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连城璧》抱幽

70、终成灰烬（三）

　　“呵~看来我这好姐姐也学会以退为进了。”

　　最近沈家庄一桩接一桩的糟心事给摊到明面上来，被扒光了皮子让外人看了个够。

　　先是沈家庄三位长老死于非命，了无遗后，再加上行凶者还在人家中堂的白墙上明晃晃留下二十二个血字：割鹿不如割头，能割尽天下人之头，幸甚至哉！——天宗敬上

　　联想到此前独臂鹰王司空曙的死，当时行凶者也是在木板上留下血字：割鹿不如割头，能割尽天下人之头，岂不快哉？——萧十一郎

　　可不就是冤枉了萧十一郎嘛！蓟州远在姑苏千里之外，从时间上算来，凶手根本就不可能是萧十一郎！

　　当时正值英雄武林大会，萧十一郎又恰好出现在了沈家庄，再然后又回来将沈家大小姐连带着割鹿刀给拐走去了天宗。纵然他萧十一郎有分身，也断不可能短短几日时间之内往返两地行凶。

　　这就证明从一开始，司空曙的死就是天宗所为。而沈飞云却堂而皇之的要开英雄大会，说什么诛杀萧贼，夺回宝刀，一口咬定行凶者就是萧十一郎。

　　结果到后来整个江湖都知道了割鹿刀从头到尾就没丢过，而真正盗走宝刀的人居然是沈璧君！

　　这就由不得江湖上这些人乱想了。且他们一早便对沈飞云这个武林盟主私下里颇有微词，如今这出了事儿，前不对后，牛头对不上马嘴。他们当然会发挥出无数的想象，去怀疑沈飞云的真实目的。

　　这些江湖人士东想西想，瞎想一通，还真给他们蒙对了些答案。比如，怀疑沈飞云与天宗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仅仅是司空曙之死和沈家长老之死点亮了他们的脑袋瓜子。

　　还有此前她明明说四大高手之死是萧十一郎所为，结果到后来却又说赵无极三人早已投靠了天宗，人，也是她杀的。她如此反复，又怎能叫其他人信服呢？

　　再有如今霞天门下的天剑山庄越发不听从盟主号令，多次缺席盟派势力会议。虽表面上还是以沈家庄为尊，可实际上已经脱离了沈飞云的掌控。

　　今次更是公然提出，应当重开十年一度的盟主换位选举，明晃晃的打了沈飞云的脸。就差没明言她沈飞云德不配位，私德有亏，公德亦不善，不配为武林共主！

　　就算她沈飞云手段强硬铁血，为人何等的刚烈，终究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最终的选择，她只能咬牙前往无垢山庄，以寻求连城璧的援手。

　　沈飞羽知道这个道理，王怜花更是玩弄人心权术的好手，如今沈家庄是何等局势，沈灵素又如何不知道呢？

　　她的姨母似乎事到如今，都不想放过连城璧这柄利剑，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全武林青年俊杰的领军人物，更因为他手中无垢山庄的势力。

　　于情于理，她为沈璧君选择的夫婿人选，纵览江湖，也只有连城璧能够配得上，可惜，偏偏沈璧君却视此为粪土。

　　“姨母她....此次上门去找城璧，无非两个目的，一是希望城璧能出面与她一共主持大局。二便是，再劝城璧与表姐的婚事....她不可能愿意放掉的......”

　　想到这里，沈灵素就心中来气。如今能影响她心绪的除了家人和连城璧以外，她都是不在意的。可若是老有人打自己爱人的主意，这个人还是她的姨母，怎叫她平静得下来呢？

　　拍拍自己女儿的肩膀，王怜花安慰道：“皎皎放心，她翻不出什么波浪来~倒是别折在这跟前儿.....呵呵~且看罢~”

　　折扇一抽，他只笑得幽深，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幽光，只一手牵着沈飞羽，一手牵着沈灵素，对着一旁等候的黑蛇和蝎子示意道：“今儿本座一家有乔迁之喜，就不想那些子无关紧要的事了。这地方早晚是个晦气地儿，快走吧~”

　　边往门外走，王怜花还边温声哄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对沈灵素耐心道：“皎皎，这是连小子他自己的事儿，不用担心，也没危险~”

　　就是得受点儿委屈罢了。

　　他们一家人搬离沈家庄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没惊动人。只是令沈灵素奇怪的是，来为他们送行的人里没有沈璧君。并不是沈灵素有多想见她这个表姐，只是要离开了，心里多少有些百感交集，复杂得很。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沈灵素自己知道，她与沈璧君早在七夕那晚，二人今后的路注定背道而驰。她爱连城璧，而沈璧君爱萧十一郎，不管连城璧与萧十一郎是否互为敌对，他们二人之间却注定无法成为朋友。

　　萧十一郎是山间的风，飘忽不定，无踪无影；而连城璧却是被土地抓住的松，他可以享受清风拂面，却不能贪得随风而去。因为他有根，他的叶最终也只能身归土地。

　　土地禁锢了他，他只能用自己最骄傲挺拔的身姿去迎接风，承受雪，孤高对月。有的人，注定了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命运就让他们走了一条永远不会有交点的路。

　　连城璧如此，萧十一郎如此，她如此，沈璧君亦如此。

　　“表小姐！”

　　一个桃红身影小跑到她的面前，看着眼前人急急喘气的样子，沈灵素倒是有些诧异。

　　“无霜？”

　　作为沈璧君的贴身侍女，她本应随侍其左右，沈璧君既然不在这里，那无霜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一对绣着并蒂莲的香囊递到沈灵素的面前，一白一黑的锦缎上绽放着晕黄的莲花，不蔓不枝，其间却是由金丝银线隐隐点缀，倒是显得栩栩如生，香远益清。

　　绣这对香囊的人倒是有一双巧手。

　　“小姐知道表小姐今日要走，所以特地做了这对香囊让奴婢送来给表小姐你。愿表小姐早日得偿所愿，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看着眼前的这对香囊，沈灵素将目光移向那双手的主人。她只淡淡看着无霜，一阵不语，探究的眼神令对面的无霜一双丹凤眼眼神闪烁，只无意识的咬着自己的下唇缓解她此刻的紧张。

　　可那双手却并没有收回，依旧捧着那对香囊，似是发了狠般，鼓荡着的勇气越来越胀，若是她拒绝，那对面的人怕是下一刻就会泄去了全身的气力。

　　轻叹一声，沈灵素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无霜见沈灵素接过那对香囊，眼中流转的微妙情愫最后都化成了一抹安心而释然的微笑。

　　只她的笑还未从嘴角漾开，便听到沈灵素道：“无霜，谢谢你，也谢谢你的祝福。我许你一诺，日后你若有难处，可来云梦山庄寻我。”

　　“表小姐......”

　　可无霜只看得见，沈灵素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还有她对她的宽慰一笑，最后只留给她一个飘逸洒脱的背影。那个背影，她记了一辈子。许多年后，她忽然懂了连城璧为什么爱沈灵素。

　　因为她的眼睛在面对她愿意相信的人的时候，从不辜负他们的心意。她未曾将自己置于高高在上的云端，轻视他人捧在眼前的真心。哪怕，那颗真心...醉翁之意不在酒。
　　......

　　云梦山庄跟沈灵素想的不一样。她和沈飞羽都未曾想到，王怜花竟然将云梦山庄的格局大改，这里，竟是与小院的排布一模一样，仿佛他们从未离开过。

　　唯独不一样的是，恰从庄内水榭远望，远处山青花欲燃，只开于秋季的云梦花在暗青的山色中，散发着它蓬勃的生命力，不负那句“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由云梦仙子这位制毒大家亲自种得的艳如烈火的龙图阁九连环孤独绽放了三十多个秋日，到如今终于迎来了它的赏花人。王怜花站在沈灵素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方，眼中复杂，最终都只化作无声的叹息。

　　“有它就足够了~云梦山庄里，如今我只想留下你们母女二人的印记。别的，毁掉了，或许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就跟，当年她和他一样......”

　　“美人爹爹...”

　　她曾听她娘说过，她爹的父母......那样的一对夫妻，到最后反目成仇，沈灵素是不能理解的。饶是作为当年武林上第一女魔头的云梦仙子，她对自己的丈夫却是真心真意的。

　　可此后，快活王带给她的竟然是令她最深刻痛恨的背叛。因爱生恨的力量令人可怕，为了爱情的背叛，她令自己的儿子痛恨女人。

　　儿子尊敬自己的母亲，在乎自己的母亲，可他的母亲却从未给过他一丝幸福的感觉。可惜到最后，她的奶奶还是和自己曾经爱过，后来最恨的男人死在了一处。

　　她的父亲曾经是一个痛恨别人的幸福快乐，却又渴望自己得到幸福快乐的人。沈灵素很难体会到那种感觉，但她知道那样煎熬地活着，一定很痛苦。她无法感同身受，却同样也不忍心去经历一遭。

　　因为那实在不会是一个很好的经历。好在，如今她的存在，也算是证明了，王怜花终于有了拥抱幸福和快乐的权利，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也不再踽踽独行于这四时风花雪月中。

　　看着自己女儿小鹿儿一般澄澈的眼睛，王怜花心中方才升起的萧瑟孤清骤然消散，只将沈灵素拥入怀中，不停轻抚着自家女儿的发顶。

　　“你是爹的心头宝，我不会让我的小宝贝受到任何伤害！你是我王怜花的女儿，就该活得潇洒自在，无拘无束~我与你娘错过了许多年，此后，只拳拳之心向你母女二人，来日方长，你们只且看着我所作为~”

　　此时一派父女温馨的场景，无谟实在是不想打破，可是又想到自家夫人，王怜花这个老爷实在是没有威胁性。

　　“小姐！”

　　果然，王怜花被这突兀的出声给搅得面上层云密布。等他的眼刀子甩过来的时候，无谟以最快的速度，说出此行的目的。

　　“小姐，无垢山庄的管家如今正候在前厅，说是公子的事情，想要让小姐随着去一趟无垢山庄。”

　　“城璧的事情？”

　　“是的。”顿了一下，无谟眼神闪了闪，还是说了出来：“我观那老管家面色焦急，怕是出了点事情。”

　　话刚一落下，王怜花怀里一空，自家女儿跟个旋风似的就跑出了水榭去。

　　“好啊~真是好啊！你....”

　　“是夫人叫属下前来此处的，事关紧急，夫人说了，务必让小姐走一趟！”

　　王怜花被无谟求生欲极强的抢白了去，可这火儿他还发不得！一张俊脸给活生生鼓出了几道鱼尾纹。

　　无谟许久不见得声响，低头紧闭双眼的无谟，半张着只眼睛抬头看过去，只见得王怜花抿着嘴鼓着两颊狠狠摇着扇子叉腰扇风。

　　还不怕死地指着自己的眼睛补了句：“老爷，您这....皱纹....”

　　吓得王怜花捂着自己的眼角猛深吸一口气，疾步跑了出去，边走还边道：“阿月会不会嫌我太老了？！黑蛇！！给本座备药！”

　　隐在暗处的黑蛇：......我家老板又要开始追命一问了。

　　这边跟在管家连叔身旁的沈灵素边走边急问道：“连叔，城璧到底怎么了？”

　　“老奴也是不知。只那沈盟主上庄拜访后，少主和夫人的脸色俱是不好，夫人更是打了少主一巴掌！ 然后少主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也不喝，我叫他他也不应。
　　我一个奴才，也不敢随便就开门进主人家的房间，更何况是书房重地.....老奴想着，或许少....哦不，沈姑娘你去，少主或许会听你的话。我是看着少主长大的，从他出生到如今这般大，少主对沈姑娘的感情是不同的。就连夫人也.....唉....造孽啊！自从庄主去了后....他们母子就....唉~！”

　　云梦山庄离无垢山庄不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便到了。沈灵素一进山庄就感受到一股沉凝的氛围，庄内的人看见她，只恭敬行李便又行色匆匆的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以往他们看见她多少脸上都还带着丝笑意，而今却是处处赔小心，生怕出一个差错就要捅了天一样。她没看见白红莲的身影，想是应该在佛堂里坐禅，索性她就直奔连城璧的院子。

　　走到书房门口，沈灵素停下脚步。仔细在门外站了些许时刻，没听见门内的动静，她还是难免有些担心。轻轻推开门，屋里的光线皆被放下的垂帘遮住，比之屋外，显得昏暗许多。

　　顺手关上房门，沈灵素不由得也放轻脚步向屋内走去。她依稀见得泼墨山水的绢素屏风那头，有个模糊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案几前一动不动。

　　绕过屏风，先是碎了一地的茶盏碎片四散在地上，她看见连城璧双手撑在案前，双拳紧握，手背的青筋凸显，还在隐隐跳动。他低着头，沈灵素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她就是能感觉到他现在内心似乎很是煎熬。

　　“城璧哥哥...”

　　连城璧蓦然抬起头的那双眼睛，里面的猩红和强烈的杀意，惊得沈灵素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连城璧看着她的动作先是面色一滞，接着眼里的执拗和不甘，就这样看着她。

　　也只退了一步，脚还未落实，沈灵素就反应了过来。

　　收回了后退的脚，她转而向前，轻轻走向坐在桌案后的连城璧。她越走近，离他越近，她看得清楚，那双眼里的执拗不甘下藏着的脆弱。

　　看着他的左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粉红。她知道，那是白红莲打他的那一巴掌。连城璧看着沈灵素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他心里泛着甜酸，可更多的是苦涩，更突然生出了些许自卑，这样的自己能配得上眼前这个姑娘吗？

　　连城璧看着沈灵素在他面前侧坐下，一手抚上他的左脸，他听着她心疼问道：“疼吗？”

　　只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却让连城璧绷紧的情绪瞬间决堤，他感受到脸上传来的温暖热意，沁人心脾的莲香钻进自己的鼻尖，他一把将沈灵素箍进自己的怀里。

　　“皎皎，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我！我承受不起，没了你，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只有你，只有你在，我才能继续保持着清醒！”

　　感受到自己腰间的力道，虽然感觉到些微的疼，可沈灵素却更心疼连城璧。她不知道她姨母沈飞云今天来无垢山庄到底跟他说了什么，才会让连城璧这么没有安全感。

　　但连城璧一字都不愿意向她提，她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抚平他心里的不安。抱紧连城璧的腰，她一手轻拍着他的背脊。

　　“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别忘了，我娘和爹爹都答应了我们俩的亲事。就等着找个吉日向全江湖公告，无垢山庄的少庄主连城璧要与云梦山庄庄主王怜花之女缔结白头之约呢！”

　　感觉到他将头埋在自己的颈项里不时的磨蹭，呼出的热气打在了自己的耳侧，只手上的力道圈得更紧了。

　　她听见连城璧将头凑近自己的耳边，带着些许的压抑颤抖道：“皎皎，若我爹，真如柳色青说的那样，曾向逍遥侯下跪求饶，那我....”

　　他剩下的话被沈灵素侧身抬手捂住了。

　　两人四目相对，只沈灵素双手抚着连城璧的脸颊，用再认真不过的语气对他说道：“连城璧，你听着！连城璧是连城璧，连泽天是连泽天。
　　你只是他的儿子，不是他失败的延续！从他那样毫不负责的抛下年幼的你了断自我后，他就该知道，连城璧从那一刻起，就开始在为无垢山庄而活了！
　　你不是他，也不会成为他。我爱你，是因为你是我爱的那个城璧哥哥，而不是无垢山庄的少庄主，不是连泽天的儿子。只是因为你是连城璧！
　　你就是你，而不是作为一个儿子，成为自己父亲失败的附属品！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我沈灵素对天起誓，此生若嫁人，当只嫁连城璧一人。
　　只你一人为我夫君，只你一人令我心动。我愿与你生同穴，死同衾，若得非所愿，当叫我朝生暮...唔——”

　　炙热的气息滚烫了她的唇。沈灵素感觉自己腰间的力道越收越紧，而连城璧的绯红的眼角印得他的一双墨瞳越发的幽深。他像是一匹雄狮，巡视着自己的领地，一手扣紧她的后脑，让他与她的唇贴的更紧。

　　他贪婪的舔舐着她的唇角，细碎的吻再次落在了唇中，毫不犹豫的进入那甜香的所在，温柔而又霸道地攫取她的气息，直到他发现她的气息不稳后，才渐渐停下。

　　紧贴着她的额头，两人急促的气息打在对方的脸上。连城璧眼中星光明灭，一双大手只在她的背后轻抚，看着沈灵素泛着桃红的面颊，如三月含春般艳丽。

　　轻咬了咬她的鼻头，连城璧将她搂进怀里，侧脸摩挲着她额顶的碎发。在她看不到时候，连城璧眼中闪过阴鸷。

　　“皎皎，别说，别发誓，我都知道~你放心，很快就会结束了，很快...你会成为我的新娘、妻子~本来，我不想这样的.....可是.....”

　　‘沈飞云，是你逼我的！既然如此，你不想好聚好散，放不下这不属于你的权利，那我来帮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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