通常越是自以为是君子的人,越容易错怪别人。”张无忌心中一动,自忖道:“难道殷离表妹之死也是我错怪她了?”
      忽听赵敏笑道:“你心里是不是在想,连你最亲的师叔伯都错怪你了,你是不是也错怪我了。”张无忌吃了一惊,道:“咦,你怎么连我心里在想什么都猜到了?”
      赵敏嫣然一笑,顿了顿道:“走吧,陪你去救周姑娘,要不然她落入宋青书手里,你可就糟糕了。”
      张无忌又是脸一红,忸怩道:“我有什么好糟糕的?”赵敏脑袋一歪微微一笑,睁大眼睛满是笑意地看着他,盈盈妙目绝不稍瞬,张无忌心口怦怦乱跳不敢多看,忙说道:“我们得赶往卢龙,说不定义父也在丐帮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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