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占庭》六月薄荷雨

6、树下

　　陶书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本来就伤的重，再加上药效的作用，竟是彻底睡死过去，只是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搭在他的额头上，后来又被拿开了。
　　他的四肢叫嚣着疼痛，大脑里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有规律的晃荡着——是心跳的声音，大概是吧。
　　他在被传送出来的时候晕过去了……圣殿的追兵呢？莫烨他们有没有事 还有那面墙呢？自毁装置呢？不行，必须马上确认，不然随时他的生命都会受到威胁。
　　陶书年把手抬起来想坐起，手腕却被一个温热的手抓住，又轻轻放了下去。
　　“放松，圣殿已经不会有人来了。再休息会儿。”一个温和的声音安抚着他，虽然头很疼，但陶书年好歹是在昏昏沉沉一会儿之后又睡着了。

　　待陶书年彻底醒过来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情了。
　　他睁开眼睛，下意识的翻身坐起，却牵动了伤而表情扭曲了一瞬。他的伤口应该是得到了很好的照料，大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了，小伤也已经几乎没了痕迹。
　　魔法的世界真的很神奇。
　　陶书年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绸衬衫和裤子的面料都很舒服，款式非常特别，衬衫的袖口只到了小臂，而裤子很长，比他的脚还长了一截。
　　好歹他也是个身高一米八的汉子，这么给他穿简直就是嘲讽他腿短。
　　好像莫烨和确实比他要高一些，易子川和他差不多——那一定就是莫烨搞的鬼了，陶书年直觉易子川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床脚边已经有了一双棕色的靴子，陶书年不想动，身手把靴子够着拉过来，把脚伸了进去试试。挺合脚的。于是他又裤脚叠了两次浅浅地塞进了靴子里，不让太长的裤脚在外晃荡来晃荡去。
　　他站起来理了理袖口，出了房间。
　　门外是一片原野，山丘起伏，一种不知名的小白花开了满地，一路开到了天际线仍没有尽头。远处的山丘上有一颗大树，树枝伸开了很大的一段范围，树下蹲着一群影影绰绰的黑影，看形状是一群小动物。他的屋子在一块平地上，靠着他所在屋子的地方是一块苗圃，工具都靠在墙上，乱七八糟的放了一墙根。
　　苗圃旁边的工具虽然很乱，但是苗圃里的蔬菜水果长势却非常好，番茄红得发亮，白菜的叶子上还有晶莹的露珠。
　　陶书年走近了苗圃，却发现番茄不那么自然地动了一下。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看我了！我的上帝啊！人类！人类来这里了！”
　　陶书年：“……”w t f
　　番茄看着陶书年颤抖着尖叫，“死皮龙带了个人类男人回来！他上次还喜欢着半兽人女孩儿呢！你不要被他骗了！”
　　陶书年：“……啊？”
　　一旁的黄瓜嫌弃地用叶片敲打了番茄一下，番茄“嘶”了一声开始嘤嘤嘤，“嗷怎么了我我不就是关心他一下吗……”
　　陶书年：“……”我该说什么，谢谢你的关心
　　黄瓜清了清嗓子，对陶书年说：“你好，人类。请不要在意番茄的失礼。因为他一直都是这样子的，有病，没法治。”
　　陶书年：“……哦。”
　　一旁的甘蓝扒开了自己最外层的叶子，“番茄，人家是客人，不是被客人的人！今天真的热死了，又得脱一层。”
　　一丛草莓不客气地吐槽：“你还说番茄呢，上次那个把自己扒光没了还得让易子川来救你的是哪个傻逼啊？”
　　陶书年看着讨论的热火朝天的蔬菜水果们，缓缓蹲下来，犹豫了一下，问候道：“你们好”
　　蔬果们安静了一下，又瞬间炸开了锅。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吵！别吵！”
　　“啊他和我们说话了！”
　　“烦死了啊你们………”
　　“说话了！说话了！你好我是超级可爱小巧玲珑人见人爱果见果落萌萌哒的嘤嘤怪蔓越莓！”
　　“……醋栗。”
　　“我是西——瓜——，西瓜的西，西瓜的瓜。”
　　“这里柠檬啊！哇你头发好黑亮皮肤好白身高好高我好酸啊啊啊！”
　　“喂，安静。”
　　陶书年面前的蔬果们本来正在纷纷扰扰地介绍自己，闹得沸腾到不行，突然就全部安静如鸡，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陶书年没向身后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转去，反而戳了戳面前的黄瓜，“以后别和番茄吵了，他关心我也没做错什么。”就是重点明显偏离正常人的思维。
　　黄瓜感到很忧伤，叶片都耷拉了下来。番茄红光满面地想乘胜追击，却也被陶书年伸出手指戳了戳。番茄激动地想要尖叫，可是在看到陶书年背后一脸黑的人以后当机立断继续安静的当一个矜持的美番茄。
　　陶书年把两株植物的叶片放到一起，“其实你们俩共同点其实挺多的，不用互撕。”比如都可以拿来炒鸡蛋。
　　黄瓜和番茄的果子上仿佛打了一串“delighted”，整株植物呈现出了一种飞升的状态，看得其他的蔬果有些跃跃欲试。
　　当然最后他们还是选择了矜持和美丽。
　　陶书年站起身，转过头去，不出意外地发现莫烨正带着笑意地看着自己。
　　“他们挺喜欢你的。”莫烨指了指蔬果们，“不过确实比较吵。习惯就好了。”
　　蔬果们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开始窸窸窣窣地讨论起自家老大人前人后的口是心非。
　　陶书年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灰尘，问，“你习惯了吗？”
　　莫烨摊开手回答道，“我当然习惯了随时让他们闭嘴。”
　　啊，您真是睿智果决。
　　莫烨看着陶书年一脸吐槽欲，果断地转移了话题：“我有话跟你说。方便吗？”
　　“我现在在你的地盘上，也没什么好方不方便的。”陶书年向身后的蔬果们挥手道别，“走吧，去哪儿？”
　　莫烨转过身掩下快要溢出的笑意，指向了山丘上的大树，“就那里。”

　　陶书年跟在莫烨身后慢慢地走过山丘。今天的天很蓝，就跟他来到这里之前的天一样。仿佛生活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就是想办法活下去而已。
　　他感觉得到莫烨为了照顾他的速度走的很慢，男人匀称的身体被裁剪得体的长风衣衬托得更加修长。略有些长的黑发落在颈间，闪着些细碎的光芒。
　　陶书年一直很喜欢自然的感觉。他喜欢没有被人修理过的世界，比如亚马逊的丛林，南极洲的荒野，和太平洋的海底。这是其他很多人所不能理解的。他们似乎觉得因为自己是人，所以这个世界都要按照人类的规则来运转一样。
　　可是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我们所需要的不过就是活下去罢了。
　　陶书年想事情的间隙中，莫烨已经带着他走到了树下。小动物们早就跑没了，不过没有离开多久，柔软的草上还留着一些小动物的爪印。
　　陶书年走到树的根部坐下，莫烨仍站着，靠在了树干上。
　　一时间没有一个人率先开口，只有微风轻轻拂过的声音。
　　陶书年折了一根草茎叼在嘴里，等着莫烨说话。
　　莫烨打破了沉默，说：“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陶书年叼着草茎点了点头。“问。但是你想问我几个问题”
　　莫烨摩挲着下巴斟酌了一下，“五个。”
　　陶书年点点头，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好。那我要先问你五个问题。”
　　莫烨笑了，“你这样子哪里是在别人家地盘上”
　　陶书年侧过身，仰起头来看莫烨。“怎么不是不然你家的蔬菜已经全部被我拿来炒鸡蛋了。”
　　莫烨：“……炒鸡蛋”
　　陶书年：“你不知道”
　　莫烨：“据我所知的烹饪方法就是烤和煮，最多再加一个生吃。炒我还没听说过。”
　　陶书年一言难尽地看着莫烨，“……你真不知道”
　　莫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们这儿易子川是唯一会做饭的人。我知不知道都一样，反正我只负责吃。”他有些恶意地抓了一把陶书年的头发，很软很舒服，“而且，万一我算你一个问题的机会怎么办？”
　　陶书年摊开手回答道，“你算啊，你问我怎么办不也是个问题吗？”
　　莫烨愣了一下，有些无奈，“行，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开始吧小朋友，你问的问题我都会回答。”
　　陶书年眼帘微垂，盯着地面想了一会儿。
　　他需要得到具体的信息和安全的保障，同时还要保证不会被骗。所以这次的五个问题还是主要是为了自保，不能问太深的消息，不然在不了解情况的状态下，很容易被玩死。
　　莫烨看着身材偏瘦削的青年靠着树根平静的身影。他的头发真的很软，莫烨玩着自己手上的小短剑想道，而且人看起来也不错。不过完全信任是不可能的。他几乎已经预见到了这次问题一定会有很多的“我拒绝回答。”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信任关系的建立本身就很难。虽然自己表面上对陶书年有恩，一同闯出了关押陶书年的密室，经历了生死时速险象环生，实际上也不过是双方在不同程度上的互相利用而已。
　　陶书年用手背轻打向莫烨的小腿，让他回神，深吸一口气开始陈述自己的问题。
　　二人真正的第一次交锋，正式开始。
　　陶书年问：“第一个问题，告诉我这个世界的势力分布和现在的局势。最好你能直接给我一个形势图，包括势力的领土，地势，种族。”他考虑了一下列青头上毛茸茸的兽耳和喋喋不休的蔬果，谨慎的加上了种族这个因素。
　　“第二个问题，钥匙到底是什么？”
　　“第三个问题，你在密室那一段路对我说的话是不是每一句都是真的”
　　“第四个问题，我在这里是不是绝对安全”
　　“第五个问题……”陶书年停顿了一下，“我还没想好，等着下次想到了再问。”
　　莫烨俯下身来拨弄了一下陶书年嘴里的草茎，笑道：“我说你，怎么一来就问形势，让我完全感觉不到你的诚意啊。而且这么大胆，不怕你外乡人的身份暴露吗？”
　　陶书年镇定地回话：“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从把我的衣服换掉的时候。我估计这些材质你也没有见过，所以去查了一下而并没有查到，我的外乡人身份本来也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莫烨怔了一瞬，马上恢复了正常。这人真是敏锐的可怕。不仅仅是在机关暗器上的知识，就连自己由他的衣服推断出的一系列事情直接挑明。看来真是完全不能轻敌啊。“那你跑了怎么办？”
　　陶书年把草茎扯下来丢在地上，说：“别的不说，单单就我这个『钥匙』的知情人身份，你们就不会轻易放我走的。我就算是离开了，那估计也是以一具尸体的身份离开的。”陶书年扯了扯从靴子缝溜出来的裤脚，把它又塞了回去，“莫烨，我在这里做个异族劳动力也不算是待不下去吧？”
　　莫烨挑了挑眉头，“哦？哥还没听人类说过几次自己是异族呢。稀奇。”他现在真想把那群见了个人类就大呼小叫的番茄黄瓜通通拉出去斩了，本来还能隐藏一会的非人类身份就这么被抖落了出来，作为一个在人类城市里正常穿梭了许久且从未被识破的龙感觉自己受到了来自植物界的极大挑战。
　　莫烨靠着树干滑下来坐在了陶书年的身边，看着青年的侧颜，“局势图等下就给你，要知道，我在你面前可还没说过假话。”陶书年凉凉地回了一句，“魏剑铃传声的那一段时间也算面前？莫先生可别玩文字游戏。”
　　莫烨有些邪气的又笑了：“当然也算。不过……钥匙我可不能现在就告诉你它真正的含义。现在轮到我了吧？”
　　陶书年皱着眉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莫烨学着陶书年的样子说：“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受伤的？”
　　“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在密室里？”
　　“第三个问题……你到底来自哪里？”
　　“第四个问题，你愿不愿意全心地信任我们？”
　　“第五个问题……”莫烨卖了个关子，笑眯眯地说：“我也没想好。”
　　陶书年一脸冷漠的看着沉浸在快乐里的莫烨。幼稚成这样也是没准了。但是……这个人不过只是不想失去问题的先机罢了。陶书年甚至觉得，如果有必要的话，莫烨和他真正想问的不过只有两个问题。
　　你是谁？
　　你是我的同伴吗？
　　不过可惜，两个人最终都没有问出口。本来这也不是口头承诺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是要走过狂风骤雨刀光剑影，经历生死离别之后，才有可能在烈火中锻造出的感情，才有可能被神所祝福，才不会被圣水所焚烧。
　　陶书年自嘲地回答说：“我？我是个无辜民众，被炮弹——就是一种金属制的锥形物打穿了差点死掉。虽然不排除有人来害我的可能性，但我觉得，我估计还没有一个武器贵。”
　　莫烨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黑发青年又把头侧到了另一个方向，清冷的声音仿佛在陈述着另外一个人的故事：“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突然来攻击我，醒来了以后就在了这里。虽然不知道这里具体是哪里，但是我家……”
　　“我没有家。我的家乡，是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陶书年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莫烨，“我没有完全相信你。但是，我愿意努力去试着全心相信你们。”
　　莫烨笑了，“我知道，这个需要时间。”
　　陶书年也勾了勾嘴角，“是啊，所以，请不要让我失望。”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眼光可不低。”
　　“凭我们最强。”
　　陶书年面无表情，“是吗？那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莫烨看着陶书年绷起来的脸，又“噗”地笑出声来。
　　陶书年没有因为他们的异族身份而流露出任何反感。他和渴望认同的魏剑铃和否认认同的列青都不一样，他只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并没有觉得种族之间有任何的不同。
　　是个有点东西的人。
　　莫烨今天心情很好，决定免了蔬果们的死罪
　　不过下次炒鸡蛋还是可以尝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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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w⊙！
更新了
jj抽的吓人 半天发表不了
感谢阅读
愿拜占庭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