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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旧事 ...

  •   这是值得载入沙罗国史册的一夜,五千多只沙魔,一百二十一只噬魂种,其中高级噬魂种四十三只,尽皆覆灭。
      过去一百年加起来,也没到这个数目。
      现在沙罗王城的景象,除了普天同庆,可能什么好词都形容不了。
      近三千只沙魔俘虏被打晕装在囚车里,其中还有几十个巨型噬魂种,两边是虽连着征战近半月,依旧神采飞扬的沙罗勇士,护送着代表战胜荣耀的战利品招摇过市。
      一夜未敢合眼的百姓夹道欢迎,赞颂和喜极而泣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响彻了王城的天空。
      沙罗军队本就是出自他们本国,再多会有些外族雇佣兵,所以大部分与城民之间都是真的亲切。沿途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与众多挂彩的,健壮的军士安抚慰问,好一派和乐融融的盛世景象。
      小孩子们好奇地张望着在铁囚车里沉睡的噬魂种,手指塞在嘴里,不停地问父母:“战士叔叔们好厉害呀,这么大的沙魔都能抓到……它们怎么长得那么大的?是吃什么好东西了吗???”
      这时候明白战情的家长可能就会说了:“听说啊,是王子殿下带着几位朋友来助战,才解了昨天的围城困境……诶你看,他们来了,就在队伍最前头骑马的那几个——”

      所谓入乡随俗,来了哪个庙,就要念哪卷经,修真的仙人进来沙罗王城也别御剑还是什么的了,乖乖骑马吧。
      江枫一听要像民间状元郎一样打头游街,就浑身不得劲,推推拖拖老半天,被伊坦一句“几位恩公若是不给面子,我们这些战士们今天就没脸进城”给制服了。
      结果就是,他一路上被过分热情,要冲上来给他戴狼牙项链的年轻女孩吓得动都不敢动,僵成一块铁板,坐在马上目不斜视。
      伊坦看这位几个时辰前还所向披靡的剑仙,像掉进花堆里的雏儿,笑着解围道:“江公子,为战胜归来的勇士戴上狼牙项链,那是沙罗至高的荣耀,你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的。”
      江枫无奈道:“没什么,我就是有点不习惯。”不习惯被姑娘们以戴狼牙项链的名义顺道在锁骨脖子什么的位置揩揩油。
      “哈哈哈哈哈哈……”伊坦仰天大笑,自然是猜出了个中原因的,自来熟地锤了下他胸口,以一种战友对战友的亲昵方式道,“男人嘛,被姑娘们看上是你的荣幸,要是就这样就难为情了,今晚庆功宴的时候可怎么办呐!”他言下之意,自然是今晚还有更刺激的戏码等着。
      江枫:“……”
      夏霖早就被晏子渊拐到一边讲新鲜事物去了,一点没注意这头的动静,否则,她怎么可能允许伊坦那个糙汉子动手动脚?
      所以此时只剩江枫一个人对付,他略紧张地侧脸看了看走在自己斜后方的人,生怕被误会。
      他这厢被“调戏”,叶霜河却很给力地什么反应都没有,垂着眼帘,随着马蹄颠簸的动作一起一伏,像聋了似的。
      江枫忍不住失望,心想看来是自作多情了,自己在他那里,其实根本没什么地位吧。
      他来不及郁闷,又被潮水一样涌上来的城民们包围献礼,不得不强凹笑脸相迎。

      就这么身外锣鼓喧天,身内伤春悲秋地走完整条主干道,王宫洞开的大门前,候着位五旬开外,手执一柄一人多高的权杖,头戴金质王冠,身披锦绣王服的男子。
      晏子渊的父亲,沙罗国王,晏祁。
      江枫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位大约就是苏生咒的第二位守约人。
      但还不等对方说话,他的目光就被遗落在王宫墙角隐蔽处,一块刻着字的石碑吸引去了——承影派、沙魔与狗不得入内。
      江枫:“……”
      晏子渊:“……”
      夏霖:“……”
      晏祁也发现他们脸色不对了,回头一搜寻,整个人都石化了,亏他少年为王,涵养极佳,才没在全城人面前抬脚踹人。
      只见他还算矜持地绷着脸,手臂端在胸前,冷声道:“今日宫门谁当值,拉下去杖责三百!”
      在后面站得比美人松还直的一个汉子,哪里想到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关键这锅还是能要命的那种?
      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晓得立马膝盖一折,跪下连连求饶,眨眼的时间便做到了如丧考妣,声泪俱下。
      周围军士可不管他那么多,王上的话是天降神谕,遑论对还是错,照着执行就是了。
      原本欢乐的气氛被当值军长哭爹喊娘的求饶声打破,在场谁都不太舒服。
      伊坦最是爱惜士兵,低声恳求道:“王上,他估计也是一时疏忽,不知昨夜来的正是承影派道长,不如减轻一下刑罚,只杖一百如何?”
      晏祁怒气未消,没搭理他,冷冰冰地像个人形雕塑,却在下一刻转向江枫的时候,一下子春雪消融,微笑一欠身:“让江公子见笑了,祁只是气不过犬子年幼无知犯下的错误,绝没有侮辱贵客的意思,还望海涵,海涵。”
      他身为一国君主,这样的礼仪和言辞已经是非常谦卑了,江枫知晓些晏子渊死活要去修真的往事,表示理解道:“沙罗王言重了,误会解开就好,何必伤及无辜?”
      晏祁听后却摇头:“不可不可,承影派诸位救我国于水火之中,那军长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尸位素餐做什么?也罢,江公子是道门中人,不愿杀生,那便免去他的皮肉之苦吧。传令,革除军职,永不叙用。”
      好死不如赖活,当事众人这才都松了口气,屁颠屁颠地跑去传令了。
      晏祁整了整衣冠,郑重道:“欢迎——”
      “砰——”叶霜河一头从马背上栽下去了。

      ……
      时间过得真快,叶霜河昏迷不醒已经快一天了。
      如果他有知觉,大概沙罗王没说完的那句话是,欢迎入住沙罗国顶级外宾医馆。
      江枫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什么庆功宴篝火酒自然是一个都没去。他回想着晏子渊告知自己的那些话,心乱如麻。
      这人似乎是受过什么极为致命的伤,一直是外强中干之象,上次夏霖那一剑可以说是诱发了他难以抑制的隐疾,本来慢慢调养着也许能好转,偏偏王城守卫一战不甘坐冷板凳,用了强振元神的丹药……
      那药是自己给的,晏子渊说到这的时候脑袋缩进脖子里,跟个鸵鸟似的等待责骂。
      然而江枫到底也没说什么,他清楚,叶霜河如何抉择都是他的事,与自己无关,只是一想到这人成天笑嘻嘻的脸皮之后,居然铺洒着如此淋漓的鲜血,他心里就像装了面漏风的窗户纸,又空又疼。
      也许,自己不该对他那么苛刻的。
      这一天里,不光晏子渊,邻国的巫医,游方的修士,甚至凡人医者,来看过之后都是一筹莫展,唉声叹气,若不是江枫太过肃杀的眼神,恐怕“请准备后事”这几个字要轮番上演。
      夏霖中间进来时,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几次都差点没忍住,把替小师弟保守的秘密给说出来,所以最后左思右想,还是不进去为好。
      人来人往一整天,又到了门庭冷落,无人问津的时候。

      江枫轻轻抚摸着那人苍白的眉眼,想到他所剩无几的性命,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冷不丁的,魂钩又出来搅屎了:“小子,你不会是动真格了吧?”
      “……”他狠狠蹙眉,微愠道,“干你何事?”
      “不是我夸口,你现在的行为,与偷鸡摸狗有什么分别?人家允许你碰了吗?”
      它一刀扎到了点子上,喜悦地发现宿主的情感波动异常剧烈。
      “要我说,什么银钩浪子,寂月境妖王,都是想把你带回去,召回曾经的御火使来,与其等着入他人之彀,不如趁早抽身得好。”
      “如果我就是江溟呢?”
      魂钩愣了下,倒没想过这个问题,踌躇半天才说:“你?不可能,江溟是活了几千年的老狐狸,能像你这么小白兔?”
      “那也未必。”
      奈何魂钩一点都不怕他:“呵呵,小子,你可真是会给自己找理由,哪有那么多狗血的前世今生,还不如想想,若是江溟真的回来了,你又该到哪去?”
      “……我,”其实他自己也觉得不靠谱,底气不足地回了一句,“他早就被晏云挖心而死,三魂七魄尽散,怎么可能回得来?”
      然而这一次,可恶的魂钩却像睡着了一样,不搭腔了。

      江枫等了好久,都没人理会。
      没办法,他试着暂时不去想这个问题,强令脑子天马行空地去搜寻那些纷繁的记忆,突然身子一震,想起叶霜河还是个小修士,第一次犯病的时候,当时似乎……
      江枫一日间情绪过于紧绷,心急地神思都不怎么清明了,阴差阳错地就伸出手去,将他揽在怀里,越收越紧。
      好像,这样就可以让他舒服些。
      “不想他马上死,就趁早放开他。”房中忽然响起一个冷淡的女声。
      “谁?!”不速之客像幽灵一样,江枫方才竟一点都没察觉到,他震惊地一抬眸,见一红衣女子就坐在离自己几步远的茶几旁,正不见外地提壶斟着茶水。
      “我道这化虚境能有多神通,你们一个两个地迫着命去求。”凌隐气定神闲地将茶送到唇边,抿了一口,冷笑,“我若想杀你,方才已然得手了。”

      红衣,美女,大妖修,闭月之战斩杀无数修士的寂月境妖王。
      江枫在看她第一眼的时候就想到是谁了,头皮忍不住发麻的同时,心中却油然而生一线希望:“你是来救他的?”
      他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叶霜河。
      凌隐觑了一眼他怀里有出气没进气的人,有些不忍地别过脸去,恨铁不成钢道:“鼠目寸光,不以大业为重,满脑子儿女情长,能成什么气候!”
      江枫有那么一会儿都没理解了她在说什么,半晌才强忍着心跳问,“你,你是说?”他没好意思问出具体的来。
      凌隐向来只以起家复仇为己任,最看不惯他们这爱恨痴缠,细长的柳眉挑出一个鄙夷的弧度,戏谑道:“怎么,这么着急着入赘到我们寂月境做上门女婿了?”
      “……”他这样浅淡的性子,实在是受不住对方这么直来直去的戏逗,紧咬着唇试图让颊上的绯色尽快褪去,将叶霜河松开了些,要他轻倚在自己身上,岔话题岔得毫无技术含量,“他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要怎样才能补救?”
      凌隐懒得再说笑,终于敛起神色走过去,伸手在叶霜河胸口探了探,一阵微弱的红光亮起又暗下,蹙眉道:“你身上有加速他透支的东西,别太长时间地接触。”
      “怎么会……”江枫惊愕难掩。
      “命火尚不完整的时候效力有限,和平常的天火业火差不太多,你身上有命火气息,对他来讲都是一样的危险。”凌隐几句话挑明秘密,看他还是如堕五里云雾,忍不住问,“这小混蛋不会都没跟你说过自己快死的事吧?”
      江枫安静地坐在那,习惯了脊背挺得笔直,然此刻却觉得有些艰难——靠在自己身上的担子,蓦然沉重了很多。
      他摇摇头,柔和地看了一眼肩上的人,坚定地问:“凌隐,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他?”
      “……”凌隐居高临下,总觉得他这一副不知是镇静还是迟钝的态度,似曾相识,她腮边肌肉紧了紧,忽然抬手朝他颈上劈了过去!
      “!”江枫完全没料到她会发难,勉力格挡一式,下意识要放出元神之力相抗,却又想起叶霜河还在身边,剑修杀气满满的元神绝对会伤到他,就这么一犹豫,脖子最脆弱的部位已经中招了。
      他清晰地感受到,有根细细的针扎进皮肉,像条贪婪的游蛇一样,势如破竹地顺着经脉钻下去,自己充沛的元神在那细针的攻势之下全无招架之力,就这么任由它游到气海丹田的位置,逡巡不去。
      从气海一直到天灵盖,像有把钢刀在无情地挑拨,要将他灵魂最深处的东西搜刮出来,晾在明面上。
      不过片刻,江枫全身衣裳都被冷汗浸湿,双目紧闭,疼得牙关直打战,他脑海里正有无数从未见过的吉光片羽,杂乱无章地闪现出来——

      寂月境荒草丛生的边境旁,一群金色校服的小修士围着一个同门又踢又打,被打的少年缩成一团,瘦弱得像一缕青烟,身上污泥血迹遍布,却始终一声不吭。
      “晏云,你别以为仗着师祖宠你,就无法无天!告诉你,你个承影派的耻辱,不人妖不妖的,居然敢伤张师兄和谢师兄,吃了豹子胆了你!”一小修士怒骂道。
      晏云不做声,趁他骂人停手的空当,往旁边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下匍匐。
      “嘿,你还敢跑了!师祖闭关,这几年都不会出来了,你的靠山已经没有了!知不知道掌门真人已经默许,打死你都不作数?”
      他哑着嗓子,似是忍着口中腥甜的液体,冷冷道:“那你还等什么,来打死我啊……梁子萧,我看你是不敢吧。”
      名叫梁子萧的小修士被他一激,拔剑就要上去,他旁边一个同门劝道:“冷静冷静,这小子到底是晏汐瑶师叔的亲生儿子,我们这些外姓弟子惹不起的。”
      这一劝,他却更加生气了,怒道:“姓晏怎么了,沾亲带故就厉害?敬她是师叔,不敬她,那就是叛徒!我梁子萧第一个看他不过!”说完,甩开同门,挥剑刺上去。
      晏云受伤,躲不过,眼看就要被砍住,忽然头顶起了一阵阴风,卷得梁子萧连连后退。
      而后,从那树荫间掉下一把剑来,正落在晏云面前。
      江枫听到自己说:“捡起来,回头,杀了他们。”

      ……
      落满红叶的幽静长河,一叶扁舟顺流而去,河的尽头浮着一轮大得不可思议的银月,在满天星斗的映衬下,河水仿佛是一条通向异世界的道路。
      小舟飘着飘着,两岸丛生的枫林中,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目恭顺的脸上,一半白净如明玉,一半爬满了莲花一样淡红色的纹路,他微微稽首,低声道:“先生,你前日教我的法决已经记住了,要不要考校一下?”
      “江枫”淡淡道:“阿云,我已说过许多遍,能否成材是你自己的事,你努力也好,偷懒也罢,不必与我来报备。”
      晏云抬起头来,还略显稚气的容颜已经有了日后惊人之姿的轮廓,他笑笑,颇带点撒娇的意味:“先生,那法决艰深难懂,我整整三天没睡觉才领悟透彻,你就不能满足我一下,夸奖几句吗?”
      “江枫”轻轻叹口气,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无奈:“你啊你,一定要三年走完人家十年的路吗?”
      晏云眼睛亮了一下,而后又暗了下去,低声说:“先生,你知道的,我已经错过别人太多时光,如果不加紧追上……我死都不要再回到那个牢笼里去。”
      “江枫”嗯了一声,没说什么,此时画面忽然一晃,切到了炎气腾腾的山洞里。

      虽是记忆中的影像,他依旧感觉那灼热要直接燎到自己皮肤上,面前依旧是晏云,只不过这一次又长大了些,已是成年人的模样。
      “阿云,我大劫已至,现在把妖族御火使的传承与了你,你担得住吗?”
      晏云脸色煞白,抱着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他似是不能接受一般,低下头整了好久的思绪,再抬起时却是一片坦然:“先生,你放心吧,刀山火海,我都不会却步。”
      “好。”“江枫”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语气平淡得像过去很多次传道受业,“跟着我念,我晏云从今日起任妖族御火使,司命火,忠于寂月境,理众生存亡。如有食言,必不生不死,身染难涤之血,众叛亲离,遭世人所弃,命魂堕出六道之外,永生不得回还。”
      晏云如遭五雷轰顶,双目映着山洞中落下的无数天火,仿佛瞳孔都烧着了一般,他下唇无意中被咬出几处鲜血来,才强忍着颤声念道:“我晏云从今日起……”
      誓毕,他像是死了一遍。

      接下来的画面便转得极快,再没有具体的对话或事件,只看到尸横遍野的战场,白鹤流云的仙都,一簇簇的修士御剑凌空而过,身上金色的校服闪亮如九天星君……
      深山,沙漠,大海,这几个景象不停地交织出现,反反复复,像一折许久不愿落幕的旧戏本,最后当他终于回到洒满红叶的小山坳里,站在茅草屋前,一抬眼看到三个字——
      一梦堂。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了一点我最喜欢的东西,这本让我坚持写完的,绝对是阿云这个人呐!
    然后,剧情节奏终于快起来了,赶紧给他们按头亲了算了,我也能甜甜地不用天天纠结了,毕竟他们纠结我也好头大,还是甜文更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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