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天上启明星》翩然孤鸿影

4、不愿逃脱的情障

　　鼻尖是熟悉的熏香味道。

　　祁衡在睡了一天一夜终于醒来，他用手撑着床从床上起身，神志还不是很清醒，这时旁边递过来一盅汤药，祁衡也恍恍惚惚地接过来一饮而尽了。

　　“你醒了？真巧，刚好没有浪费这盅汤药。”

　　顾影将祁衡受伤的药盏放在床头桌上，心情不错的对祁衡说：

　　“那个计划已经完成了，我还多加了点步骤，神族已经是要毁灭的趋势了，就算神皇用一个自损八百的方法留下了世界树的一线生机，也差不多是自寻死路了。而且如果要用那个方法的话，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举全族之力来完成。总之，人族可以暂时的平稳了。小启明不是一直都想去小世界玩玩么？这下她也可以如愿了。”

　　祁衡还有点蒙，但最后终于反应了过来。

　　“那可真是个好消息。”祁衡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忽的有神色一紧，“启儿呢？她的精神力崩溃，现在她怎么样了？”

　　顾影却很是惊愕：“精神力崩溃？怎么可能？！我看的时候她精神力虽然是重度损伤，但也还没有到达崩溃的地步，现在她还在昏睡，漓庚在照顾她啊。”

　　“可我为她检查的时候明明就已经崩溃了，难道……”

　　祁衡一时陷入了沉思，不过被顾影打断：“我现在想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我相信你当时的判断没有问题。但是崩溃的精神力，怎么会恢复？”

　　一想起在阵法里发生的事，祁衡就心痛如绞，他将一些重要部分细细讲给顾影，在一番叙述里，祁衡渐渐又恢复了冷静。

　　“当时……”

　　“杀了我。”

　　一片寂静沉默。

　　祁衡不知道为什么启明死了两次又再次复活，更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如此冷静的说出让他杀了她的话，他只知道，凭着启明的态度，就说明了——她是认真的。

　　而他也清楚地明白：他不愿意。

　　“还有其他办法的，是不是？”

　　“没有了，没有时间了。如果你不动手的话，我们就只有真正地死在这里了。我可以付出复活的代价，也不能让你死在这里。还有那个计划，顾影既然提出要由他一人来完成，那就一定有他的把握，可要是万一呢？人族怎么办？神族肯定会有所动作。我们不能留下顾影一个人面对神族，所以，我们不能死在这里，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我。你必须要做出决定。我保证，我会陪着你出去。”

　　“这是我们最后的退路。”

　　启明温和又坚定的凝视着祁衡，似乎是在等他的决定，但又好像已经笃定了最后的结局。一切，都像是已经注定，正如许多年前寻星与东虞最后的挣扎，纵使万般不舍，纵使前路渺茫，却仍然不得不走向了那个未知的道路。难道这就是人族首领所必须要经历的苦痛吗？

　　祁衡用力的闭了闭眼，将所有悲意与难过都埋藏起来。作为人族的守护者，也作为启明的守护者，他做出了最冷静却最不愿意的判断。他右手攥紧了染上同伴之血的匕首，绕到她背后，左手覆上了她的双眼，形成了一个半拥抱的姿势。
　　“别怕。”

　　他轻声道，然后在匕首刺入她心脏的同时阖目吻上了她苍白的唇。眼泪，不知从谁的脸庞滑下。

　　又一次地感受着生机流逝的滋味，启明竟奇迹的觉得没有任何痛楚，只觉得有些难过。倏地，她眼里的光彩更亮了一点，双臂用最后一点力气环上了祁衡的腰，有些小调皮的舔了一下覆在她嘴上的薄唇，又轻轻地咬了咬，很是开心的样子。

　　最后，便再一次地陷入一片黑暗里，失去知觉。

　　祁衡小心的将启明放在了地上，感受着她的气息全部消失。不知多长时间的等待，等到她一点点的复苏，只是，这一次她却没有醒过来。

　　祁衡心里很清楚，复活这种逆天的秘术虽然表面只是大量的流失精神力，但又怎么可能会那么简单呢？尤其是她如此频繁的使用，就算在深厚的精神力也几乎要崩溃了。

　　而精神力崩溃，要么死亡，要么就成为一个傻子，没有修复的可能。

　　“如果你成为了一个傻子，我也永远陪着你，直到你生命的尽头。不求永生永世，我只要你这一世，永远也无法离开我！”

　　祁衡紧紧地抱着她，在她的额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像是在也不愿意隐藏一样轻轻地向下啄吻。

　　“我会把你带出去。”祁衡将一串珠链缠在她的手腕上，滴上自己的一滴血，珠链会代替他保护她。肉眼可见，启明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保护的光幕。

　　然后，便坚定的没入了浓雾里。

　　祁衡投向浓雾的背影与启明躺着的只有微弱呼吸的身体，仿佛一半天堂一半地狱。

　　天堂是信念所在的地方；地狱，是必须面对必须打败的死地。

　　祁衡满身是伤，他却像是没有痛觉一样继续行走。痛，为什么不同？只是，没有死亡的痛苦更痛。不去思考人族的兴衰，不去考虑计划的成败，也不去想启明再三经受的死亡。这一刻，唯一要想的，只有一个：

　　带出去，把她带出去！

　　终于完成了对阵法核心的致命一击，周围的景象全部崩塌，所有的东西都寂静地消失。恍惚间，他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启明，她周身的光幕是黑暗中的光亮，也像是这宛如世界末日一般场景里神明的救赎。

　　他抱起她，向着一个方向离开。怀抱着恋了许久的人，祁衡想起他们的初见：

　　狼狈的自己与略冷漠的她。

　　“我见到你好几次了，你的名字是祁衡？”疑问的语气却带着笃定的味道。

　　当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在小世界挣扎的人类，无关的人不在乎他，有关的人心里从来都没有他，还会折辱他，连小孩都因为大人的态度欺负他，最天真的孩子嘴里冒出的却是最恶毒的话语。

　　有时候他自己都会自我厌恶，为什么他会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既然生来就要承受痛苦，那为什么不直接收回自己的生命？

　　生于一个美好的世界，却从未被世界温柔以待。

　　“你要不要跟我走，离开这个世界，去一个全新的地方？我不强，保护不了你。我可能会死，你也可能会死，但我们可以互相陪伴。这样，你可愿意？”

　　弱小的人类少年没有心思去考虑有些冷漠的少女的话的内容，她的全部心思都被少女逆光的身影吸引，背后的阳光让她仿佛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他不由自主地伸出瘦削的手交于少女伸出来的手掌上，两手交握。

　　这么多年了，也许在母亲体内他才有过温暖的感觉。他孤独太久了，也渴望太久了。在握上那只手的那一刻他就想着，这就是他等了许久的救赎了，并且，再也不想放手。

　　陷入回忆的男人带着怀里的人走了出去，看到顾影的那一瞬间，自己又被拉入了回忆的漩涡。

　　他们来到域外战场不久就遇见了顾影，三个人一起磕磕绊绊地在一起成长。后来他才知道，启明本来在这个世上第一次出现就是在域外战场，只是她意外地来到了他所在的小世界里。每当想起，他就无比感激那个意外，让他可以遇见她。

　　起初他是比较抵触顾影的，他不想有人插入他和启明之间。可是，他们相知相伴太久了，当初的抵触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们三人本就是人类，加入了人族，因为修炼力量的特殊影响，直到当时的寻星首领失踪，他们都一直是少年模样。

　　三人之中，就顾影的年龄最大，所以他就喜欢在喊他们的名字之前加上一个小字。就算现在都已经是成年的样子了，他偶尔还是喜欢这样叫。

　　东虞副手一直都只承认自己副手的位置，他希望寻星终有一天能够回来。他一直等待着，同时也培养着祁衡三人。

　　他等着等着，等待也是一件充满希望的事情。只是他最后还是等不下去了，人族的寿命变长，他也渐渐等了有千年了。
　　东虞不想等了，想去找寻星，想陪他一起完成那个艰难的任务。

　　于是祁衡三人接手了人族，东虞追随着寻星的脚步走了。

　　刚成为首领的三人早已经长成了成熟的样子，背负着人族的责任他们心甘情愿，跟神族大大小小的战争让他们的思想也成熟起来。

　　祁衡想，有他们两个存在的日子，是他最快乐的时光，即使身处险境，即使人族的事情让他精疲力竭。

　　但祁衡记忆力最深刻的还是启明。在遇到启明之前，他怨恨自己，怨恨身边所有人，也怨恨上苍为什么要让自己来到这这个世上，却又不给予自己哪怕一点点的光明；但是当他握住启明的手的那一刻，他的眼里便再也看不见任何的苦难，只庆幸自己当初受到了蛊惑般地握住了她的手。

　　从此坠入情障，再也不愿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