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糖沉沦》纪凌云

4、留夜

　　客厅传来的声响把简瑛从回忆中拉出——

　　她惊醒，猜测衣服是不是不合身！

　　这是她和王元白结婚前她给对方买的衣服，没想到婚后王元白疲于应酬，开始发福，从帅小伙进化为大叔，一些新衣服压根没穿过，都拿来压着箱底。

　　她瞧着裴洛和没发胖前的王元白身形相似，不料，少年人体态修长，看着削瘦，脱了衣服倒是匀称，不长肉的地方绝不多一块肥肉，有肌肉的地方，自然结结实实，硬朗伟岸。

　　他去浴室简单的冲洗，身上沾着热水的水汽，白T恤紧紧地贴在他身上，最好笑的是T恤有些短，腹肌的纹路清晰可见，露出大片少年人冷白的肌肤，□□是一条松松垮垮的磨墨牛仔裤，被对方穿成低腰牛仔裤。

　　简瑛年轻时和姐妹会的成员偶尔会去光顾夜店，店里跳舞的牛郎在表演开始前会这么穿，而后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减少……
　　她丝毫不避讳的欣赏一番，甚至多看两眼，宛若男人在大街上看见美女双眼发亮，若是年少的简瑛，说不定还会吹个口哨来助兴。低下头轻笑，为自己荒唐的想法感到好笑，简瑛心想，年轻真好！

　　“不合适？！”简瑛指着沙发上剩下的几件衣服，说：“那儿还剩几件，红色格子衬衫那件比较宽松，你可以试试。”

　　裴洛扯了扯身上偏小的T恤，掀了下摆，动作迅速的脱下来。
　　简瑛脸色微变，没想到对方这么大胆，立刻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结实精瘦的身材，不是瘦弱，而是结结实实的流畅线条，腹肌线条深浅分明，充满原始的青春生命力。

　　她默默的闭上眼，默念大悲咒。
　　短短一分钟，恍若隔世。
　　再睁开，眼角的余光瞥见对方换好衣服，她才敢正眼直视。

　　“阿……”
　　简瑛瞪他。

　　裴洛自觉地闭上嘴，思虑了一会儿，再开口：“谢谢你，简瑛。”

　　简瑛招呼他用晚饭，外头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不止，她看了一眼外头，便收回视线。
　　满桌佳肴，令人食指大动。

　　裴洛蹙了蹙眉，坐在简瑛对面。

　　“不要客气，想吃什么自己夹，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原想把一些菜倒掉的，不料你突然敲门。”
　　裴洛夹起一块红烧排骨，咬了一口，突然顿住，他若有所思，心中怅然。

　　简瑛一直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僵住，不由得问：“怎么了，不好吃？”
　　裴洛咽下嘴里的肉，摇了摇头，说：“不，味道很好。”
　　“那你……”

　　“和我妈做的菜味道好像。”裴洛用饭很缓慢，很秀气，柔和的灯光落在他清隽的脸上，他吃了一会儿，冷不丁说：“我妈在我五岁那年跟别人跑了，这是我爸后来告诉我的。”

　　简瑛想要说些什么话儿来安慰他，到底是陌生，不了解对方，想来想去，最后脱口道：“那你多吃点儿，回忆一下儿时的味道。”

　　裴洛低下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一双清冽的丹凤眼凝着她，神色晦暗不明的说：“我恨她，她抛弃了我和爸爸。”

　　他不轻易对身边的人提前这件事，也许是因为对面的女人是个陌生的可怜人。
　　“说不定她有苦衷？”简瑛有些尴尬。

　　裴洛低着头，沉默不语，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手背上青筋直露，过了一会儿，简瑛跟他道歉，招呼他继续用饭，他低声说：“有苦衷？十五年了，她没有回来看我一次。”

　　简瑛夹了一块红烧排骨，咬了一口后僵住，她露出懊恼的神情，又不小心将糖当成盐放了，这排骨过于甜口……她有些分不清先前少年夸奖她这菜肴味道很好的话是褒义还是明夸暗讽。

　　裴洛不想再继续这话题，又动了筷子，气氛有些尴尬，二人沉默不语，安静的用晚饭。

　　看得出来裴洛的确是喜欢她做的饭菜，用了两大碗饭，每个菜几乎都吃了大半，收拾碗筷的时候，裴洛挽起袖子，安安静静的帮忙。

　　简瑛出声拒绝，裴洛说，“不做点什么我会过意不去。”
　　这么一来，简瑛不好再阻止。

　　“喜欢的话，以后你可以常来蹭饭，反正我老公他不常回来。”
　　他没答应，同样，没有拒绝，他的动作利索，不一会儿便收拾齐整，捯饬干净。

　　外面风雨未歇，昏黑一片。

　　简瑛切了一些水果，她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听着窗外的风雨声，又听厨房传来的洗碗动静，双眼不禁有些滚烫的模糊，她别过脸，偷偷的擦拭掉眼角的滚烫。刚结婚的时候，她还不会做饭，王元白下班回家还要撸起袖子当厨夫，用完晚饭又不舍得让她洗碗，每当这时候她都会去厨房转悠，从身后抱住他，笑容满面的说“老公辛苦了”，王元白通常会宠溺一笑，回上一句“老婆大人亲亲就不累了”，温暖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欢声笑语远去，从年少动心，到了如今的相看两相厌，五年的婚姻，换来的是对方出轨。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简瑛的回忆，裴洛问：“围裙放哪？”

　　她仰起脸看他，当看见他穿着女式粉色兔子围裙，到了嘴边的话儿成了忍俊不禁，她说：“你随便放在厨房好了，让你这个客人忙活，真是不好意思。”
　　裴洛没说什么，他脱下围裙，拿去厨房放。

　　“苹果，尝尝。”等他再回来，简瑛把果盘往他那边推去。
　　裴洛低声说了句谢谢，他望了望窗外的暴雨。

　　简瑛看着电视，电视里在播放八点半的狗血爱情剧，她通常会看些剧来打发时间，一边小口小口的咬着苹果，一边说：“带雨伞了吗？”
　　裴洛摇头，说：“没有。”

　　“家里有客房，不嫌弃的话，你可以住上一晚，反正我老公不会回来。”客套话，又像是自嘲，她反复强调一句“王元白不会回来”，她眼下境况艰难，没什么知心好友能说话，一个陌生人，丈夫情人的哥哥，她反倒能多说上几句话。

　　裴洛没有一口应承下，反而问：“你什么时候知晓这事的？”

　　“什么事？”简瑛的目光都黏在电视剧上，她慢腾腾的咬了一口苹果，惹得裴洛扭头看了一眼电视，发现是狗血的爱情剧后，又兴趣缺缺的收回目光。

　　“出轨，”裴洛的语调有些怪异，似乎是没想着自己能和王元白的老婆讨论他出轨这件事儿。
　　简瑛放下叉着苹果块的银制小叉子，垂眸想了想，不一会儿，她又拿起小叉子，语气不甚在意的说：“不记得了。”

　　“我听说你以前是豪门大小姐，王元白既然敢出轨，你没想过跟他离婚吗？”
　　简瑛扔下小叉子，起身走到他跟前，弯腰凑近他。

　　裴洛警惕的看她，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花豹，腰背挺得直直的，自有一股子倔强。
　　窗外暴雨依旧，一片漆黑，几点零星的灯光在雨水的冲刷下分外模糊，她背着光，离得近了，灯光落下，面目反而冰冷得不真实，眉骨间有种令人惊讶的睥睨力量。

　　“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她的语调有些骄矜的凶狠，下巴微抬，倒是有几分大小姐的趾高气扬，又不惹人反感。

　　裴洛暗自恼怒，他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如告诉我，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简瑛换了一种说法，又道：“或者说，你家妹子怎么就瞎了眼能看上我老公王元白？”

　　裴洛反驳：“不许你说雪儿，她……她还小，不懂事！”

　　“那你……”她的语调自有江南水乡吴侬软语的软绵，像是嗓子里灌下了蜜糖，尾音拖拽得长长的，软软绵绵的，腻人又动听。“……你也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她的一双妙目在灯光的映照下，清澈明亮，仿佛有种惑人的魔力，可以把你的灵魂吸引住，虽然她没了青春活力，没了年轻女人引以为傲的美丽，但是，她一双澄澈的眼睛好似会说话，令人不自觉放下心防。

　　她纤细修长的手搭上他的肩头，往下稍稍移了半寸，甚至有些冒犯的捏了捏。
　　裴洛感觉被冒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眉目冷冽的凝着对方，一双眼明晃晃的再问：你要干什么？

　　她轻笑，“现在的小孩子发育得可真好。对不起，没忍住。”她在道歉，却没有半分诚意。
　　“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等你愿意告诉我，你口中的‘雪儿’是怎么跟王元白在一起的，我同样很乐意告诉你，我不离婚的原因。”

　　简瑛起身，嫌弃似的拍了拍手，说：“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对小孩子没有兴趣。”
　　裴洛凝着她，眼神有些凶狠，却是外强中干，佯装出的狠劲。

　　*

　　简瑛晾着对方，她洗完澡出来发现对方没有离开，而是呆坐在沙发上，他的腰板挺得直直的，目光穿过窗外渐渐深沉的雨幕，思绪不知飘向何方。

　　“晚了，老小区不好叫车。右边第二间房是客房，被褥都在柜子里。”这是简瑛第二次留客，她何曾不知把初次见面的异性留下来过夜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她是已婚的女人，但是……有什么要紧呢，在她看来，对方不过是个冲动的小孩子。

　　裴洛没反应过来，简瑛已经回了卧房，并且反锁了房门。
　　风雨交加，惊雷轰隆，簌簌之声不断，一夜难眠。

　　第二日，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放晴，久违的日光洒落。

　　简瑛快到天亮才睡觉，她浅眠，入睡不久，听见轻微的关门落锁声，又给她弄醒，她闭着眼摸索手机，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七点出头，猜测是裴洛离开，扔下手机，又蒙头睡过去。

　　等再度醒来，她老公已经“加班”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