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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我就是你的后台 ...

  •   血。
      全是血。

      神医也慌了神:“她怎么这么能流血?”

      自成一片天地的小屋里亮着六只白炽灯,孙小婷气若游丝,眼神怨毒。
      杀人是这样轻易的事情,钳子伸进下面,夹出件件碎肉,她瞪大眼睛看明白了,像被剔骨削肉,附骨之蛆的不甘心冒出,后悔滋生出恨,恨自己,恨李运,恨李运妈妈,恨神医。

      恨这短暂生命中遇见过的所有人。

      或许恨才是生命的源头,流了一盆一盆的血也不见死,她脸色煞白,仿佛冤鬼一般。
      没关门,她听见李运说:“什么?再来两千,没有这样坐地起价的规矩。”

      之后的话听不清楚了,她艰难地喊着,双手冰冷。

      神医说:“喊什么,你忍着点,他们不肯出钱,我也不敢冒风险,我开点药你回去——”

      她瞪着神医,女人止住了,外头的中年男人大剌剌地闯进来,看见她血肉模糊的一幕,歪头看神医:“外面那两个无论如何不肯再出,我们自己拿一点——”
      “她不是有个朋友,叫他们去喊,拿钱来。”女人一不做二不休,解下手套来,“我背过多少人命,谁还敢来告我?你看看段老板她吃了瘪敢来么?她有我靠山硬?还不是认栽,逢年过节不还是照样打个照面,该笑该问候一样不敢落下。一条命能多卖两千就多卖两千,你就这个鸡毛胆子。”

      男人出去了,不多时,外头响起了摩托的轰鸣声。
      李运的摩托车飞到千红身边,千红刚去旅馆门口找到段老板,臂弯还搭着段老板的外套,两人正在门口说话,千红正慢慢打开外套。
      “我洗得很干净!”

      段老板捏着外套,李运就冲过来,挡在两人中间:“钱千红,你跟我来,孙小婷没命了。”
      千红愕然,来不及多问,扔下外套就上了车,段老板喊住了:“什么情况?”

      因着和秀芬姐的好关系,李运还是客气的:“这里在做人流,那女人坐地起价,我手头没有钱,小婷说千红是她好姐妹……”

      偷换了概念,变成了孙小婷冲千红讨要这两千块。
      “多少钱?”千红摸遍全身,只剩五毛。剩下零钱还在段老板肚子里,哦,是那只猪。

      “两千。”

      她哪里去找两千来?满打满算拿出五百,可五百如何够!她只好说:“先去看看。”
      “是在女人那里做的?”

      厂区做人流的小诊所太多,但动手的多半是男医生。稀少的几个女人中,只有一家被俗称为“女人那里”,因为那女人强势霸道,和她同住的也不是她丈夫,因此成了活招牌。

      段老板似乎猜到了什么,转头对千红说,“别去了。”

      “这是什么话!没钱还没的办法了?”千红催着李运,摩托车轰鸣而去。

      进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千红先进门,看见李运妈妈正在收拾包出门,抬手抓住了她:“孙小婷怎么样了?”
      “挺好的,开点药——你抓我做什么?我回去拜拜菩萨,兴许还有得救,成事在天,瞪我干什么?你还能打我……”

      千红松开她,抓过她的包翻腾,只有零钱若干,统统拿出来。李运也摸遍全身,却只有三十来块,统共多少,千红没数,只隐约明白了事情经过,冲到神医面前,递给那把纸币:“你救救她,少的钱我以后一定补给你,就是三千四千我也给你,先救人,求求你。”

      “段老板没钱?听说她买你。”不知李运是有心还是无心。
      神医接了钱,挑剔地看了看,里间传来孙小婷微弱的声音:“千红。”

      像一团泡久发白的烂肉横在床上,身下的血污像撕裂的红,模糊得看不清细节,千红给吓了一跳。
      “我咋办?”孙小婷问,“你有主意,你有主意。”

      她有什么主意?事发突然猝不及防,她心里惶恐,只好说:“待会儿再说!”
      “咋办?我咋办?”孙小婷还是在问。

      胸前的玉观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揪下来,沾满血污。

      千红只好说:“躺好了放宽心!我跟神医说了,立马救你。”
      “我不信她。”
      “神医救你呀!”

      千红的信心真的感动了那个女人进来,重新戴上手套,把千红撵出去。李运妈妈已经趁机离开了,李运还在,看见千红,略微松了口气:“我刚刚也是乱说的。”
      “你们是人吗?”

      “谁不是人?秀芬姐宠你,你有办法,你去拿钱来。谁叫她自己贱命一条,非要孩子,这个年纪不过是玩一玩,谁还结婚?我没和她结婚,死了也算不到我头上。”李运怕了。

      “推卸责任!”千红脸红脖子粗地想和他争论,又觉着可笑。段老板若是在,必定冷淡瞥一眼,拿看傻子的眼神看李运,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

      喘了几口粗气,千红仗着力气大,推搡着李运坐到墙角:“我把你押在这里,我想办法去筹钱,你要是走了,我就是坐牢一百年也要杀你。”

      谁还靠得住?灾厄太快,千红出了门,暴力拆了门前的自行车锁,骑着去寻段老板。
      她想,虽然不敢和段老板有些金钱交易,但可借用电话打电话回村里,孙小婷再不被看重,也是人命一条,她妈妈再穷总也不至于拿不出钱来,等风波平息了,她带孙小婷回村里去,再也不想来城里的事情。

      那头先打到村支书那里,再用大喇叭喊人,慢得她满头大汗。
      段老板似乎猜准她要干什么:“缺钱?”
      “我不借你的。”千红说。

      “不用还。”
      “没那好事。”千红捂着话筒恶狠狠地说,段老板捏着钥匙抖落开,拉开抽屉,扔出皱巴巴的一百元二十张,数清了放在她眼前。

      “把你卖给我。”

      暴露了歹毒用心了不是?千红躲开两千块,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响,不是孙小婷妈妈,是她妈。
      “我倒以为你死在城里了。中了邪?快回来哇,要秋收了。”
      “妈,咱家有没有两千块,孙小婷她……她病了,急用钱。”
      “什么病?”

      “她……”千红急了,编不出谎话,段老板又不断地往那摞纸币上轻飘飘地放一张两张钱,越堆越厚惹她心慌,索性说了实话,“叫男人给骗了,现在做人流,也不知道怎么大出血了。”
      “你们干什么营生?叫男人骗了?人家说你进了城就干那事我还不信——唉。”

      电话挂断了。
      再拨过去已经频频被挂断,铁了心的和她断绝来往了。

      段老板擅长趁人之危,钱已经堆到了三千,推到她面前,不说话,无声地胁迫着她。
      算了,那女人也没说急用,写欠条日后再还。千红把那三千块摔在段老板面前,冲冲地走了。

      诊所门口,李运的摩托却不在了,进门,寂静一片,李运果然也不在。
      “孙小婷呢?”千红问,蛮横地撞开里间的门,里头空空如也,连染血的床单也没有了,好像孙小婷从未来过。

      “谁是个孙小婷?”被称为神医的女人泡了碗北京方便面,油香扑出来,掰开一次性筷子漫不经心地吃。

      中年男人低头看书,好像这一切是千红的幻觉。

      她不敢信,出了门,脑子转得极快,冲到垃圾桶边上,果然看见了布满血污的手套和大团大团染血的纸巾,甚至给她看见了几片零星碎肉,她一阵恶心,却还是捞出手套冲进门内:“孙小婷呢!你们把她藏哪里去了?那个男的呢!不是说给你们两千块就救人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你拿着那东西想讹谁?我们今天一直没开张,也没见过什么男人,你再闹事我可就叫人了。”神医说。

      丧尽天良的东西!千红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藏起孙小婷,心知孙小婷凶多吉少,可平白地被抹去了生存的痕迹,千红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惶惑不安。

      在李运家里找到李运,正收拾东西,她问:“叫你留在那里,孙小婷呢?”
      “谁是孙小婷?”李运也这样说。

      千红真疑心是自己得了幻想的癔病。
      “她死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我也没见过你,你冲过来闹事,我可要不客气了。”

      “我们不是一块儿在秀芬姐那儿……打工?”
      “谁是个秀芬姐?”李运睁大眼睛,十分茫然,好像从未见过秀芬姐一样。
      “就是个男人,爱穿女装——”
      “瞧你,疯了吧,既然是男人,怎么还能叫秀芬姐。你去看看医生吧,真是病得不清。”
      她一瞥,看见了孙小婷一件外衣搭在不远处的椅背上。

      手心还攥着那带血的手套,她抬起来用它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扇了他两颊血痕,好像孙小婷亲自用带血的手抚过他的脸似的。
      “孙小婷在哪儿?”
      “你怎么还打人?我不知道——”
      “去你妈的!”

      千红终于没忍住,说出了进城来第一句发自内心的脏话。
      她不再争辩,无话可说,推开李运进了门,找到孙小婷一切生活的痕迹,喜欢的轱辘油,新买的外套,绑头发的皮筋,因为很瘦尺码总是很小的打底裤。

      搭在臂弯,她一边翻找一边把他家砸了个鸡飞狗跳。
      菩萨面前,李运妈妈好像听不见她大闹的声音,手中捏一串念珠,低头默诵。

      千红把带了女人污血的手套搭到菩萨头顶,白瓷的观音头顶淌下血来,凝成珠子,化作眼泪掉下,砸进净瓶中。她想起第一次见李运妈妈的时候,她说菩萨脑袋掉了,自己就遭了大祸患,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推掉了它。

      女人惊得睁眼,菩萨碎成一堆烂瓷片。

      李运冲过来阻拦,可她心里有恨,恨是蛮横的力量,撞开瘦杆一样的男人冲了出去,重新到诊所,但诊所已经关了门。

      “过来。”身后突然疾驰来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段老板从副驾驶探出头,“那女人往那边走了。”
      千红闷不作声地上车,抱着孙小婷的物件心里一片死寂。

      老张开车,面包车像游蛇一样冲出厂区,到大桥旁边拐入小路,河边正停下一辆小三轮,一男一女正拖拽着一个沾血的麻袋往下挪。

      千红冲下去,但车门被锁了,段老板和老张下车。

      老张一把拽回麻袋,段老板似乎和那两人心平气和地说着什么。三轮车开走,那两人解开麻袋,露出一张苍白的人脸。

      千红血液都冷了,奋力砸着玻璃。
      老张过来拉开车门,千红一脚踏进河边的泥淖中,摔了个大马趴,又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尸身那里冲。

      孙小婷冰冷的手,死死抓着玉观音。
      她捏这冰冷的还没发硬的身体,豁然站起,可三轮车沿着小路骑出去很远了,追也追不上。

      “她们背了不止一条人命。”段老板咔一声点起烟,递给老张,两人在河岸站着,望着近乎凝固发臭的河水缓缓流动,老张背对她,因为来得太急,身上只穿了件大裤衩。

      “我要告他们。”千红说。
      “你要有证据。”

      “这个。”千红指着尸体,又指指孙小婷死死抓着的玉观音。
      这是她第一次明白“证据”的意思。

      “你要有后台。”段老板终于给了她第二道指点。
      “没有公道吗?”

      “有后台才有公道。”
      千红不喜欢这样残酷黑暗的社会,她觉得段老板说得不对。可即使她相信世间真美好,眼下,她必须得用点儿黑暗的方法才能对抗更深的黑暗。

      “我没有后台——”千红想借此转折,她一定有办法找到公道,她摇着头,“我家祖上三代都是农民。我不喜欢后台,世界上肯定有公道,我——”

      哽咽到说不出话,事情来得太突然,她终于反应过来她经历了些什么。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后台。”

      “有啊。”段老板抖抖烟灰,居高临下地抬起她的脸,“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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